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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爷爷在西湖桥码头没干多久,习武的人仗着一身武艺,都爱打抱不平,这就跟会画画的人走到哪里都爱画几笔一样。爷爷是山村里长大的,从小受的是人要光明磊落的教育,就只有一根肠子。爷爷身高一米七三,这在那个中国像病人样趴在地上喘息的孱弱年代的南方,已是高个头了。爷爷不爱说话,但目光却炯炯有神,还有许多天生的正义感,就看不得他人以强欺弱。码头老大很坏,什么人都要欺负一把。他养了三个粗蛮的打手,那三个打手不干活,三双眼睛都很恶地监视着干活的人,动不动就冲上去打人或用脚踢人。有三个年轻人,身子骨不算强壮,年龄也不大,干活相互帮衬,累了三个人就坐在一隅歇气,三张脸都被太阳晒得乌黑。有天,三个人领工钱时,其中一个有意见地问码头老大:“您说试用一个月就加工钱,现在三个月了,您怎么还不给我们加工钱?”码头老大很凶地盯他们一眼,“不加又怎么样?”一个个头稍高点的年轻人尖声说:“你这是欺负人。”码头老大粗声道:“欺负人又怎么样?”那年轻人的脸胀红了,神色变紧张了,觑着码头老大和三名剽悍的打手,“欺负人就不对。”第一个提出质问的圆脸小伙子血往上涌,冲动道:“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码头老大盯一眼圆脸小伙子,“你屁眼还没生黄就学会讲狠了?滚开。”

  三个年轻人是商量好了的,他们的目的是要码头老大增加工钱。他们干的活跟大人一样,只因年龄小,码头老大就克扣他们的工钱,他们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局面。个子高的小伙子看着码头老大,壮着胆子说:“人都要讲理。”码头老大踢了高个小伙子一脚,凶道:“就是不跟你讲理。”高个小伙子愤怒了,“你打什么人?”码头老大说:“不打什么人,就打你!”又一拳打在高个小伙子脸上,高个小伙子感觉鼻子很痛,一摸,出血了。圆脸小伙子弯腰捡起一块砖头要砸码头老大。码头老大的手下早看在眼里了,一脚把圆脸小伙子踢得屁股坐到地上,又一脚踢在小伙子的脑袋上,圆脸小伙子痛得叫了声,仰倒了。打手提脚踩在小伙子的脸上,“你这点力气还要加工钱?地上有坨狗屎,你小子把狗屎给老子吃了。”

  地上确实有坨狗屎,就在圆脸小伙子脸前,黑黑的。爷爷实在看不下去,嚯地起身,对码头老大的打手喝道:“住手。”打手把肥头转过来说:“你最好不要管闲事。”爷爷说:“你们欺人太甚。”打手变凶了,瞪圆眼睛道:“欺人太甚又怎么啦?”另一高大的打手拔出刀,问我爷爷:“认得它吗?”爷爷蔑视道:“你最好收起它,免得伤了你自己。”那打手在一家武馆学过几年,见我爷爷口出狂言,便大怒地举刀朝我爷爷劈来。爷爷一折身,一个扫堂腿就让那打手一头栽在地上。打小伙子的肥头打手忙从腰间解下九节鞭,向爷爷舞来。爷爷一个擒拿动作就将肥头手中的九节鞭夺下,一拳把肥头打倒了。码头老大操起一根粗木棒奔来,爷爷一脚踢在码头老大的背心上,码头老大收不住脚,窜出好几米,栽在地上。爷爷道:“打架,你们差得远呢。”说完,爷爷感到无趣地向码头外走去。

  三个年轻人不肯放我爷爷走地跟着我爷爷,个子高、穿着件蓝布衣服的瘦脸小伙子急切地向我爷爷讨好说:“大侠,请留步。”爷爷掉头看他们一眼,又疾步走。三个年轻人却紧跟着爷爷,爷爷回头说:“你们跟着我干什么?”高个小伙子抢前一步,却羞怯道:“我们想跟您学武。”那年月,年轻人都想学点武。爷爷说:“学武去武馆学,不要跟着我。”

  三个年轻人却不愿舍弃地跟在我爷爷身后,爷爷走,他们走,爷爷停住脚,他们也停住脚。爷爷懒得理他们了,冷着一张脸走进了南门口旅社。奶奶蹲在井前洗衣,三个儿子金山、金江、金林都在树下玩,边喂骡子,骡子拴在树上,鼓着两只黑眼睛吃草。奶奶有点吃惊,“这么早就回来了?”爷爷平常不到天黑不会出现在奶奶眼里,此时离天黑还早,爷爷淡淡地说:“不干了。”奶奶正要说话,却见三个鼻青脸肿的小伙子走来,其中高个小伙子走到我爷爷面前,很诚恳和庄重地跪下,圆脸和尖脸小伙子也跟着跪下,高个小伙子说:“师傅,我叫李雁军,您收我为徒吧。”圆脸小伙子昂着圆脸说:“我叫唐正强,师傅,您收我为徒吧。”尖脸小伙子长着双让人讨厌的斜眼睛,他斜视着我爷爷说:“师傅,我叫李雁城,您收我为徒吧。”爷爷觉得这很荒唐,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奶奶颇觉奇怪地看着高个、圆脸和尖脸仨小伙子跪着,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是哪里人?”圆脸小伙子回答奶奶:“我们是衡阳人,以前在一起读书,我们的老师说现在不是清朝了,坐在家里读书不会有出息,我们就出来了。”奶奶说:“原来你们是学生?你们起来吧。”高个小伙子说:“我们想跟师傅学武。”奶奶打量着高个小伙子,见他生一张晒得黑黑的长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便说:“你们起来说话。”高个小伙子问我奶奶:“您是师母吧?”他指着尖脸小伙子和圆脸小伙子,“我和李雁城是堂兄弟,我们跟唐正强是表兄弟。”奶奶觉得这三个小伙子面相都嫩和善,不是那种邪恶人相,就说:“那你们都起来。”

  爷爷没法摆脱这三个小伙子,在那个清朝政府刚刚被推翻、一切都很混乱、国弱民穷的年代,读了点书的年轻人的脑袋里是装着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因此这种年轻人有股让人讨厌的韧劲。三个年轻人当晚住进了旅社,笑呵呵地看着我爷爷奶奶。爷爷不理他们,因为爷爷不是一个善于与陌生人打交道的农民。每天清晨五点钟,爷爷便起床练武,要把村里的武师和我那个与洋鬼子打仗而战死在河北的曾祖父教给他的拳脚过滤一遍,出一身汗,才感觉舒服。三个小伙子也一早起床,先是看着我爷爷挥拳踢腿,跟着自己也挥拳踢腿。旅社前的一户人家在粮食仓库工作,是粮食仓库里保卫粮食不被饥民或盗贼偷抢的队长。保卫队长三十多岁,也有天不亮就起床温习武艺的习惯,当然就听见了我爷爷练武的拳脚声。保卫队长见我爷爷孔武有力,走路脚步生风,两人自然就有些交流。有天早晨,爷爷牵着骡子去外面寻青草吃,保卫队长问我爷爷:“何兄,去我们粮食仓库干吧?”爷爷把骡子交给奶奶,就跟着保卫队长去了粮食仓库,在保卫队长的眼皮底下当了名粮食仓库的搬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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