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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长老阁(3)

  “因为你指望大帝的奖赏?某种好处?某种特权?你已经和他接触了吗?或者更有可能的情形,和他的行政首长伊图·丹莫刺尔联络上了?”

  “这不是现在应该讨论的事。”

  “这句话本身就等于承认。好啦,我不问你大帝答应了什么,但绝不可能太多。在这个衰微的年代,他没有太多能给你的。我来向你提个条件,这两位有没有告诉你说他们是学者?”

  “说过。”

  “这是真的,他们不是在说谎。这位外族女子是历史学家,这位外族男子是数学家。他们正试图联合两人的才智,创造一套能够处理历史的数学,他们将这个合作题目称为‘心理史学’。”

  日主十四说:“我对这个心理史学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你们外族人的学问,我一概没兴趣。”

  “纵使如此,”夫铭道,“我建议你还是听我说一说。”

  夫铭大约花了十五分钟,以精简的语言描述心理史学的可能性——将社会的定律组织起来(每当提到这些定律时,他总会改变语调,让人一听就知道有“引号”存在),并在大量借助几率的前提下,使得预测未来变成可能。

  等他讲完后,一直面无表情地聆听的日主十四说:“我认为,这是极其不可能的臆想。”

  满面愁容的谢顿似乎有话要说,无疑是要表示同意。但夫铭原先轻放在谢顿膝上的一只手,此时却突然收紧,用意至为明显。

  夫铭说:“元老,可能性是有的,但大帝却不这么想。话说回来,大帝本人是个相当敦厚的人物,我指的其实是丹莫刺尔,他的野心不必由我来告诉你。他们非常希望得到这两位学者,这正是我送他俩来这里避难的原因。我不相信你会为丹莫刺尔工作,要将这两位学者送到他手上。”

  “他们犯了一项重罪……”

  “没错,元老,我们知道。可是这项罪名之所以成立,只是因为你要如此认定。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实质的伤害。”

  “它对我们的信仰造成伤害,也对我们内心最深的感情……”

  “可是想想看,假如心理史学落入丹莫刺尔之手,又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没错,我承认也许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姑且假设真有了结果,而帝国政府又善加利用——能够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能够掌握独一无二的先见之明,并在它的指导下采取对策。事实上,他们所采取的对策,必将是营造一个帝制更加中意的未来。”

  “那又如何?”

  “帝制更加中意的未来势必是极度中央集权,元老,这还有什么疑问吗?过去数世纪以来,你也非常清楚,帝国一直在稳定地朝地方分权发展。如今,许多世界只在口头上承认大帝,实际上则在实行自治。甚至在川陀,也有地方分权的事实。麦曲生大部分的事务都不受皇权干涉,只是其中一个例子。你以元老的身份实行统治,没有帝国官员在旁边监督你的行动和决策。假如丹莫刺尔那种人能依照他们的喜好调整未来,你认为这种局面还能维持多久?”

  “仍然是最缺乏根据的臆测,”日主十四说,“但我必须承认,听来令人不安。”

  “另一方面,假设这两位学者能完成他们的工作,你也许会说可能性不高,但我只是做个假设——那么他们一定会记得,你曾经在一番内心交战后,对他们网开一面。然后我们就不难想见,他们会研究出如何安排一个未来,比如说,能让麦曲生得到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能改造成和‘失落世界’极为相似的世界。即使这两位忘了你的恩德,我也会从旁提醒他们。”

  “这……”日主十四支吾着。

  “好啦,”夫铭说,“你心里究竟在怎么想,实在不难猜到。在所有的外族人当中,你最不相信的一定是丹莫刺尔。虽然心理史学成功的机会或许不大(若非我对你诚实,我也不会承认这一点),但是并不等于零;假如它能帮助你们重建失落世界,你又夫复何求?难道你不愿意为这件事冒一丝风险吗?好啦——我从不轻易承诺任何事,但我现在向你承诺。把这两位放了,为你内心的愿望保留一点机会,总比全然无望要好。”

  一阵沉默后,日主十四叹了一声。“我真不明白,外族男子夫铭,可是我们每次见面,你总会说服我做些并非真正心甘情愿的事。”

  “元老,我曾经误导过你吗?”

  “你提供的胜算从来没那么小。”

  “可能的报偿却那么高,所以两者扯平了。”

  日主十四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把这两个带走,带他们离开麦曲生,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他们。除非有一天——但绝不是在我有生之年。”

  “或许吧,元老,可是你的族人已经耐心等待了近两万年。难道你们拒绝再等上……也许两百年?”

  “我自己一刻也不愿再等,但不论需要多少时间,我的族人都会等下去。”

  他一面起身,一面说道:“我会叫人让开,带他们走吧!”

  60

  他们终于来到一条隧道。当初,夫铭与谢顿驾着出租飞车,从皇区前往斯璀璘大学时,就曾经穿越过这样一条隧道。如今他们则置身于另一条隧道,从麦曲生前往……谢顿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太敢开口发问。夫铭的脸庞像是花岗岩雕出来的,看来绝不欢迎交谈。

  夫铭坐在这辆四座飞车的前座,他右边的座位是空的,谢顿与铎丝则分坐在后座两侧。

  谢顿对闷闷不乐的铎丝试探性地笑了笑。“能再穿上真正的衣服真好,对不对?”

  “我再也不要穿上或看到任何像裰服的东西。”铎丝以极其正经的口吻说,“而且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绝对不要再戴上人皮帽。事实上,即使再看到一个普通的秃子,我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个谢顿一直不愿提出的问题,最后是由铎丝问了出来。“契特,”她以颇为暴躁的口气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要到哪里去?”

  夫铭挪到座位一侧,然后回过头来,以严肃的表情望着铎丝与谢顿。“反正是到某处去,”他说,“到一个你们或许不容易惹麻烦的地方——虽然我不确定这种地方是否存在。”

  铎丝立刻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事实上,契特,这都是我的错。在斯璀璘的时候,我让哈里一个人到上方去。而在麦曲生,我至少陪着他一起冒险,可是我想,当初我根本就不该让他进入圣堂。”

  “我当时心意已决,”谢顿热切地说,“那绝不是铎丝的错。”

  夫铭并未评断两人分别该受多少责难,他只是说:“我猜你是想去看那个机器人。你有没有一个好理由?能告诉我吗?”

  谢顿感到自己脸红了。“这件事是我的错,夫铭,我并未见到我所预期或是希望见到的东西。倘若事先知道长老阁里有些什么,我绝对懒得到那里去。真可说是完全一败涂地。”

  “可是,谢顿,你希望见到的又是什么呢?请告诉我。你不妨慢慢说,这是一趟长途旅行,我愿意洗耳恭听。”

  “事情是这样的,夫铭,我有个想法,此地藏着一些人形机器人,它们的寿命很长,至少有一个可能还活着,而且可能就在长老阁中。事实则是,那里的确有个机器人,但它是金属制品,已经死了,仅仅是一种象征。我要是早知道……”

  “没错,我们要是都能早知道,任何种类的问题或研究便一概没有必要。有关人形机器人的资料,你是从哪里获得的?既然麦曲生人不会和你讨论这种事,我只能想到一个来源,那就是麦曲生的典籍——古奥罗拉语和银河标准语对照的电动字体书。我说对了吗?”

  “对了。”

  “你是怎么拿到的?”

  顿了一下之后,谢顿咕哝道:“这件事有些令人脸红。”

  “谢顿,我可没那么容易脸红。”

  于是谢顿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夫铭听完,脸上掠过一丝很淡的笑容。

  夫铭说:“难道你就没有想到,这必定是个哑谜游戏?没有哪个姐妹会做那种事——除非是奉命,而且经过极力劝说。”

  谢顿皱着眉头,凶巴巴地说:“这绝非显而易见的线索,人们随时随地会有违常的举动。你咧嘴笑笑倒很容易,我可没有你所掌握的情报,而铎丝也不知道。倘若你不希望我落入陷阱,就该事先警告我哪里有圈套。”

  “我同意,我收回刚才的话。无论如何,那本典籍已经不在你身上,我可以肯定。”

  “没错,日主十四把它拿走了。”

  “你读了多少内容?”

  “只有一小部分,我没有多少时间。那是一本大书,而且我一定要告诉你,夫铭,它实在无聊极了。”

  “没错,这我知道,因为我想我比你还要熟悉这本书。它不只无聊,而且完全不足采信。它是麦曲生官方片面的历史观,主要目的也正是为了阐扬那个史观,而不是提出理性客观的论述。它在某些地方甚至故意语焉不详,好让外人即使有机会读到这本典籍,也绝对无法完全了解它的内容。比方说,令你感兴趣的那些有关机器人的记载,你认为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他们提到人形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外表上和真人一模一样。”

  “这样的机器人总共有多少?”夫铭问。

  “他们没有说。至少,我没发现书里有哪一段记载着数量。也许为数不多,但是其中有一个,典籍中特别称之为‘变节者’。它似乎具有负面意义,但我查不出是什么意思。”

  “你完全没有跟我提这件事,”铎丝插嘴道,“假如你说了,我就会告诉你它并非专有名词,而是另一个古老的词汇,意思接近银河标准语中的‘叛徒’。但这个古词具有更可怕的意味:叛徒对叛变行径多少还会遮掩,变节者却会大肆夸耀。”

  夫铭说:“我把古代语文的细节留给你来研究,铎丝。不过无论如何,假如那个变节者果真存在,而且是个人形机器人,那么显而易见的是,身为一名叛徒和敌人,它不会被保存和供奉在长老阁内。”

  谢顿说:“我原本不知道变节者的意义,但正如我所说,我的确有一种它是敌非友的印象。我想它后来可能被打败了,将它保存下来是为了纪念麦曲生的胜利。”

  “典籍中曾经提到变节者被打败了吗?”

  “没有,但也许是我漏读了那一部分……”

  “不太可能。凡是麦曲生的胜利,必定会在典籍中大肆宣扬,而且会不厌其烦地一提再提。”

  “关于这个变节者,典籍中还提到另外一点,”谢顿以迟疑的口气说,“但我不敢保证我看懂了。”

  夫铭道:“正如我说的……他们有时故意含糊其词。”

  “然而,他们似乎提到,那个变节者好像有办法利用人类的情感……还能影响人类……”

  “任何政治人物都能。”夫铭耸了耸肩,“一旦奏效,就可以叫做领袖魅力。”

  谢顿叹了一声。“嗯,我偏偏相信了,事情就是这样。当时,为了找到一个古代的人形机器人,我情愿付出很高的代价,只要它还活着,而且我能向它发问。”

  “为了什么目的?”夫铭问。

  “我想了解太初银河社会的细节。当时只有少数几个世界,从这么小的一个社会中,心理史学比较容易推导出来。”

  夫铭道:“你确定道听途说的事能信吗?经过上万年的时间,你还愿意信赖那个机器人的早期记忆?那里面会有多少的扭曲?”

  “很有道理。”铎丝突然说,“哈里,这就像我跟你提过的那些电脑化记录。日久天长,机器人的记忆会逐渐被抛弃、遗失、清除、扭曲。你只能追溯到某个限度,而且愈往前追溯,那些资料就变得愈不可靠——不论你怎么努力都没用。”

  夫铭点了点头。“我听说有人称之为‘资讯不准原理’。”

  “难道就没有这个可能,”谢顿若有所思地说,“某些资料由于特别的原因,会一直保存下去?麦曲生典籍的某些部分,很可能是两万年前的事迹,但绝大部分仍是第一手史料。愈是珍贵、愈是谨慎保存的特殊资料,就愈能持久而且愈为正确。”

  “关键在于‘特殊’这两个字。那本典籍想要保存的资料,并不一定是你所希望保存的;而一个机器人记得最清楚的事,说不定正是你最不需要它记得的。”

  谢顿以绝望的口吻说:“不论我朝哪个方向寻找建立心理史学的方法,到头来总是变得绝无可能。何必再自找麻烦呢?”

  “现在或许希望渺茫,”夫铭以毫无情绪的语气说,“但只要有必要的天分,也许终能找到一条通往心理史学的大道,而它是此时此刻谁都无法预见的。再多给你自己一些时间——我们马上就要到一个休息区,让我们开出去吃顿晚餐吧。”

  在吃羔羊肉饼的时候(其中的面包平淡无味,尤其在吃惯麦曲生的美食后,更令人觉得难以下咽),谢顿说:“你似乎做了一项假设,夫铭,我就是那个‘必要天分’的来源。你可曾想到,也许不是我。”

  夫铭说:“这倒是真的,也许并不是你。然而,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替代人选,所以我必须抓着你不放。”

  谢顿叹了一口气,答道:“好吧,我会试试看,但我已经看不见任何希望的火花。有可能却不切实际,我一开始就这么说,现在我比任何时候更加相信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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