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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胚胎室若隐若现的灯光下,亨利·福斯特的身影靠近过来。

  “今晚想不想看场感官剧?”

  列宁娜沉默地摇了摇头。

  “和别人有约吗?”他对朋友中的花边新闻总是颇有兴趣。“是贝尼托么?”他问道。

  她再次摇头。

  亨利看到她紫色眼睛里的疲倦,皮肤上的斑点也隐藏不了脸色的苍白,暗红色的唇毫无笑意,流露着悲伤。“你不会是病了吧?”他有点儿担心地问,害怕她感染上尚未被消灭的传染病中的一种。

  列宁娜还是摇头。

  “不管怎样,你应该去看看医生,”亨利说,“一天一医生,疾病远离人。”他真诚的引用了睡眠学习的格言,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可能需要点代妊娠素,”他建议,“或者是一次超强度的激情替代治疗。你知道的,有时候,标准强度的治疗不够……”

  “天呐,看在我主弗德的分上,”列宁娜终于张口说话了,“请闭嘴!”她转身去处理刚刚疏忽遗漏的胚胎。

  去你的激情替代治疗!要不是现在痛苦地想哭,她一定会笑出声。难道她现在的情绪还不够强烈吗?她一边吸满注射器,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约翰!”她喃喃地说,“约翰……”忽然,她喊了声,“天呐!”她糊涂了,“我给这个胚胎打过昏睡预防针了吗?没打过?”她完全忘记了。最后,她决定不要冒险重复注射,于是拿起了下一排的瓶子。

  也许二十二年八个月零四天后,一个年轻有为的阿尔法减,可能是姆万扎的管理者,会死于嗜眠病——半个世纪来头一遭。列宁娜叹了口气,继续她的工作。

  一个小时后,在更衣室,法妮提出了严重抗议,“让你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简直是荒谬,太荒谬了!”她重复着,“而且仅仅是因为一个男人,一个男人。”

  “他是我唯一想要的男人。”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男人。”

  “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试过了。”

  “试过几个?”法妮不屑地耸耸肩,“一个,两个?”

  “几十个。但是,”她摇头,“没有一个合适,”她补充道。

  “你得持之以恒,”法妮说教道。但是很明显她对自己开出的药方并不是很自信。“一分坚持,一分收获。”

  “但是我总……”

  “别再想他了。”

  “我控制不住。”

  “那就服用唆麻。”

  “我吃过了。”

  “那就再吃。”

  “药效一消失,我就明白自己还是喜欢他,永远都会喜欢他。”

  “如果是这样,”法妮果断地说,“你干脆霸王硬上弓,管他愿不愿意。”

  “可你不知道他有多奇怪!”

  “如果你下定决心,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说起来容易。”

  “别想那些有用没用的了,行动!”法妮用喇叭般洪亮的声音说;她以前准在弗德女青年协会给贝塔减青少年训过话。“没错,上,现在就上。”

  “我害怕。”列宁娜说。

  “那就先服半克唆麻壮壮胆。好了,我去洗澡啦。”法妮拖着浴巾走开了。

  那个下午,野蛮人一直焦急地等着亥姆霍兹出现(他最终下定决心要和亥姆霍兹袒露他对列宁娜的感情,这个秘密,他实在藏不住了),门铃一响,他就跳起身去开门。

  “我猜到是你了,亥姆霍兹。”他边开门边喊。

  门口站着的却是列宁娜,她穿着绸缎海军衫,斜扣着一顶潇洒的小圆帽。

  “天呐!”野蛮人好像遭受了当头一棒,惊呆了。

  半克唆麻足以让列宁娜忘记害怕和尴尬。“你好,约翰!”她笑着说,从他身侧走进房间。他无意识地关上门跟在她身后。列宁娜坐了下来,长时间的沉默。

  “看见我来,你好像一点儿都不高兴?”她终于开口。

  “不高兴?”野蛮人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列宁娜;突然间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恭敬的亲吻。“怎会不高兴?我多想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他低语,勇敢地抬起眼睛看着她,“美丽的列宁娜,”他继续说下去,“我真的很仰慕你,你是世界上最值得珍惜的人。”列宁娜对他笑了笑,迷人而温柔。“你是如此的完美,”(她的嘴唇微张,慢慢向他靠近),“碧玉无暇,举世无双,”(嘴唇越来越近)“你是稀世珍宝。”(嘴唇近在咫尺)野蛮人突然站起身。“所以我才想,”他边说边把脸转开,“想要做些什么,向你证明,我配得上你。也许我永远没有足够的资格,但我想证明自己并非完全配不上你。我应该做点什么。”

  “有什么必要……”列宁娜开口,却没有说完。声音中有一丝愤怒。当她慢慢靠近,想要亲吻他时,他却像个傻子一样突然站起来,让她扑了个空。即使那半克唆麻还在血液里生效,也免不了让她生气。

  “在马尔佩斯,”野蛮人语无伦次地嘀咕,“得先送一张狮子皮,我是说,如果要娶哪个姑娘的话。或者送狼皮也行。”

  “英格兰没有狮子!”列宁娜几乎要爆发了。

  “即使这儿有,”野蛮人忽然带着鄙视和不满说,“人们肯定也是坐着直升机,用毒气之类的东西捕杀狮子。我不会这么做的,列宁娜。”他挺起胸膛,鼓起勇气看她,却看见列宁娜带着烦闷和不解盯着自己。他困惑了,“我会为你做任何事,”他越来越前言不搭后语,“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做。你知道,有些事的确不那么轻松,但是也可以做得很开心。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我擦地板,我会很乐意。”

  “我们这里有真空吸尘器啊,”列宁娜不解地说,“没必要擦地。”

  “对,当然没必要。但是卑贱的工作有时也需要高贵的灵魂。我想要勇敢去经历,完成一些事。你能明白么?”

  “可是,我们有真空吸尘器……”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而且这些活是伊普西龙半傻子做的,”她继续说,“那么,老实说,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为了你啊。我想证明……”

  “可是真空吸尘器和狮子能有什么关系?”

  “证明我有多……”

  “狮子和见到我很高兴又有什么关系?”她越来越恼怒。

  “我有多爱你,列宁娜。”他近乎绝望地说出来。

  内心惊喜的潮水仿佛推动血液往脸上涌,列宁娜脸涨得通红。“你是认真的吗,约翰?”

  “原本我不打算说出来的,”野蛮人紧握着拳头,痛苦地喊出来。“想等到……列宁娜,你知道吗,在马尔佩斯,人们会结婚。”

  “结什么?”刚刚消失的怒气,又出现在她声音里,他现在还胡扯什么啊?

  “永远,他们会承诺永远生活在一起。”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列宁娜这回真的被吓到了。

  “‘心灵的美丽比外表的美丽来得持久,因为心灵再生的速度远比血液衰老的速度要快得多。’”

  “什么?”

  “就像莎士比亚说的,‘但在一切神圣的仪式没有充分给你许可之前,你不能侵犯她处女的尊严……’”

  “看在弗德的分上,约翰,别胡说了。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开始是真空吸尘器;然后又是什么结,我快被你逼疯了。”她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腕,好像害怕他会突然跑开,也害怕他的心会飞走。“告诉我:你真的爱我吗,还是闹着玩儿的?”

  沉默了一会儿,野蛮人轻柔地说:“我爱你,胜过爱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喊起来,那样的气恼,以至于她的长指甲陷进他手腕的皮肤里。“却一直在跟我说什么结、真空吸尘器、狮子什么的。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星期我有多难过。”

  她松开手,生气地把他的手腕甩开。

  “要不是我如此爱你,”她说,“一定会对你发火。”

  突然,她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软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唇。那么柔软芳香,那么温暖酥麻,让他措手不及。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直升机里的三星期》中那个拥抱。啊!啊!立体的金发女人,哦!哦!比现实还要真实的黑人。恐怖,恐怖,还是恐怖……他想要推开她,但是列宁娜抱得更紧了。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她低语呢喃,挪开脸看着他,眼神中既有责备,也有爱怜。

  “即使在最幽冥的暗室中,在最方便的场合(良心像雷鸣般富有诗意的呼喊),有伺隙而来的魔鬼的最强烈的煽惑,也不能使我的廉耻化为肉欲。不,绝不!”他断然地说。

  “你这个笨蛋!”她说,“我如此渴求你,如果你也渴求我,还等什么……”

  “但是,列宁娜……”他开始反对。她快速抽回手臂,走远了几步。他以为她明白了没有说出口的话。然而,当她解开白色的腰带,把它小心地搭在椅背上时,他怀疑自己想错了。

  “列宁娜!”他焦虑地重复道。

  她把手放在脖子前的拉链上,向下一拉;白色的海军衫落到地上。怀疑的迷雾凝结成过于坚实的事实。“列宁娜,你要干什么?”

  “嘶拉,嘶拉!”她无声地回答了他,慢慢地褪下她的喇叭裤。她的拉链内衣是像贝壳般的灰粉色。社区首席歌唱家送给她的金T字架在她的胸前晃动。

  “那对透过窗棂映射到男人眼里的雪白乳峰……”雷鸣般的诗歌,魔力般的语言,让她看起来更加危险妖娆。柔软,柔软的乳峰,如此打动人心!它们钻破了理智,刺穿了决心。“血液中的火焰一燃烧起来,最坚强的誓言也形同草秆。节制一些吧,否则……”

  “嘶拉!”两个圆圆的、闪耀粉红光彩的乳房像分成两半的苹果,一下子暴露出来。两只胳膊一晃,右脚一抬,左脚一抬,拉链内衣也被褪到了地上,好像失去生命一样泄了气。

  她仍然穿着鞋袜,头上的小圆帽调皮地倾斜。她走向他,“亲爱的,亲爱的!你要是早点儿说出来就好了!”她伸出双手。

  可是野蛮人没有伸出双手,同样回以“亲爱的”,他害怕地退却了,向她做出驱赶的手势,好像面前站的是猛兽一样。连退四步,他已经背靠墙壁。

  “甜心!”列宁娜呼唤着,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紧紧地靠向他。“搂着我!”她命令道,“抱着我直到我心醉,亲爱的。”她的命令也充满了诗意,她知道有些歌词像咒语,像鼓点。“亲吻我!”她闭上了眼睛,她把声音放低变成喃喃低语,“亲吻我直到我情迷。抱着我,亲爱的,温柔地……”

  野蛮人抓住她的手腕,从自己肩膀上掰开,粗鲁地把她推到几尺之外。

  “好疼!你怎么……天呐!”她突然间不敢出声,恐惧让她忘记了疼痛。她看到了他的脸,不,那不是他的脸,是一张残忍的陌生人的脸,苍白、扭曲、发狂般的抽搐,带着莫名的暴怒。她被吓得目瞪口呆,小声地问,“约翰,你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用癫狂的眼神死死盯着她,握着她手腕的手不停地颤抖。他强烈而不规则地喘着粗气。她突然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害怕得快要晕倒过去。“怎么回事?”她近乎尖叫着说。

  他仿佛被她的尖叫唤醒了,抓着她的肩膀前后晃动。“荡妇!”他大喊着,“你个厚颜无耻的妓女!”

  “不要,啊!不要!”她的抗议声因为身体的晃动而奇怪地颤抖。

  “婊子!”

  “求求你放开我。”

  “该下地狱的婊子!”

  “一,一克唆,唆麻,好过烦恼……”她断断续续地说出格言。

  野蛮人猛地将她推开,她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滚!”他气势汹汹地俯视她,“再也别出现在我视野里,否则我会杀了你。”他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列宁娜抬起手挡住脸。“求你别这样,约翰……”

  “快滚!”

  列宁娜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每一个举动,一只胳膊仍然护着额头,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然后飞奔向浴室。

  他一个巴掌挥过去,把她向前推了好几步,像是射出膛的子弹。

  “哇啊!”列宁娜踉跄地往前一蹿。

  她安全冲进浴室,反锁上门后,才开始慢慢查看身上的伤。她背对着镜子扭头看,望见左肩上五个红手指印,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尤为明显。她小心翼翼地揉了揉伤处。

  浴室外,野蛮人在房间中来回走动,踏着像咒语、像鼓点的节奏。“鹪鹩都在干那把戏,金苍蝇也当着我的面公然交合。”他的耳朵里回荡着这样的声音。“其实她自己干起那回事来,比艾鼬和骚马还要浪得多。她们上半身虽然是女人,下半身却是淫荡的妖怪;腰带以上虽属于天神,腰带以下全属于魔鬼。那儿是地狱,那儿是黑暗,那儿是火坑,吐着熊熊的烈焰,发出熏人的恶臭,把一切烧成了灰。呸,呸,呸,痛苦啊痛苦!亲爱的药师,给我称一两麝香,让我净化一下我的想象。”

  “约翰!”浴室里传来哀求声。“约翰!”

  “你这野草闲花啊!你的颜色是这样娇美,你的香气是这样芬芳,人家看见你嗅到你就会心疼。这一本美丽的书册,是要让人家写上‘娼妓’两个字的吗?天神见了它要掩鼻而过……”

  但是她的芬芳仍然包围着他,他白色的夹克上沾上了粉,那是她之前拍在天鹅绒般滑腻皮肤上的香粉。“不要脸的淫妇,不要脸的淫妇,不要脸的淫妇!”那无情的节奏兀自重复着,“不要脸的……”

  “约翰,可以让我穿上衣服吗?”

  他捡起喇叭裤,衬衫和拉链内衣。

  “开门!”他踢着门命令道。

  “不要,我不开。”声音里满是恐惧和反抗。

  “那我怎么给你衣服?”

  “从门上的通风口递进来。”

  他照做了,又焦躁地在房里来回踱步。“不要脸的淫妇,不要脸的淫妇。那个屁股肥胖,手指粗得像马铃薯般的荒淫的魔鬼……”

  “约翰。”

  他不想应声。“屁股肥胖,手指粗得像马铃薯般。”

  “约翰。”

  “干吗?”他粗暴地问。

  “能不能请你把马尔萨斯腰带递给我。”

  列宁娜坐着,听着外面房间的脚步声,猜想着野蛮人要这样来来回回走多久;是不是得等到野蛮人离开,她才能脱身;或者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消消气,冷静一下,然后再打开浴室门,飞快地冲出去?会不会太危险?

  她被自己杂乱的猜测弄得心神不定,直到外屋里响起电话铃,踱步的鼓点戛然而止。她听见野蛮人接电话。

  “你好。”

  ……

  “我就是。”

  ……

  “我就是,我不能冒充我自己。”

  ……

  “是的,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就是野蛮人。”

  ……

  “什么?谁病了?我当然想知道。”

  ……

  “病得厉害吗?她很不舒服?我马上就去……”

  ……

  “不在她房间了?她被送到哪儿去了?”

  ……

  “天啊!请告诉我地址。”

  ……

  “公园街三号是吗?三号?谢谢。”

  列宁娜听到挂电话的声音,然后是匆匆离去的脚步和“砰”的关门声。随后一片寂静。他真的走了么?

  她小心谨慎地把门拉开一条缝,窥探了半天,惊喜地发现没有人。她又把门开大了一些,把头探出去,最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她的心怦怦直跳,站了好一会,仔细地听了又听,然后突然向门口狂奔,开门,快速溜出去,关上门,撒腿就跑。直到冲进电梯,开始下降时,她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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