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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鸳鸯蝴蝶花世界(2)

  湖南省议会议长黄佑昌,是个热心的人儿,他跑前跑后,联络了一艘日本兵舰,给了舰长三千元,作为船费。但蒋翎武身边的人都反对这个建议,因为赴上海搭船,必须要经过湖北,可蒋翎武大名鼎鼎,武昌三武是也,湖北人哪个不认得他?

  若走湖北,必为赏金猎人所获。

  最安全不过的,莫过于远走广西。一来广西没人认得他,二来呢,还说不定会找到机会,游说广西军队起事。所以胡汉民为蒋翎武立碑,曰:癸丑讨袁,将有事于桂。意思是说,蒋翎武矢志革命,是去广西运动军队。

  胡汉民这边连蒋翎武的墓碑都立了,于是我们知道蒋翎武有了麻烦。

  蒋翎武行至全州所属兴安县唐家冲,为驻军统领秦步衢所捕,9月1日,由全州押解桂林,桂军师长陈炳焜立即报请广西都督陆荣廷分电武昌、北京请示处理办法,黎元洪大喜过望,致电袁称:

  查该犯自称鄂豫招抚使,私刻关防,广发布告,逆迹昭彰,湘、鄂一带党羽众多,不予迅诛,终为后患,请饬陆都督从速执行显戮。

  黎肥仔是真的不顾交情,要下死手了。

  不过也难怪,蒋翎武一次又一次起事,坚定不移地要打掉大肥仔,所以黎元洪上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世凯拍电报给陆荣廷:就地枪决。

  1913年9月9日,蒋翎武被枪杀于桂林丽泽门外,执行者是陆部将领陈炳焜。

  蒋翎武死后四日,柳州边防营党人起事,打开监牢,放出人犯,攻破衙署,掠掳饷银。广西都督陆荣廷挥师而至,一日乃平。

  于是9月17日的《时报》发布消息:

  屡在鄂、湘谋乱之勋二位、陆军中将蒋翊武,于湖南取消独立后,本拟由汉、沪以窜东洋,因沿途缉拿甚严,乃由陆路窜往广西,再逃往香港出洋。行至桂属全州,竟运动桂军官响应,以救南京之围,致被桂军拿获,解往南宁(应为桂林),验明确系正身,由陆都督荣廷电奉大总统命令,饬即枪毙。

  蒋翎武之死,标志着民国初年理想的破灭。历史上惊天动地的武昌三武,张振武被杀于北京,死后曝出妻妾成群的丑闻。蒋翎武一度拒绝援手文学社旧友,坐视友人被杀,却终于因为二次革命,埋骨异乡。

  蒋翎武之死,告诉我们,极端的政治理念,是人类社会灾难的因由。一个人不顾别人的生活方式,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势必会导致社会协作关系的破裂,也使人与人之间产生不可化解的怨怼。而以消灭生命本身为目的的革命,更是人类社会关系极端之极端。举凡革命者,都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举凡不认同自己的,就是异类,就要杀。这种无可遏制的杀戮思想,在将好端端的世界演变成相互仇杀的地狱之后,在残存下来的人身上,表现出来的仍是人性的缺失。

  一旦将罪因归于人,而不归于己,就只能选择暴力和谎言,以维系一个革命的神话,而当神话破坏之际,正是人性陷入茫然,寻找回返心灵家园的迷途之时。

  07占领大妓院

  蒋翎武身死,而湖南先独立而后取消独立,四平八稳地走了一个过场,谭延闿总算是给了孙文和袁世凯双方一个交代。

  相比于湖南的谭延闿,浙江大都督朱瑞就比较缺心眼,搞来搞去,搞到最后竟然是被孙文和袁世凯双双痛骂,做人失败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话说孙文将浙江视为革命的必然爆发之地,他派了一个关键性人物前往浙江,去游说朱瑞。

  此人姓葛,名敬恩,正在北京陆军大学读书。但这孩子天赋异秉,早在辛亥革命时期,就以朱瑞参谋的身份,参加了南京战役,还详细地记述了当时的革命状况,内中着重描述了一条革命的狗——这条狗始终和葛敬恩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葛敬恩与朱瑞,是小学学堂时的同学,自打浙军创立,他们就在一起,连葛敬恩养的那条狗,对朱瑞的感情,都和葛敬恩一样深。而且浙军多是光复会的成员,是当年鉴湖女侠秋瑾的追随者,如这般背景,朱瑞几乎找不到不参加二次革命的理由。

  但不革命的理由,朱瑞硬是有的。

  首先是浙军中派系林立,少说也有四个组合。像毕业于南京武备学堂的朱瑞,就以正统自居,视保定陆军学堂毕业的军人为水货。而毕业于浙江武备学堂的军官,则被称为土货。此外还有来自于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被称为舶来品。

  总之,浙军之中,水货土货舶来品,天天和正统的朱瑞争吵,所以这时候的朱瑞,压根没心思考虑什么革命的事情。所以游说到最后,朱瑞推心置腹地对葛敬恩说:

  老弟,你还是走吧,留在这里,恐怕对你要不利,于事亦无补,还是回到学校里去读书吧。

  朱瑞已经铁了心,这一次绝不和革命党瞎掺和了,而且他还要兴兵,去摆平上海的革命党。

  正当朱瑞打他的小算盘之时,忽见水面上人影晃动,但见五百余名江湖好汉,各施登萍渡水之绝技,不由分说抢入宁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江北岸前后的所有旅馆妓院,并正式宣布:应浙江人民的一致要求,宁波独立。

  这意外的消息,让朱瑞惊得呆了,是谁呀,这么胡来?

  说起这人来,真可谓大名鼎鼎。话说晚清年间,江浙之地有一名侠,姓王,名王金发,幼聪颖,善骑射,有一身惊人的好武艺。早年间入江湖乌带党,又改入平阳党。后鉴湖女侠秋瑾,密联终南江湖会党,欲图起事,王金发仗义相助。不久秋瑾女士遇害,王金发逃亡江湖,并于辛亥革命时期,提双枪保护孙文赴任南京大总统,并入主绍兴,声名一时之盛,纵袁世凯也不敢小瞥。

  革命成功后,侠士王金发只羡鸳鸯不羡仙,无意功名,却雇了百余挑夫,将浙江府库中的库银40万元,都挑到了上海,然后就坐在白花花的银子堆里,抱着娇嫩可人的爱妾花宝宝,于租界中过起了幸福生活。银子太多,美人在怀,王金发连睡觉都会笑醒。

  不晓得是银子花完了,还是王大侠静极思动,忽一日王金发重出江湖,再招旧部,径抢入宁波,占领妓院,出其不意地宣布独立了。

  08如何玩弄部下

  大侠王金发这一手,令朱瑞气急败坏,没奈何,只好移师曹娥和东关,与宁波军隔曹娥江对峙。至于往援上海的事情,就甭想了。

  就因为一个王金发,害得朱瑞在袁世凯面前灰头土脸。这件事发生在二次革命消停了之后,袁世凯忽招朱瑞入京,商议国事。朱瑞忐忑不安地去了,见到了袁世凯,他紧张得双手颤抖,脚心冒汗,连站都站不稳。

  朱瑞的紧张,是可以理解的。以袁世凯的智慧和威仪,创建中国第一支军队的能力与空前影响力,对其辖下军人的威慑,是无与伦比的。莫要说一个小小的朱瑞,日后成名天下的山西王阎锡山,曾有机会受到袁世凯的接见,由于太过恐惧,自始至终,连头都不敢抬,只看到了袁世凯的靴子尖,连袁世凯的脸都没敢看一下。

  见朱瑞过于紧张,袁世凯便闲聊了几句,等朱瑞精神放松之后,袁世凯问了一句:朱瑞,有件事我不明白啊,你如果反对我,就应该宣布独立。如果你反对敌党,就应该明白表示,可你浙江弄出来个中立,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那个……啊……朱瑞鼻尖淌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是朱瑞说不出话,而是袁世凯的问题太缺德,盖因在这世界上,除了反对一方,支持一方,还有更多更多的立场——我不反对你,我也不支持你,你的事跟我压根就没得丝毫关系,这行不行?

  可是这话,老百姓说得,朱瑞却说不得,盖因他是浙江大都督。面临国家何去何从这么大的问题,你浙江大都督却说自己不感兴趣,不表态,这岂不是扯淡?你不表态做这个大都督干什么?

  实际上朱瑞是表态支持袁世凯的,可被王金发这么一搅,把态给表乱了。可这么复杂的内情,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幸好袁世凯并无意强迫朱瑞说清楚,只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你应该早点儿回去,地方治安要紧。

  接见出来之后,朱瑞心里,对袁世凯充满了敬畏和感激。真是平易近人的好领导啊,朱瑞为能遇到这样的领导而自豪。

  正自豪着,袁世凯却突然正式召见他,见面时袁世凯穿着金边耀眼的大元帅服,巍然高坐,还没等朱瑞开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什么军人不可无纪律,什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声色俱厉,毫不留情,直骂得朱瑞魂飞天外,面色如土。

  骂够了,袁世凯将朱瑞撵出门,朱瑞每行一步,地面上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因为太恐惧,朱瑞小便失禁,尿了一裤裆。

  时人有语,袁世凯这厮超爱玩弄部下,许之以德,然后临之以威。就这样一收一放,足以让部下对他又惧又敬,再也不敢兴丝毫反叛之念。

  09爱国就是爱战争

  晚清曾国藩传李鸿章,李鸿章传袁世凯,儒家文化从纯粹的观念向务实转化。袁世凯一世雄杰,年轻而冲动的革命党,绝非他的对手。

  但孙文既然敢于开启战端,兴起革命,也不是毫无依仗。至少,大后方还有一个广东,此时正由冤大头陈炯明镇守。广东兵精粮足,若驱师北伐,指日可定天下。

  孙文生平,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据广东而北上,兴师问罪。至于问谁,何罪,这个事孙文真的不关心——细究孙文之生平,晚清时是以种族革命为号召,不停地在广东发动起义。晚年时又接受苏联的援助,在广东兴师北伐,现在则是以宋教仁被害为由,拒绝法律手段,求助于军事上的较量。

  单以这一次的北伐来说,陈炯明老兄肩膀上的担子,那可就重了。

  为了实现孙文北伐的伟大梦想,陈炯明决定玩玩袁世凯,在江西李烈钧起兵之后,陈炯明给袁世凯拍电,曰:统观此次北赣两军冲突,缘由系九江陈司令电请北军入赣辅助预防,而赣军误会,致生冲突……意思是说,误会,误会,全都是误会。

  袁世凯见电报大喜,立即命令拨款300万给广东,以解燃眉之急。

  然后袁世凯拍电报给陈炯明,没头没脑地乱夸一气,曰:硕望宏才,久所钦佩。粤省光复之际,戡定暴乱,保全治安,以固共和基础。执事之功,厥为至伟……粤中父老子弟,尤倚执事为泰山,以阻遏乱萌,维持秩序。

  陈炯明见电报大喜,谁说袁世凯精明?这不明摆着缺心眼吗?我一骗他就马上打款,还拍电报夸我。这么缺心眼的人,搞死他!

  于是陈炯明立即召集师旅长会议,宣布准备起事。第一师师长钟鼎基闻言大惊:都督,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咱们可不能乱讲话。

  陈炯明笑曰:现在我不仅要说,还要真的干,哈哈哈。

  钟鼎基急了:都督,倘若粤中商学各界,都不同意,试问都督何以自处?

  陈炯明道:自处个屁,等我到议会发表讲话去,这事就定了。

  于是陈炯明立即去省议会发表演讲,表明起事之决心。议员们一听,顿时炸了锅,有这么干事的吗?这可是起兵啊,战争啊,你陈炯明说打就打?你问过粤中父老了吗?你出门去问问,谁家闲着没事,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要跟你去打什么莫名其妙的仗?

  正吵着,就听啪的一声,陈炯明将身上的佩剑,拍在了案上,厉声道:吵什么吵?已经定下来的事还吵什么?我现在要求你们立即表态,你们到底是爱袁世凯,还是爱“中华民国”?

  陈炯明给出的这个选择题,生生地把议员们难死了。

  如果陈炯明问大家:你们是要战争,还是要和平?那陈炯明就输惨了,铁定所有人都爱和平,没人会支持他发动战争。

  可陈炯明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改问:你是爱袁世凯,还是爱“中华民国”?

  没人敢说不爱“中华民国”,可当你签字爱国的时候,签的却是支持陈炯明起兵。你要爱国,就要战争——选择就是这么非此即彼。大多数议员全被老陈这一手搅昏了头,迷迷糊糊签了字,只有二十多个议员比较精明,声称去洗手间,趁机逃走了。

  是日,粤省全体军界宣布:一致对外讨袁。

  10学了你的缺德办法

  来自革命党的消息说,自打陈炯明宣布独立后,不旬日,筹集军费至千万之多,后方接济无一不足。

  来自广东的消息说,广东商民一致反对战争,但拗不过陈炯明的二律背反,你热爱“中华民国”,就得去前线打仗,这一手谁也招架不住。但广东人硬是聪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巧妙的法子:给大总统袁世凯写信,告陈炯明的黑状,说他恶搞。

  袁世凯接到雪片般的求救信,又怒又喜——怒的是陈炯明这边起兵的军费,还是他老袁刚刚打的款;喜的是有了广东商民的请求,师出有名。于是遣广西龙济光部向广东移动,驱逐陈炯明。

  陈炯明不管那么多,下令出师北伐。

  命令是发布了,可诸军都不乐意打这一仗,可你要是不打,老陈他不乐意啊。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有了,干脆大家反过来揍老陈吧!

  叛变最早是从观音山上开始的,潮水般的叛军向着陈炯明的大都督府涌来,火光四起,硝烟弥漫在都督府上空。但叛军们硬是缺心眼,不知道老陈此时正向着租界方向狂奔,根本就不在大都督府中。

  一口气逃到沙面租界,法国领事倒屣相迎,老朋友,我学了你的缺德办法,骗了一艘德国船,船号“YORK”,你可以上这条船逃跑。

  陈炯明道:法国佬,我警告你不得乱讲话,我怎么缺德了我?我不就是……顾不上废话,急忙登船。船行不久,不知又如何获得了消息,说是广州新军大战叛军,要迎陈炯明回去。

  老陈大喜,急忙返回,却发现根本没那回事。倒是警察厅长陈景华强烈要求跟老陈一起跑,老陈安慰他:小陈,你不用走的,你还没有暴露,潜伏下来做好地下工作。陈景华急辩:乱讲,我哪里没有暴露?露露的,早就暴露了……可他还是被留在了敌后方。

  不久广西龙济光驱军而入,先逮到陈景华,问:你缺心眼啊,怎么别人都跑,就你不跑?

  陈景华道:我不跑,是因为我没有暴露啊。

  龙济光道:你当别人都傻啊,活动得那么频繁还敢说没有暴露?哼,拉出去枪毙!

  陈景华连连抗议,无效,终被枪毙。

  陈炯明被党人指控,说他拐了一千多万跑了。但事实上后来的老陈,千真万确是穷死的,那一千万,不知被哪个家伙偷走了。

  一千万已成疑案,但陈炯明逃走后,派人去向孙文汇报工作,被孙文大骂:

  你这么多军队,叛军开大炮你就走?你不知拉回惠州躲避一下?再想办法反攻嘛。

  但陈炯明心里很清楚,他根本没办法反攻。有办法,也不至于逃跑了。

  11死也不甘心

  基本上差不多了,全国各省,能闹的都打了几枪,不能闹的也嚷了几声。而此时,北洋军已经对南京城四面合围,将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生生搞成了笼中困兽。

  流弹在空中乱飞,炮火近在咫尺,南京的商界人士全都哭了,说:我们好端端地做自家生意,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要挑在南京这么个地方打仗?能不能让那些革命党换个地方?

  于是商界人士就去找英国医生马林:哈罗,小马,辛亥时革命军进攻南京,是你去说的情,才避免了城池糜烂。这一次还得麻烦你,你是医生啊,甭管革命党还是北洋军,都得给你面子。

  马林说:闹,闹闹闹,这一次和上一次可不一样,这一次城外的是政府军,恐怕很难说服他们后退。

  众人道:北洋军不退,那就让革命党滚蛋好了。小马,你去找何海鸣,让他们快滚。

  马林道: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

  众人:……何海鸣那个革命仔,写鸳鸯蝴蝶小说的,岂会听我们的话?拜托小马,你去跟他说,只要他们愿意走,要多少钱我们就出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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