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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从新加坡到香港

  从这一天起,路路通经常会碰见菲克斯。可是,菲克斯在面对他这位朋友时,谨慎得一句话也不多问。他和福格先生只碰了一两次面。他每次见到福格先生,都看见福格先生自由自在地待在大客厅里,不是陪艾娥达夫人,就是照例玩他的“惠司脱”。

  可是这一回,路路通却仔细琢磨了这件事,他觉得有点儿奇怪,半天也想不出菲克斯为什么再次跟主人乘坐同一条船。这位菲克斯先生,不但非常体面,待人也相当殷勤。在苏伊士碰见他时,他上了“蒙古号”,然后又在孟买下了船,说要留在孟买;这一回呢,又在这条去香港的“仰光号”上碰见了他。如果是碰巧的话,也巧得太奇怪了。用一句话来说吧,他好像紧盯着福格先生不放似的。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到底是谁派这个菲克斯来的呢?现在,路路通断定菲克斯准会再次跟他们同时离开香港,也许还会跟他们同乘一条船。这一次,他敢拿他那双珍贵的拖鞋打赌。

  路路通绝对想不到自己的主人会被别人当成窃贼盯着,还跟着他们满世界地兜圈子。所以,他就算想上一百年,也想不出这位侦探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但是,像路路通这类人,对任何事情都非要找到答案不可。现在,他忽然恍然大悟起来。他认为,菲克斯之所以一直盯住他们,就因为这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答案:菲克斯只是改良俱乐部的会员派来的,只有这一种可能。那些和福格打赌的同僚们,要确认福格先生有没有按照商定的路线老老实实地进行环球旅行,就派了菲克斯过来。

  “没错儿,准是这么回事!”老实的小伙子自言自语地说,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判断,“他是密探!是那些老爷们派来跟踪我们的。瞧这事儿干得,真不体面!福格先生为人这么诚实守信,他们居然叫个密探来盯他的梢!唉,老爷们哪,你们做出这么一件事来,可不上算哟!”

  路路通很得意自己的发现。但是,他决定不向福格先生透露半点口风。他担心主人,怕他知道这种不正当的怀疑后会伤自尊。他拿定主意了,先找个机会哄菲克斯开心,再旁敲侧击,却绝对不会说穿。

  10月30日下午,“仰光号”进入马六甲海峡。马六甲海峡位于马六甲半岛和苏门答腊之间,四处分布着许多险峻秀丽的小岛。旅客们的注意力都被这些小岛吸引住了,根本顾不上欣赏苏门答腊的风光。

  第二天早晨四点钟,“仰光号”提前半天到达新加坡,在这儿加煤。

  这提早的半天时间,也被菲利亚·福格记在旅行日程表的“盈余”栏里。因为有几小时的富余时间,所以艾娥达夫人希望到岸上走走。福格先生陪她下了船。

  福格的任何行动,都会引起菲克斯的怀疑。因此,菲克斯也跟着偷偷地下了船,刚好给路路通看见了。路路通忍不住偷偷嘲笑起这种鬼把戏来,随后也上岸买东西去了。

  新加坡岛没有作为海岛背景的大山,所以从外貌上看,它既不广阔也不雄伟。但是,它非常清秀可爱,就像一座由公路交织而成的美丽花园。

  艾娥达夫人和福格先生坐着一辆由两匹新荷兰进口骏马拖着的漂亮马车,奔驰在绿油油的棕榈和丁香树丛中。这些丁香树上半开的花心,可以加工成有名的丁香子。一丛丛的胡椒树篱笆,代替了欧洲农村用的带刺植物篱笆。茂密的椰子树和大棵的羊齿草,把这一片热带风景点缀得更加美丽。豆蔻树的深色绿叶,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成群的猴子,鬼鬼祟祟地出没在树林里。在这密茂的树林里,有时还会出现老虎的踪迹。这个岛并不算大,可为什么现在这种可怕的野兽还没有被消灭呢?你也许会因此而惊奇。这时,就会有人告诉你说,这些野兽来自马六甲,它们是自己泅水过来的。

  他们坐着马车来到乡下,艾娥达夫人游览了两小时,福格先生却心不在焉地把周围的风光扫视了一下。然后,他们回到了挤满高楼大厦的城里。在城市周围,有很多美丽的花园,里面种着美味的芒果、菠萝等果树。

  十点钟,他们回到了船上。跟着他们兜了一圈的菲克斯,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只好又自己付车钱回来了。

  这时,路路通正在“仰光号”甲板上等他们呢。他买了几十个芒果,个头跟普通苹果差不多,绿色的外皮,橘黄色的果肉,雪白的核,放进嘴里鲜美无比。路路通兴高采烈地给艾娥达夫人送上这些芒果,艾娥达夫人亲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十一点钟,“仰光号”加好了煤,然后就开出了新加坡。几小时过后,那些长着密茂的树木、隐藏着美丽猛虎的马六甲高山,就在旅客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香港这一小块英国领地,距离新加坡有一千三百海里,是从中国海岸分割出去的。菲利亚·福格希望,到达香港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六天,这样才能赶上11月6日的那班客船,从那里到日本大商港横滨去。

  “仰光号”上,旅客非常多,其中有很多都是在新加坡上的船,包括印度人、锡兰人、中国人、马来亚人和葡萄牙人,大多数都住在二等舱。

  在到达香港之前,天气一直相当好,但是,当东方出现半圆的月亮时,天气变坏了。海上,巨浪滚滚,海风时疏时密。幸运的是,风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对“仰光号”的航行有利。风向比较顺利时,所有船帆都张了起来。“仰光号”有双桅船的装备,所以经常张起前桅帆和两个角帆。邮船在海风和引擎的双重动力下,大大提高了速度,就这样辟开有时让人晕眩的急促海浪,行进在安南和交趾支那[   译注:安南、交趾支那,都属于越南的一部分,与东京组成了越南三部分。1887年,法国殖民者将这三部分与柬埔寨联合,组成了法属印度支那联邦。

  ]的海岸线上。

  由于船身不停地颠簸,大部分旅客都晕船了。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出现,主要原因不是海浪,而是“仰光号”本身。

  说句实在话,半岛公司这些航行在中国沿海的轮船,在构造方面的确有严重的缺点。它经不起海上的风浪,是由于空船和满载两种排水量的比例计算得极不正确。在这些船的底部,不透水的密封水舱没有足够大的容积,很容易“喝饱”。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船体再遭到几个大浪头的打击,船就不能正常航行了。

  这种船要是和法国的“皇后号”和“柬埔寨号”相比,光是船型就差得很远,更不用说引擎和蒸汽机了。按照工程师的计算,“皇后号”这类法国邮船,舱底即使浸入与邮船本身重量相等的海水,也不会沉船。而半岛公司的船,不管是“加尔各答号”、“高丽号”,还是“仰光号”,只要浸入了达到船身重量六分之一的海水,船就会沉没。

  所以,天气一变坏,航行时就得加倍小心,有时还必须把大帆也收起来,慢速前行。这样一来,时间就被浪费了。在这种情况下,福格先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烦恼情绪,倒是急坏了路路通。路路通把船长、大副、轮船公司和船上的全部工作人员,都骂了个遍。他会这么急躁不安,也许是因为白林顿花园洋房里的煤气炉子。那个没有关闭的煤气炉子,时时刻刻都在耗费他的钱。

  有一天,菲克斯问路路通:“你们真的急着去香港?”

  “是的,急得很。”路路通回答。

  “你说,福格先生会不会急着搭船去横滨?”

  “会的,简直迫不及待。”

  “到现在,你还认为这个奇怪的环球旅行是真的?”

  “当然,菲克斯先生。难道您不信?”

  “我?我不信。”

  “你这个鬼家伙!”路路通一边笑着说,一边眨了眨眼。

  这句话,弄得菲克斯莫名其妙,然后就惶惶不安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这个法国人猜透了?这样一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了。他的侦探身份是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路路通是不可能知道的。不过,看路路通说话的神气,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还有一天,这个小伙子说话就更直白了。他从来不在肚子里藏话,比菲克斯心直口快多了。他狡黠地问菲克斯:“菲克斯先生,您这一回会真的留在香港不走了吗?我们可不想跟您分手。”

  “这个嘛……我也说不准……也许……”菲克斯窘迫地说。

  “啊!您要是还能跟我们同路,”路路通说,“那我们可就太幸运了。您是东方半岛公司的代理人,怎么能半道儿留下呢!虽然您说过只到孟买的,可现在已经快到中国了。再往前走,美洲大陆近在眼前,欧洲也不远了!”

  路路通摆出的这副嘴脸,极其讨人喜欢的。菲克斯注意地看了看他,也附和地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之后,路路通高兴地问菲克斯:“您这种职业,是不是有很大出息?”

  “说大也不大吧,”菲克斯若无其事地说,“差事有好有坏。不过,你也明白,我旅行不需要花自己的钱!”

  “噢,我早就知道这一点了!”路路通说,然后又大笑起来。

  结束这段谈话后,菲克斯回到了自己的房舱,开始琢磨起来。菲克斯知道,自己的密探身份已经被这个法国人看穿了,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这个法国人有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主人呢?他在这件盗窃案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会是福格的同谋吗?这个秘密有没有露馅,整个案子会因此而告吹吗?好几个钟头过去了,菲克斯还在苦恼地想着,一会儿认为一切都完了,一会儿又觉得福格完全不了解情况。最后,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定了定心神,决定直截了当地向路路通了解情况。如果到了最后一块英国地盘香港还逮捕不了福格,而福格真的预备离开,那么他菲克斯就跟路路通直说了。如果路路通跟福格是同谋,那么福格肯定也知道了所有的情况,这件事也就糟透了;要是路路通与这桩案子毫不相干,他就会为自保而撇开福格。

  菲克斯和路路通之间,就是这样一种微妙的关系。而菲利亚·福格,则像高悬在他们头顶的一颗行星,漫不经心地沿着自己的轨道,运行在天空中。现在,他要环游地球了,也无视周围那些小行星。

  但是现在,它旁边有一颗被天文学家称为“扰他”的“女星”。这位绅士的心,本来应该会被这颗“女星”扰乱的。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美丽的艾娥达夫人,丝毫没有对福格先生产生影响。这一点,让路路通相当奇怪。要推算这个“扰他”星会不会真的造成星辰错乱,将会比推算天王星星辰错乱的结果[   作者注:天王星星辰错乱的结果,是让人们发现了海王星。

  ]更难。

  是的,路路通天天都对这件事情感到奇怪。他看得出来,年轻的艾娥达夫人对主人充满了无限的感激。而他的主人菲利亚·福格呢,显然只是一心在英勇果敢地尽着自己的责任,从未显现出深情脉脉的眼神,也根本没有想到旅行中可能碰到的事,以及这些事可能对他产生的影响。

  然而,路路通却一直心绪不宁。有一天,他伏在机车间的栏杆上,看着这架大机器飞快地转动。这时,船身剧烈地前后颠簸起来,使得推进器一露出水面就飞速空转,运动的活塞让蒸汽噼噼啪啪地爆响起来。看到这一情形,路路通感觉自己也快被气炸了。

  “机器空转了!船不能走了!”他嚷着说,“瞧瞧,这些英国人哪!哎!要是美国人,肯定宁愿炸了这条船,也不会叫它这么慢菇下去。这样老牛拖破车似的走,不是干耗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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