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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他和手下的瑞士卫兵在鲸逖中心待了八天。“拉斐尔”号带着它的脉冲自动信标(里面封装着编码信息)进入了星系;戍守在那里的圣神舰队迅速作出回应,于十四小时内与其汇合。减速进入鲸心轨道交通线又花了八小时,接着又用了四小时传送,他们的待苏体才终于得以抵达行星首府圣保罗的官方重生龛。这样就花去了整整一天。

  三天的正规重生及一天的强制休息后,德索亚会见了鲸心的大主教——阿吉拉·茜尔华斯基大人,这就必须再忍耐整整一天的冗长仪节。德索亚带着一件鲜为人知的权力授权物:教皇触显,大主教的教枢定是如猎狗嗅探气味一般,找到了其中的缘由,获悉了此权力的源头。几小时内,德索亚就察觉到一丝意欲攫取本地最高权力的复杂阴谋:眼下,茜尔华斯基大主教还不敢妄想成为枢机,因为自克罗南伯格被逐出教会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位鲸心的精神领袖,能够在调任至佩森与梵蒂冈之前,就被擢升到大主教之上的地位,但她目前在这个圣神辖区中的权力,要比大多数枢机的权力大得多,其中一项,就是有权任免当前的圣神舰队元帅。她一定明白德索亚携带的物件所代表的教皇权威,并认为它对自己将来的归属没有任何不利影响。

  德索亚神父舰长根本不在乎茜尔华斯基大主教的妄想症,也不在乎鲸心上的教会政局。他只关心该如何阻断此地的远距传送门,不让敌人从这里逃跑。在传送到鲸逖空间的第五天,他从圣保罗大教堂及大主教行宫出发,走过五百米,来到河边。那里只有一截小支流,被挖掘成运河,流经整座城市,但它曾属于特提斯河的一部分。

  巨大的远距传送门依然保存完好,因为工程师们认为,任何想要拆除它们的举措都必定会引发热核爆炸,于是长久以来,这里就被用来悬挂教会的旗幅,但此地的两座入口离得很近——蜿蜒的特提斯河仅有两公里长,经过繁华的政府大楼和齐整的鹿苑花园。现在,德索亚神父舰长、手下的三名士兵与几十位宣誓为茜尔华斯基大主教效忠的圣神警卫兵同行,他们一起站立在第一座入口前,视线越过碧草青青的河畔,望向一条三十米长的挂毯,图案是圣保罗的殉难,它悬挂在第二座入口上,纤毫毕现,近处是主教宫殿花园里繁花似锦的桃林。

  先前特提斯河的这一部分现已归属于大主教大人的私人花园,所以运河沿岸及河上的所有桥梁都派有卫兵把守。但古老的人工遗迹(曾经的远距传送门)却没有得到特别的注意,内卫队的指挥官向德索亚保证,从没有任何船只或未经授权的个人能从这些入口进出,运河沿岸亦是如此。

  德索亚坚持要派常设警卫守护入口。他要求架设相机,一天二十九小时监视,还要用上传感器、警报、绊网。当地圣神军队与大主教商议后,勉强履行了这些他们认为干涉其主权的行为。德索亚对这没用的政治活动都快绝望了。

  第六天,纪下士莫名发起高烧,住进了医院。德索亚坚信这是重生引起的症状: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各自忍受着战栗、情绪波荡和身体不适。到第七天,纪下士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他恳求德索亚让他离开病房,离开这颗星球,但现在,大主教却坚持要德索亚参加当晚的大弥撒,向尤利乌斯教皇陛下表示敬意。德索亚难以拒绝,于是当晚,在持有王节、饰有粉红纽扣的蒙席们的簇拥下,在铸有教皇三重冠和十字形钥匙图案的巨大徽章之下(德索亚脖子上挂着的教皇触显也具有同样的图案),在薰香的烟雾缭绕下,在洁白的主教法冠和叮当作响的铃铛之间,在由六百名孩童组成的唱诗班的庄严歌声中,来自马德雷德迪奥斯的简朴神父战士与优雅的大主教一同赞颂了基督神秘的十字形与复活。当晚,格列高利亚斯中士从德索亚手里领过圣餐——在他们的搜寻之旅中,每晚的圣餐仪式都是德索亚的职责,还有另外一部分人被选出来接受圣饼,默祷十字形的成就,它已成功地给予了他们永生。与此同时,三千信徒在晦暗的教堂烛光下祈祷守候。

  第八天,他们离开星系,德索亚神父舰长第一次如此欢迎死亡的到来,那将是解脱的手段。

  他们在天国之门上的重生龛里苏醒,这颗星球曾经环境严酷,到环网时代被改造得绿树成荫,舒适宜人,而现在很大程度上,又恢复了其本来的面目:沸腾的泥浆、致命的沼泽、不能呼吸的大气;天空中,织女星辐射出耀眼的射线。这些传送门到底通向何处?他们在复兴之矢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于是,“拉斐尔”号的蠢蛋电脑选出古老的特提斯河流经的一系列星球,计算出最有效率的访问顺序。但德索亚感兴趣的,是他们离旧地星系越来越近——比鲸心的十二光年还要近,现在,天国之门和旧地星系的距离只有八光年多一点。德索亚意识到自己很愿意访问旧地星系,尽管旧地已经不复存在,尽管,事实上火星与其他适宜居住的行星、月球及小行星带都已成为偏僻的死水一潭,圣神对他们的兴趣还比不上当年的马德雷德迪奥斯。

  但特提斯河从没流经过旧地星系,于是德索亚只得压下好奇心,接下来的几颗星球距离旧地的故园更近,他也因此略微得了些宽慰。

  他们在天国之门又逗留了八天,但不是因为教会内部的政治。环星轨道上驻扎着一小队圣神卫戍部队,不过他们很少登陆这个荒废的星球。自陨落以来的二百七十四标准年中,天国之门的四亿人口大幅锐减,如今只剩八到十个狂热的采矿者,在它的泥滩表面流浪:早在悦石下令摧毁远距传输器之前,驱逐者游群已经扫荡了织女星系的这颗星球——环轨密蔽场被熔成炮灰,首都泥滩城被千刀万剐,随之遭殃的还有美丽的海滨大道公园,花费数个世纪才建起的大气生发站,也被等离子弹炸飞。远距传输器的陨落,让这里的土壤高度盐碱化,而在那之前,这颗星球早已被掘得底朝天,再也长不出一草一木。

  这就是说,现在圣神卫戍部队之所以要保卫这颗炽热的行星,只是为了保护传说中丰富的原料,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降落到地面上。德索亚必须说服卫戍部队指挥官——圣神少校利姆——发起一次远征。在“拉斐尔”号进入织女星系的第五天,德索亚、格列高利亚斯、纪下士、芮提戈、布里斯托上尉、十多名圣神卫戍士兵换上危险环境抗性服,乘坐一艘登陆飞船,抵达曾有特提斯河流淌的泥滩。但远距传送门已经不在那里。

  “我还以为它们坚不可摧呢,”德索亚说,“技术内核建造它们的时候,不仅建得坚固耐用,还在周围设下陷阱,让后人无从摧毁。”

  “它们不在这里了。”布里斯托上尉说着,下令回到轨道。

  德索亚制止了他。他亮出教皇触显,坚持要完成一次全方位传感搜索。最后,远距传输器终于被找到了——两门相距十六公里,深埋在将近一百米厚的泥浆底下。

  “你们的谜团已经解决,”利姆少校通过密光说道,“要么是驱逐者攻击,要么是后来的泥流埋葬了传送门,填塞了原先的河流。这颗星球已经实实在在完蛋了。”

  “也许,”德索亚说,“但我要求将远距传输器挖出来,并在其周围建起临时性环境泡,这样,万一有人从中经过,就不会死于非命,同时,每一扇传送门旁边都要增添常设戍卫。”

  “你这该死的脑袋被驴踢了吗?”利姆少校爆跳如雷,然后,他记起了教皇触显,于是又补上一个词,“长官。”

  “还没呢,”德索亚说道,怒视着摄像机,“我的命令需得在七十二小时内完成,少校,否则,接下来的三个标准年内,你都得待在下边报告星球的详细情况。”

  挖掘工作加上修建环境球泡、布置戍卫人员,一共花了七十个小时。自然,如果有人沿特提斯河旅行,会发现河流到这里就断流了,只剩下沸腾的泥浆、不宜呼吸的有毒大气,还有全副武装、随时待命的士兵。在天国之门轨道上的最后一晚,德索亚在“拉斐尔”号上跪地祈祷,希望伊妮娅还没走这条路。挖出的泥浆和硫黄中没有找到她的尸骨,但负责挖掘工作的圣神工程师告诉德索亚,这里的土壤自然情况下就含有过量毒素,说不定,那孩子早已被酸液腐蚀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德索亚相信这不会是事实。第九天,他传送出星系,同时警告利姆少校,希望他让哨兵随时保持警惕,保持球泡的宜居指数,对将来的拜访者嘴巴放干净点。

  “拉斐尔”号即将带他们进入第三个星系,但没有人在那儿等待他们,将他们复苏。这艘大天使级飞船载着一船死尸,信标闪耀着圣神舰队的代码,进入NGCes2629星系。没有回应。NGCes2629星系有八颗行星,但其中能维持生命的只有一颗,名字极为平淡无奇,叫作NGCes2629-4BIV。从“拉斐尔”号目前能够获得的记录来看,它似乎是霸主和技术内核忙于扩张特提斯河,耗费人力物力,在此造出的放纵标志、美学宣言。这颗行星从没有被正式殖民地化,也没有接受过严格的环境改造,只是在大流亡早期有过随机的核糖核酸洒播,后来,此地就成了特提斯河之旅的一部分,但仅供观景及动物观赏。

  那并不是说这颗星球上如今已经没有人类。在乘客自动重生的最后几天中,“拉斐尔”号在太空船的暂泊轨道中发现了他们。“拉斐尔”号那接近于人工智能的计算机,用它获得的有限资源重建并弄明白了一切,NGCes2629-4BIV的人口中,有极少数是前来拜访的生物学家、动物学家、游客流动支教组,他们自陨落之日起就被困于此地,成了此地的土着。尽管三个多世纪以来,他们已经在这里大量繁衍,然而,这颗原始星球上的丛林和高地上,依然只有几千人居住:核糖核酸播种衍化出的小动物嗜好吃人,并且乐此不疲。

  “拉斐尔”号开足马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简单的任务:找到远距传送门。它的内存中聊可参考的环网记录只是提到,传送门沿着北半球一条六千公里长的河流分布,两两之间距离不一。有一片大陆占据了北半球的大半江山,“拉斐尔”号校正了轨道,大致进入该大陆的同步点,开始为河流拍照,进行雷达测图。不幸的是,在这片大陆上有三条主要的河流,两条流向东,一条向西,“拉斐尔”号无法就可能性高低进行排序,于是决定对三条河流全部开展测图工作,这意味着要分析的数据,涵盖两万多公里长的距离。

  在重生周期的第三晚,当四人的心脏开始跳动,身为硅基的“拉斐尔”号似乎也感觉到如释重负。

  但是,当费德里克·德索亚赤身裸体地站在小房间的镜子前,听计算机描述眼下任务的时候,他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实际上,他有点想哭。他想起了斯通圣母舰长、布莱兹圣母舰长、赫恩舰长,他们此刻正在长城边境,极有可能在和驱逐者敌军猛烈交战。德索亚对他们任务的简单与忠诚艳羡不迭。

  德索亚与格列高利亚斯中士及另外两人商谈之后,回顾了一遍数据,立即否定了向西的那条河流,如果它是特提斯河的话,风景太过平庸,因为流经的主要是纵深的峡谷,与那些生物大批滋生的丛林与沼泽距离颇远;并很快排除了另一条河流,因为它的瀑布与激流显然太多,在这样的特提斯河上,运输会举步维艰。于是,他开始对最长的那条河流,以及它那绵长和缓的支流,进行简单的快速雷达测图。地图上会显现出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疑似远距传送门的自然障碍物——瀑布中的嶙峋怪石、天生桥、激流里的乱石地。但这些凭肉眼就可以在几小时之后观测出答案。

  到第五天,传送门的位置得到确认——它们相距甚远,难以置信,但毫无疑问是人工所造。德索亚独自驾驶登陆飞船,纪下士留在“拉斐尔”号上,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他好做后援。

  这正是德索亚的设想中最为可怕的一幕——无从得知女孩是否已经踏上这条路,是否已乘船莅临此地。这些已停止运转的远距传输器之间,距离极远——几乎达两百公里。虽然他们乘着飞船在丛林和河流边缘的上方来回盘旋,但还是看不出是否有人曾从这条路经过,没有目击者可供询问,也没有圣神部队能够留在这里戍守。

  他们在上游远距传输器附近的一座小岛上登陆,德索亚和格列高利亚斯以及芮提戈讨论起下一步的选择。

  “自那艘飞船通过复兴之矢的远距传输器以来,已经过了三个标准星期。”格列高利亚斯说。登陆飞船的内部空间非常狭促,为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他们只能坐在驾驶座中讨论各项事务。格列高利亚斯和芮提戈的战斗装甲挂在舱外壁橱里,就像两具金属肌体。

  “如果他们穿过远距传输器来到这样的星球,”芮提戈说,“很可能会直接乘飞船起飞,没理由继续顺河而下。”

  “的确如此。”德索亚说道,“但飞船也极有可能已被摧毁。”

  “对,”中士说,“但损伤有多严重?还飞得上天吗?一边前进,一边修修补补?也许还能开到驱逐者的修理基地?这里离偏地也不远。”

  “或者,那孩子也可能撇下了飞船,自己钻进了下一个远距传输器。”芮提戈说。

  “假使另外的传送门还可以正常运行,”德索亚疲倦地说,“复兴之矢上的那扇并非侥幸的话。”

  格列高利亚斯将一双巨大的手掌放上膝盖。“是呀,长官,这真是荒唐。就像俗话说的,大海捞针……和这个比起来,可真是小儿科了。”

  德索亚神父舰长透过登陆飞船的舷窗向外望去。此处,高大的蕨类植物正在寂静的风中飘摇。“我有种感觉,她会顺着这条古老的河道下行。我觉得她会使用远距传输器,虽然我不清楚她如何办到,有人曾经把她从光阴冢山谷救出,也许就是用那个人使用的飞行器,也有可能是充气救生筏,或者偷来的船,但我总觉得,她一定会沿特提斯河而下。”

  “我们在这里能做什么?”芮提戈问,“如果她已经从中穿过,那我们就已错过。如果她还没来……那么,我们可以永远等下去。要是我们有一百艘大天使级飞船就好了,那就能给这些星球每颗都部署上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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