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授飞(2)

　　“但所谓的空军尊严与骄傲，是指海陆那帮混蛋每年都舒舒服服地分我们的预算，而我们却要一年几次像马戏团演猴戏那样，靠飞行表演跟各国兜售飞机与武器给自己凑军费吗？”柯尼西似乎也对此抱有很多怨言的样子，由于S-AF人手不够，他总要比一般飞行员多飞任务。

　　“要怪就怪空军在三大军种中诞生最晚吧，并且不幸的是，上面的两个哥哥都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弟。”显然不想跟他们俩继续口无遮拦的鲁迪斯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把没收拾完的东西往里面随便塞了塞后关上了自己的柜子，“时间差不多了，准尉，我们走。”

　　“是！……马上！”波尔德急忙坐下来往脚上套着飞行鞋，一直光顾着听他们说话，波尔德还没有准备好。

　　“没关系，你一会儿跟迪翁他们一起过去好了，我先去做起飞前的验收工作。”鲁迪斯戴上飞行眼镜，“正好W.P.S的负责人找我有事情商量。”

　　W.P.S是策兰军工集团配给WhitePhantom的特别检查维修小组，WhitePhantom每次起飞与降落都由W.P.S专职负责，否则没有任何人员具备维护这架战机的资格。波尔德见过他们几次，穿着背后印有W.P.S标识工作服的主要地勤维修师大概有四五个人，跟鲁迪斯关系很熟。

　　见鲁迪斯走后，在波尔德身边坐下来的迪翁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你知道为什么你家长官从来不讲海军坏话吗？”

　　“因为他是个有教养的绅士，不像你。”想到刚才不止迪翁一个人讲了其他军种坏话，波尔德补充道，“哦柯尼西中尉，我绝对没有在说你，我对迪翁中尉说的一切都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

　　波尔德很喜欢柯尼西中尉，显然柯尼西也非常欣赏这名天赋异禀的少年飞行员，闲暇时间里偶尔会教他一点东西，比如近身搏击与小魔术，而每当这个时候迪翁就会黏过来看热闹，于是波尔德总是把他想象成一只有着将近190CM身长的害虫。

　　褐发的英俊青年对波尔德笑着眨了眨眼：“放心吧，除了飞行之外，我从来不当这家伙是友军。”

　　“啧，我要是有一个海军少将的准岳父，也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不乱讲话。”迪翁撇撇嘴，“我的身边净是一些像鲁迪斯那样可耻的叛徒。”

　　条件反射地“哦”了一声，紧接着波尔德像是明白了什么，“……咦咦咦？”

　　时值六月中旬，佛明伦州迎来了自己一年中最晴朗的季节的开始。三架飞机在云海上投下狭长的黑影，就像有三只巨大的海妖潜藏在脚下快速随行。接着以WhitePhantom为首的白色战机如同一束银色的箭般穿出云层，瞬间，像是把阳光揉碎于其中的湛蓝色海面，就这样漫无边际地铺满了所有飞行员的视线。

　　波尔德无声地张开了嘴巴，这种豁然开阔的感觉总能让他震撼。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立刻戴上自己的MP3，选定一首应景的音乐让听觉搭配视觉，让这份感动再立体与持久一些。

　　“其实我更怀念在喇莱库岛巡飞的日子。”但是无线电里的迪翁一直没有给过他这个机会。

　　“因为中途可以把飞机停下来去岛上的冷饮店里买冰淇淋。”无论有没有人接茬，只要是迪翁想说的话，他都一定会说完。

　　“……你们听到了吗？喂？”当然，每次阐述完观点后都肯定要博取一下认同存在感也是迪翁为数众多的缺点之一，“以及鲁迪斯，我觉得你应该请客。”

　　“为什么？”

　　“因为你的军衔又比我高了，长~官~”

　　“只是个冰淇淋而已，又何必大费周折地让我请呢？”无视迪翁“你请客的话就不只是冰淇淋的问题了”，鲁迪斯慢条斯理地回答，“你现在就可以把‘小灯塔’停在航母上问海军要啊，当然前提是没有被海军先用导弹打下来。”

　　不同于武装运输机“灯塔”，“小灯塔”是迪翁与柯尼西的进行巡飞时的专用双座机，知道这个名字时波尔德满心都是“这么随便的命名还真有迪翁的风格”。

　　“开什么玩笑，真要交战的话哪里轮得到海军先向我开火？！”迪翁不以为然，“想想看吧，你的一枚导弹击沉一艘军舰是种怎样的快感！只可惜这种乐趣连下个月的联合军演里都没法体验，国防部在这方面的预算上还真是小气。”

　　“要说大话就趁着现在赶紧说吧迪翁，”这时无线电内响起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毕竟用嘴巴过干瘾这种事不需要任何成本。”

　　说话间，一架海蓝色的飞机从后面向迪翁小队靠上来，波尔德注意到那是一架海军用的反潜巡逻机，不同于空军标志的“六菱雪”，柯纳维亚海军的标志“八角船舵”出现在了那架飞机的垂尾上，座舱里带着面罩的驾驶员穿着一身白色的飞行服，柯纳维亚空军飞行员则是统一的黑色飞行服。

　　“你们空军真热心啊，帮个海上警卫队而已，竟然出动了WhitePhantom……”陌生的飞行员继续说道，“嗨，道顿，是你吗？S-AF应该没有把你掉包吧？”

　　“……你什么时候调任到佛明伦州了？”认出了对方的声音，鲁迪斯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在尚恩呆一辈子呢，哈尔帕。”

　　“是哈尔帕？”迪翁也高兴起来，“嘿，伙计，好久不见！沃尔夫也在问你好！”

　　“我来这边的海军基地做临时教官，一周前过来的。这年头造架飞机容易，培养飞行员就太难了，再加上柯纳维亚就那么一点儿飞行员资源，你们空军霸占了大部分后，能分给我们海军的实在有限。”哈尔帕的飞机一个空中翻转，落到了WhitePhnatom的右侧。海蓝色反潜机轻盈翻转的样子，在波尔德看来就像是一只从海中跃出又跃进的鲸鱼。

　　“喂喂喂，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霸占啊，飞行员本来就是我们空军资源。”迪翁纠正道，“我们都从来不跟你们抢水手你们凭什么总跟我们抢飞行员，还要脸嘛？……哦这句话是沃尔夫说的。”

　　“你这明明是在偷换概念。”哈尔帕也不示弱，“海上航空本来就是我们海军作战的一部分，反倒是你们要水手，你们要水手做什么？在空军的澡堂里泊军舰还是潜艇啊？”

　　“海上防空应该属于空军的作战范畴好不好？要不是当初柯纳维亚创立空军时被你们那只老奸巨猾的海军司令拼命打压，我们的战斗空间怎么可能会被压缩成现在这个死样子？凭什么明明是同样的天空，海军与陆军都要来分我们空军的空权啊？”迪翁开始翻历史的旧账。

　　“没办法，商业里还有‘抢滩’的说法呢，先到先得，天经地义。以及你应该庆幸你们空军历史上还是出了几位出色的外交家，不然搞不好现在空军还在给我们海军或者该死的陆军打杂呢。”

　　“……去死吧，泡过盐水的飞机！”

　　“怎么，想打架吗？！”

　　“我说，你们俩够了吧……”就在波尔德听得目瞪口呆的时候，鲁迪斯无奈地打断了哈尔帕与迪翁的嘴架。起初哈尔帕只是鲁迪斯进行海上飞行时结识的战友，后来因为联合作战的关系又认识了迪翁与柯尼西。其实哈尔帕与迪翁的交情不亚于他与鲁迪斯，但是只要一谈到军种差别，他们就一定会像两个小学生似的吵上好半天。

　　“哈尔帕……哈尔帕，曼丹尼还好吗？”鲁迪斯选了一个轻松的话题进行打岔，曼丹尼是哈尔帕的女朋友，“这次她跟你一起来了佛明伦吗？”

　　“哦，没有，她还在尚恩，那边的孩子需要她。”哈尔帕语气立刻柔软下来，曼丹尼是名幼儿园老师，已经跟哈尔帕交往三年了。“她不知道你调任S-AF了，不然肯定会让我给你带她亲手做的橘子酱。”

　　“她真好，帮我谢谢她。”

　　“对了，我应该恭喜你升职吧，鲁迪斯少校？”哈尔帕笑着问。

　　“……什么时候海军系统连空军的人事信息也能一起共享了？”

　　“得了吧，你可是柯纳维亚的明星人物，一大清早报纸就当新闻刊登了。”这时哈尔帕才注意到WhitePhnatom身后的“Shark”，“哦，我们一直在说话，还有一架战机……里面的飞行员是谁？我认识吗？”

　　“是一个绝对不会转职为海军的飞行员。”迪翁对着无线电悻悻插嘴。

　　“咳！”鲁迪斯用力咳嗽了一下，“他是弗戈森诺的学生，叫安弗洛·波尔德，是我的僚飞。”

　　“您好。”波尔德打了一声招呼，他不知道哈尔帕的军衔，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才合适。

　　“咦？还是个小鬼？”哈尔帕有点吃惊，“这么说你一定飞得超级好喽？别看道顿平时一副似乎怎样都可以的样子，其实他是个死挑剔的完美主义。”

　　“是吗，那我更得好好藏住我的各科成绩单才行……”

　　少年一句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话，让WhitePhantom的金发飞行员忍不住微笑起来。

　　“其实他明天就要授飞了，S-AF特批的。”迪翁说，“说来嘿，小家伙儿，还没问你心情如何呢。”

　　波尔德像被提醒般地“哦……”了一声：“……就还好吧。”

　　他实在不太想提这件事情，因为这让他想起了之前与邓肯的谈话。

　　“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对‘授飞’也兴奋不起来的飞行员。”迪翁有些意外，“你跟你的飞官真是一对奇人……不对，就是鲁迪斯当年授飞的时候也是高兴得很，完全没像你这样啊。”

　　“也许人家只是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出来而已。”哈尔帕检查了一下HUD上的数据，“好了，招呼就打到这里吧，接下来我得去别的航线了，伙计们，军演见！”

　　鲁迪斯在座舱里冲着他的海军同僚比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等着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吧混蛋！”“小灯塔”里的话痨飞官也冲哈尔帕扬起了手。

　　接着哈尔帕转身飞离，机尾后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尾迹。

　　波尔德看着逐渐远去的蓝色机影，这时无线电里响起了鲁迪斯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吗？”

　　鲁迪斯用的是无线电里只有他跟波尔德才能对话的私人频道。

　　“嗯？”波尔德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他的授飞，“没什么，长官。”

　　“……那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觉察到波尔德只是不想多说，鲁迪斯笑笑，“不过如果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波尔德没有马上回话，而是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了WhitePhantom座舱里的黑衣飞官--那个人曾肆意翱翔于霍斯特的领空，就像漆夜中的一簇狭火。

　　……就是因为跟你有关，问题才无法解决吧？

　　即将成为柯纳维亚史上最年轻的授飞者，安弗洛·波尔德发出了一声苦恼的叹息。

　　跳出“May”的机舱，玛莎摘下空军头盔，长长的头发在午后的阳光里如碎金般流泻而下，视线所及之处，她看到季德勒与伊索正向自己走来。

　　季德勒是个有着苍白皮肤与高鼻梁的黑发男生，跟玛莎是同班同学，在三年级时被S-AF选为僚机飞行员。伊索跟他们同届不同班，是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高个子。

　　“真巧，你们的训练也结束了？”玛莎问。平时他们都跟自己的长机各飞各的，很少能碰到一起去。

　　“你听说了吧？”伊索开门见山，“那家伙的事。”

　　玛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又是波尔德？为什么最近每个我身边的人都在讨论那个呆瓜？不就是个授飞吗？怎么一个两个搞得他好像成了皇牌飞行员一样？”

　　提到波尔德玛莎就有气，明明一个月前在食堂里帮他解了围，结果这个人在S-AF每次看到她，别说心存感激的报答了，就连一点亲近的态度都没有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你是不是把我跟当初那些欺负你的人搞混了啊？”有一次玛莎在走廊里拦住了刚刚从某个房间里走出来的波尔德。

　　“啥？”当时波尔德一脸迷茫地看着玛莎，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

　　“我当时明明帮了你呀！”

　　“呃……是啊。”这样回答的波尔德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那你究竟在怕我什么啊？”

　　“霍巴拉奥斯准尉，以后记得不要在这种地方堵人，换成哪个男生都会怕的。”这时腋下夹着一份飞行文件的鲁迪斯悠然自得地从玛莎身后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诶？”玛莎一愣，抬头向波尔德背后房间的标识牌看去，发现原来是男厕所。

　　“……”

　　玛莎非常不高兴地结束了回忆，面前的季德勒与伊索就像是两个刚刚促成了什么恶作剧的小孩子似的得意地笑道：“难得邓肯指挥官也同意了，明天让我们打一场漂亮的蓝白战吧！”

　　“跟谁？”玛莎问。

　　“你刚才没听我们说吗？当然是跟波尔德那家伙！明天那家伙授飞之后，我们安排了一次真机对抗，我们几个一组，一定要把那小子虐到哭！”伊索信誓旦旦地说。

　　“你们还真有自信呢……”玛莎看了一眼两个男孩子，“波尔德可是在僚机测试中拿了最高分、又在模拟空战中仅用两枚导弹就干掉了库宁格特的人，再加上这一个月来他每次都跟鲁迪斯一起飞行，你们拿什么赢他？”

　　“哎哎哎，我们能入选S-AF也是货真价实好吗？你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季德勒赶紧说，“而且我们在弗戈森诺也是多次合作过，团队战的较量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见对方说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玛莎转了转漂亮的眼睛，接着向季德勒点头道：“……好，也是该给波尔德一点厉害了！叫他看看得罪自己学姐的下场有多可怕！”

　　伊索与季德勒面面相觑，显然玛莎的作战动机与他们都不同。

　　……但是，只要能促成联合作战就好了嘛！

　　“阿嚏！阿嚏！阿嚏！”波尔德窝在上铺对着电话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小弗，你这是感冒了？”娜斯洛关切地问，她的弟弟又快一个月没回家了，“所以你明天的生日怎么过？周末还不给你们放假吗？”

　　“啊……”波尔德这才想起明天是6月16日，是自己的17岁生日。其实弗戈森诺明天是放假的，不过波尔德因为要到S-AF参加授飞式，还是没有办法休息。在进入弗戈森诺之前，波尔德每年的生日都是跟家人一起度过，去年的生日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过了好久皮埃才知道那天是波尔德的生日。

　　“哎，你不回来，妈妈又要念叨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读军校了。”娜斯洛有点不高兴，“总觉得小弗你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没有啦，”波尔德挠了挠头，“总之帮我好好跟老妈说说吧，姐。”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呢？到时候给你补过生日。”

　　“说不好哎……”

　　明显感觉弟弟话少，娜斯洛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即将有什么事发生，不过以波尔德那个死脾气，就算再怎么追问，他不想讲的话也绝对不会讲。

　　娜斯洛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事我挂了，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嗯。拜。”波尔德挂断了电话。

　　正巧床头的闹钟指针指向晚上十一点，熄灯时间到了。

　　房间里登时陷入一片漆黑，下铺传来林翻身的声音，波尔德习惯性地把手伸向枕头下去摸MP3，这时林意外地说话了。

　　“授飞可以有家人在场的。”

　　“……我知道。”波尔德把MP3抓在手里，睁着两眼看着天花板，“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告诉他们比较好。”

　　“为什么？”林难得地与他进行了二次沟通。

　　“你也知道啊，我一年级期末考试时曾经帮人作弊……虽然被校长压了下来，但是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波尔德的声音从上铺传了下来，“欺骗与隐瞒在部队中向来处罚很重，如果我将来真的被开除让他们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让他们抱有期望呢。”

　　“哦。”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林无意义地应了一声。

　　“……‘哦’是什么意思啊？”

　　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的意思。

　　林在心里默默说道。

　　布露瓦德历247年6月16日。

　　早上9点。

　　先是白色的衬衫与灰色的军裤，之后是黑色的领带，有着银色六菱雪标志的金色领带夹，再之后是空军常服的外套，最后是帽子与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