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皇后带着母亲和表妹来到宫后苑。碰到的宫女都给她请安，皇后娘娘吉祥！郑姑娘说，表姐，你好威风啊。王皇后笑而不语。郑姑娘看到池中五颜六色的鱼，她尖叫道，好漂亮的鱼！王皇后说，我也很喜欢这些鱼的。过了一会儿，宫女说，皇后娘娘，可以用膳了。王皇后说，今儿个的午膳就在这凉亭用吧。席间，郑姑娘说，要是能留在宫中该有多好啊！王皇后说，你真愿意留在宫中？郑姑娘说，这里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王皇后说，你能留下来，当然好啊，可以陪我说说话。王皇后的母亲说，你这个样子，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来。郑姑娘说，舅妈，我知道分寸的。王皇后说，如果你真想留，我跟太后禀报一声就行了。王皇后的母亲说，李太后待你如何？王皇后说，她处处都护着我。王皇后的母亲说，那我就放心了。

　　用过膳，她们又喝了一会茶。王皇后的母亲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王皇后有些不舍地说，我知道了。送走了王皇后的母亲，郑姑娘说，表姐，宫里都有些什么规则？王皇后说，从现在开始你要改口，不能叫我表姐，要叫我皇后娘娘。郑姑娘扮了一个鬼脸，说，是，皇后娘娘。王皇后说，宫里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要多问一下我。郑姑娘说，皇上长什么样子？王皇后愣了一下说，你以后自然就会见到的。郑姑娘说，见到皇上，该说什么？王皇后说，见到皇上，千万不要乱说话，只要说“皇上吉祥”就行了。郑姑娘点了点头。王皇后说，这宫中人多口杂，说话要特别注意，可千万不能大大咧咧，否则容易招来杀身之祸。郑姑娘问，宫里都有些什么好玩的事？王皇后说，每到节日都会有些活动，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大家都要到西苑去放河灯。郑姑娘说，那一定很好玩吧。

　　自从有了那颗香丸，王皇后的心里很不踏实，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那天早上，她跟月儿提起了这事。王皇后说，本宫昨晚做了一个梦。

　　月儿说，什么梦？王皇后说，本宫梦到太后发现了香丸，非常生气，将我贬入冷宫。月儿说，皇后娘娘，奴婢倒有一个想法。王皇后说，快说。月儿说，奴婢觉得可以把香丸放到李敬妃的宫中，然后到太后那里去告发。王皇后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让谁去放，又让谁去告发呢？月儿说，皇后娘娘，你还记得凤儿吗？她现在是敬妃宫里的管事宫女。王皇后说，当然记得，她侍候过我一段时日。月儿说，找她就行了。王皇后说，她靠得住吗？

　　月儿说，你尽管放心，她是个机灵人，不会出差错的。说话间，郑姑娘走了进来。王皇后对月儿说，你先下去吧。

　　月儿找到凤儿，把她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凤儿有些犹豫，她说，万一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月儿说，我们这些做宫女的，一定要找一棵大树靠着才行，皇后娘娘就是后宫之主，皇上宠爱敬妃只是一时兴趣，用不了多久，就会转移兴趣的，如果因为此事，惹怒了皇后，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凤儿这才答应下来。

　　10

　　午后的坤宁宫，格外宁静，只有鸟儿偶尔发出清亮的鸣叫声，大朵的海棠花，在灿烂的阳光下怒放。王皇后在榻上躺了一会儿，感觉背脊有一阵凉意，仿佛有一件暗器随时向她飞来。她的眼皮一直在跳，索性起了床，开始绣花。月儿进来的时候，针不小心刺破了她的手指。王皇后嗔怪道，你怎么跟猫似的，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月儿说，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王皇后急切地问月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月儿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回皇后娘娘话，香丸已放入炉中。

　　几天后，李敬妃用过早膳，突然感觉四肢软弱无力，头也有些眩晕，便叫唤道，凤儿，我有些不舒服，你帮我叫个御医来看看。不一会儿丁御医来了。他给李敬妃把脉。这当儿，凤儿点上香炉。一种奇异的香气开始在宫里弥漫起来。李敬妃还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即将降临。

　　李敬妃有气无力地问，是何原因？丁御医道，回娘娘话，娘娘的身子有些虚弱。李敬妃说，严不严重？丁御医道，倒无大碍，只是需要调理，进补，我给娘娘开些当归、川芎、红花、枸杞和阿胶。李敬妃说，需要多少时日？

　　丁御医道，至少要半年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李敬妃说，你退下吧。丁御医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突然闻到刺鼻的香味，仔细地分辨之后，脸色陡变。他问身边的宫女，香味从何而来？宫女随口回答道，从香炉中来。丁御医皱了皱眉头，没再多说什么，匆匆忙忙离开了。

　　暮春的天气，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灼热。李太后午睡刚起来，在喝冰镇的马蹄羹，小德子一边给她摇着宫扇，一边禀报，禀主子，丁御医已在外面等候多时。李太后擦了擦嘴说，让他进来吧。丁御医说，微臣给太后请安。

　　李太后说，起来吧。丁御医说，微臣有要事向太后禀报。李太后说，是不是皇后遇喜了？丁御医说，回太后话，暂时还没有。李太后说，那是什么事？

　　丁御医说，今日李敬妃身体不适，微臣前往诊断，闻到一种奇特的香味。李太后说，哀家以为是什么事，寝宫里点个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丁御医说，此香非同小可。李太后好奇地问，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非同小可？丁御医说，此香的味道很像先帝曾经用过的一种迷香丸，微臣怕对皇上的龙体不利。李太后说，你是说龙嬷嬷制造的香丸？丁御医说，微臣觉得气味很像。

　　李太后把碗一摔，生气地说道，哀家早就说过宫中不准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这个敬妃真是活腻了。丁御医谨慎地说，微臣只是怀疑，还不能完全确定。李太后说，小德子。小德子说，奴才在。李太后说，你马上去李敬妃的寝宫中细细搜查，如果确有此事，哀家定将重重处置。小德子说，奴才遵命。

　　小德子带着几个太监十万火急地赶往李敬妃的寝宫。平日里，敬妃仗着受皇上的宠爱，从来不把他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这一次，终于可以解一下心头之恨了。小德子来到李敬妃的榻前，说，奴才给娘娘请安。李敬妃说，公公风风火火的，有什么事吗？小德子说，奴才奉太后旨意，到娘娘宫中找点东西。李敬妃说，公公，你一定是搞错了吧，我这宫里，怎么会有太后要找的东西呢？小德子说，奴才是奉命行事，请娘娘行个方便。李敬妃阴阳怪气地说，皇上要是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小德子说，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如有冒犯，请多担待。他一挥手说，给我搜。李敬妃说，大胆奴才。

　　小德子说，给我搜仔细点。话音刚落，太监们开始在宫里的各个角落搜了起来。

　　突然，一个小太监尖声尖气地叫道，德公公，找到了，找到了。小德子如获至宝，拿在手上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敬妃娘娘，对不住了。李敬妃一脸不屑地说，本宫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一枚香丸嘛。小德子说，这可不是一般的香丸，它是春药迷香丸。李敬妃说，这不可能，你不能血口喷人。小德子说，敬妃娘娘，请你跟我去见太后吧。李敬妃说，我要见皇上。小德子说，你要违抗太后懿旨？李敬妃知道事情不妙，从首饰里拿出一把项链说，还请公公网开一面。小德子摇了摇头说，娘娘，你把奴才当什么人了。李敬妃哭着说，我是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小德子说，这些话，你还是去说给太后听吧。

　　王皇后和郑姑娘正在喝茶，慈宁宫的太监小从子进来了。小从子说，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王皇后说，起来吧。小从子说，太后叫皇后娘娘马上过去。王皇后一惊，有什么事吗？小从子说，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李敬妃也在那里。郑姑娘说，皇后娘娘，我陪你一块去吧。王皇后说，你在宫里呆着，别到处乱跑。郑姑娘说，我都快闷死了。王皇后说，你终于知道宫里闷了。郑姑娘说，再这样下去，我快要憋出病了。

　　王皇后去李太后那里，顺便带了一只鹦鹉给她，这是她父亲托人带进宫来的，说是给她解解闷。进了慈宁宫，见到跪在地上的李敬妃，此时的李敬妃泪流满面，再也没有往常的得意。王皇后的脸开始发烫，她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她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无比憎恨，希望可以借机除掉，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敬妃可怜。她的目光在游移，一会儿逗留在敬妃身上，一会儿又盯着眼前的一根柱子。李敬妃哭着说，臣妾是被冤枉的，太后，你要给我做主啊。李太后不理她，一个劲地抽着水烟。李敬妃还在说，臣妾只想全心全意侍候皇上，并没有使用媚术，请太后娘娘明察。突然，李太后吼道，你给我住嘴。小德子拿出药丸说，主子，这是在敬妃宫中找到的。李太后看了看，又拿给丁御医说，你看，是不是此物？丁御医看了看，又闻了闻说，回太后，完全一样。李太后说，快说，这害人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架子上的鹦鹉说，快说。李敬妃十分惊慌地说，臣妾一无所知，臣妾是被冤枉的。李太后说，你的意思是本宫冤枉你了。架子上的鹦鹉说，冤枉。李敬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太后说，哀家再问你最后一遍。李敬妃说，臣妾真的不知道。李太后说，你的嘴还挺硬。李敬妃说，太后，请你明察。李太后说，皇后，你说该怎么处置？王皇后说，请母后从严处置。李太后说，来人啊，将她打入冷宫，没有我的旨意，任何人不准探视。架子上的鹦鹉说，冷宫，冷宫。李敬妃说，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李太后说，没想到多年前的旧事，又重演了，真是气死我了。王皇后说，母后，你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子。

　　用过晚膳，敬事房太监端上盘子，皇帝看着盘子里的木条，问道，怎么没有李敬妃的牌？太监说，启禀皇上，敬妃今天下午被打入冷宫了。

　　皇帝怒斥，谁如此大胆？太监说，这是太后的旨意。皇帝一愣，不解地问，母后？为什么这么做？太监说，奴才不知，请皇上恕罪。皇帝说，备驾。

　　皇帝一到慈宁宫，李太后就知道了他的来意。李太后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把敬妃打入冷宫？皇帝说，盼母后告知。李太后说，你知道你父皇是怎么驾崩的吗？皇帝说，父皇是因操劳国事，太过辛苦，中风而死。李太后摇了摇头说，他是因服太多春药而死。皇帝说，春药是何物？李太后说，小德子，你告诉皇上。小德子说，回皇上话，这是房事中的淫物。皇帝说，可这跟敬妃有何关系？李太后说，在她宫中的香炉中搜出了春药。皇帝说，春药？怎么可能？会不会有人陷害？

　　李太后说，哀家已查明，不会有错的。皇帝说，可是……李太后说，皇上，你觉得如何处置才好？皇帝说，儿臣恳请母后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李太后说，看来，你还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你的父皇就是被这害人的东西掏空的，你可不能重蹈覆辙。皇帝说，此药真有那么厉害？

　　李太后点了点头。皇帝说，母后准备如何处置敬妃？李太后说，这样的女人留下来只会祸害国家。皇帝说，请母后开恩，敬妃罪不致死吧。

　　李太后说，这都是自作自受，她死有余辜。

　　天下小雨，幽暗潮湿的冷宫像一座坟墓，黑暗开始从布满苔藓的墙角蔓延开来。李敬妃在墙角缩成一团。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人生如梦。几个时辰前，她还能在宫里呼风唤雨，可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往事，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她不甘心自己的余生在这里度过，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皇上身上，她知道，皇上舍不得她，一定会向李太后求情的。

　　突然，李敬妃听到外面有响动，以为是皇上来了，马上站起来，扑向门口。门打开了，一个矮胖矮胖的老太监拿着白绫进来。老太监说，敬妃娘娘，上路吧。李敬妃喊，我要见皇上，我是冤枉的。老太监说，娘娘，这，就是圣上的旨意。李敬妃说，我不信皇上会如此无情无义。老太监说，来啊，送敬妃娘娘一程。几个大汉进来了。一片树叶急速抖动了几下，终于停止了。寂静的冷宫里，一只野猫发出凄惨的叫声，转瞬，又恢复了寂静。

　　11

　　夜已深，李太后毫无睡意，她念完经，把佛珠轻轻搁在桌子上，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问小德子，你说哀家这么做对吗？小德子说，回太后话，奴才以为，太后此举十分英明，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样的祸害如果不果断地处理掉，会后患无穷。李太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希望皇上能明白哀家的良苦用心。

　　除掉了李敬妃，王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这场斗争中，她体会到一种深深的快感，这是她以前从未体会过的。用完早膳，她跟郑姑娘说，今天让月儿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郑姑娘说，什么地方？王皇后说，这段时间宫里正在制作胭脂，你去看看，解解闷。郑姑娘高兴得像个小孩。走到宫门外，郑姑娘就贪婪地吸了几口空气说，好香啊！月儿说，这是玫瑰花的香味。

　　新摘下的玫瑰花有好几大筐，宫女们正在挑选。见到月儿，她们都停下来请安。月儿说，你们继续忙吧。郑姑娘说，这些花都很好，为什么还要挑？月儿说，这儿每一瓣的颜色都不一样，所以，要一瓣瓣地挑选，这样，做出来的才好看。这第一拨是给太后准备的，每一筐里，只有十分之一能用得上。宫女们将挑出来的花放到石臼里，开始捣。月儿说，这中间也是有讲究的。郑姑娘说，有什么讲究？月儿说，这杵必须是汉白玉的，否则会变色，里面还要加少许明矾。郑姑娘说，这样捣出来的就是胭脂了吗？月儿说，哪有那么容易？这是原浆，要再用细纱布过滤，就这样制成清净的花汁。然后把花汁注入备好的胭脂缸。最后，再把蚕丝绵剪成小小的方块或圆块，叠成五六层放在胭脂缸里浸泡。浸泡要十多天，要让丝绵带上一层厚汁。然后取出，隔着玻璃窗子晒，免得沾上尘土。郑姑娘说，原来工序那么复杂啊。月儿说，用的时候，小手指把温水蘸一蘸洒在胭脂上，使胭脂化开，就可以了。郑姑娘说，我想亲手做一下，行不行？月儿说，这可是宫女的活，与你的身份不符。郑姑娘说，我觉得好玩，想试试嘛。月儿说，皇后娘娘知道了，该骂我了。郑姑娘说，我不说，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呢？月儿说，那好吧。郑姑娘开始真的捣了起来，脸上都沾了玫瑰汁。

　　午膳时分，郑姑娘回到坤宁宫。王皇后问，玩得怎么样？郑姑娘说，我第一次觉得宫里好玩呢！王皇后说，你的膀子很酸吧。郑姑娘说，皇后娘娘，你怎么知道我捣了胭脂的？王皇后说，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吗？我也很想亲自做一次，可惜，唉。郑姑娘说，我们可以在坤宁宫里偷偷地做嘛。

　　王皇后说，那可不行，被太后知道了，肯定要责备了。

　　天黑后，宫里开始忙碌起来。宫女用纱布将灯包起来。王皇后开始就寝，她睡得很香，像是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深井里。后半夜，她梦到自己赤足走进了一座花园里，前面有一棵树，走到跟前，树突然变成了李敬妃，她披头散发地说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王皇后一转身，身后的一座塔，也动了起来，变成了皇上，皇上说，你害死了敬妃，朕要将你凌迟。王皇后吓醒了，额上有豆大的汗珠，嘴里惊恐地喊，不要，不要。守在一旁的宫女忙上前问，皇后娘娘，你怎么了？王皇后说，给我水。宫女给她倒了水。宫女说，皇后娘娘，要不要叫御医来？王皇后说，不用了，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