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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遗恨(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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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全那日怪异的举动一直都困扰着我,但我身在宫内消息闭塞根本就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旁敲侧击地问过禛儿他说福全很好。我也只能相信他当时只是一时地失常。康熙果然做到了对我的承诺,芩淑每隔十几天就能回来看我。她知道我睡不安稳还特地托人买了许多上等的麝香,不时地送到宫里来给我。只是我每次提起舜安彦的事她不是叹气便是顾左右而言它,那幅样子让我非常地担心。

深宫的日子每天都差不多,每天能做的事便是收拾好自己等着他的召见。若是等不到他,那也只能叹息一声草草就寝。若是有幸能蒙圣恩,也不过是一夜柔情,一夜恩宠,一觉醒来,却又要独自一人去等待下一次。他多情,他的心从来不曾停驻在一个人身上。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早已经看淡了,累了。我已经不年轻了,过了四十岁的我虽然不见衰老但又怎能比过那些年轻的江南佳丽。宫中自从有了佟贵妃坐镇,宜妃她们也嫌少再来招惹我。唯一烦恼的便是他对我的执着,这两年来有他的夜我总是被他那顽固和执着弄得精疲力竭,独自一个人的夜晚却又被那些往事而纠缠得辗转难眠。每每折腾到半夜仍然睡不着,只得让人点上芩淑送我的香,闻着那淡淡的香味想着女儿的贴心我才能入眠。

他似乎已经找到了新的幸福,除了纳喇氏替他生下两个女儿之外,同时进门的杨氏也为他生下了期盼已久的阿哥。他若幸福,我便快乐,虽然我知道,但心里总像是少了什么一般,空空荡荡地让我难受。

“额娘,您又不舒服了吗?是不是哮症又发作了?”

肺部隐隐传来阵阵疼痛,耳边是胤禛关切地问候,我努力地回忆着依稀记起自己似乎在等女儿,她原本今日应该回来但却一直都不见她的影子,后来公主府里来了人说她病了,我一着急跟着就不记得了。慢慢地睁开眼睛,胤禛焦急的脸便出现在我跟前。

“你回来了啊。”

我撑着他的手慢慢坐了起来,靠着床头看着他,发现他的气色不错,想来是五台山的空气不错,他休息的很好。这两年来康熙只要出京必然会带着他和胤祥两个。他也有意让他俩参与京畿的水利建设。

他端起一边的药碗递到我手中说:“儿子刚到,请示过皇阿玛之后就来看额娘,没想到才来就听说额娘又病了。额娘要自个儿保重啊,听奴才们说额娘晚上总是睡得不好,难怪这两年额娘的旧疾发作得这么频繁。”

我牵挂芩淑的事无心自己的情况,看着碗中的药,我摇了摇头又交还到他手中。“我不要紧,这也是老毛病了,躺躺就好。”

“可是……”

我见他还想说什么赶紧赶在他前头说道:“上次见到芩淑时她说好今日要回来的,我等了一上午都没等到。过了晚膳你妹夫遣人来说是芩淑病了。我一时着急才发病的。”

“芩淑病了?”禛儿皱了皱眉搁在床几上的手指不时地敲击着。我见他这副沉思的样子更为担心,心火一起,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额娘!”

禛儿慌乱地扶起了我替我拍着背帮我喘过气来,他转过头对着梅香焦急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奴才这就去!”

我正想开口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梅香已经急着跑出去了。可没过一会儿她就折了回来,后头跟着的却是康熙。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他几步走过来,坐到我身边。禛儿见状立刻让开退到一旁。他自己也略晓医术,执起我的手,指腹轻轻按压我的手腕。过了片刻他才皱着眉头放开了我的手,眼角一扫看到搁在一旁药,用手试了试,叹了口气看着我说:“你为什么总爱折腾自己的身子,你这宿疾患了也有十几年了,你应该知道这病最忌讳心事过重。儿女都大了,不需要你像从前一般操心,你怎么还总是在那里乱想。朕看着自从芩淑出嫁后的这两年你这病发作地倒是益发地勤快了。”

我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瞄见禛儿向前走了一步恭敬地对着他皇阿玛说:“皇阿玛,儿子刚才也劝过额娘了,可额娘怕是忧心皇妹才又发病的。”

康熙听到他的话这才注意到他也在,转过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说:“老四啊,你一路回来也累了,怎么还没回去?”

禛儿跪了下来低声道:“儿子本想给额娘请过安之后就走没想到来了才发现额娘不舒服,儿子想侍候了额娘用了汤药再走。可额娘她……”

他说道这里忍不住抬头为难地看了康熙一眼便不再言语。康熙也是长叹了口气说:“好了,朕知道你孝顺你额娘,你额娘的脾气朕最清楚了,事情不解决她是不会听话的。”他转过身来,看着我耐心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芩淑怎么了?”

我听见他提起女儿,有些焦急地抓着他的手臂慌乱地看着他平静的眼睛说:“女儿说好今日要回来的,可舜安彦突然差人来说她病了来不了了。”

他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说:“你也太过操心了。女儿既然嫁出宫生活起居自然会有舜安彦照顾,舜安彦这孩子是朕看着长大的对芩淑又一心一意,你忧心什么呢?若是担心让太医过去瞧瞧也就是了,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折腾吧。”

没错,我明白,他说的我都明白,可芩淑这些年来一直都不快乐我更明白。所嫁非人这种痛苦我在这深宫之中看过太多了,我不希望女儿是下一个敏妃。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怡儿早逝的一幕一直都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只有芩淑一个女儿了啊!”

听到我提起怡儿他的眼神暗了暗而原本跪在一旁的禛儿则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死死地撑着地面低着头。

“好了,朕知道了,老四!”

“儿臣在。”

“你明天就去你皇妹府上把她接进宫来,就说是朕说的,若是有病就回宫里来养。”

“儿臣知道了。”

他笑了笑看着我说:“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我强自微笑着点点头,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多。

第二天一早禛儿就把芩淑接进了宫。女儿一反平日的欢颜,却是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芩淑,你怎么了?”

我担心地拉起她的手,却见她突然皱了皱眉吃痛地低呼了一声。我和禛儿均是一愣,我赶紧撩起她的袖口却惊讶地发现她手腕上是一圈青紫,看样子是好几天前留下的。

“怎么会这样,是谁做的?”我又是心痛又是焦急,女儿从小到大连她皇阿玛都舍不得打她一下,更别说其他人了。如今她细嫩的皮肤上竟然留下了那么深的一圈青紫看着真是骇人。我胡乱猜测着突然想到一个人,忍不住倒吸了口气,“是不是……是不是舜安彦做的?”

我着急地看着女儿,她却闭上了眼什么都没说,看她这样子我心里顿时一沉,我知道我没有猜错。

“该死的畜牲!”

耳边突然传来禛儿低声地咒骂,我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抡起拳头“嗵”地一声用力地捶了下桌面,碰翻了桌上的茶杯纷纷落在地上,碎片和茶叶撒了一地。他倏地一声站了起来,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地就往外走。我一愣之下赶紧喊道:“禛儿,你去哪里?你们还不快拦着四贝勒!”

原本守在门口的内侍听我这么一喊急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脸为难地拦着禛儿。

“滚开!”

禛儿用力地推开他们径自走了出去,我虽然担心但女儿的样子让我更为牵挂,当前最重要的是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让禛儿的跟班赶紧跟上去看着他。

禛儿走后我反复地追问着芩淑,她初时不肯说,最后才长叹了口气将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原来芩淑在新婚之夜和舜安彦定下了两年之约,若是两年之内他能做到对芩淑一如既往那芩淑就会真的将他视作自己的夫君而不是兄长。

“这两年他对女儿真的很好也很体贴,女儿也渐渐接受了他,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背着女儿……他求女儿原谅他,说他是一时糊涂。我告诉他,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们之间结束了。没想到他支开了嬷嬷,趁着酒醉强行闯入女儿的房间……”

芩淑说到这里脸上是一阵难堪我心里一凉不用她再说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心里一疼,忍不住紧紧抱住女儿。

“芩淑……”

“额娘。”芩淑轻轻挣脱我的怀抱,像是解脱般地看着我说,“路是女儿选的,女儿不会后悔。我的爱会只给我夫君一人,所以我的夫君也只能爱我一个,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他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额娘,您应比任何都清楚,爱是不能分享的。女儿早就长大了,您和皇阿玛之间的不对劲女儿不是不知道,在女儿的心中皇阿玛是最了不起的人,但女儿有一点却始终都不能原谅皇阿玛,他怎么忍心在爱您的时候却同时在做着让您伤心的事?”

我因为女儿的话而怔忡,轻声叹息着,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康熙对我那又怎能称得上是爱?那不过是他帝王的占有欲罢了,若他真的爱我又怎么忍心一次次地伤害我?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头发,有一个想法已经在我心里整整两年了,今时今日是时候了。

“芩淑,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儿?盛京吗?”

芩淑不解地抬头看着我,我摇了摇头,将她搂在怀里,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不是离开京城,而是离开‘和硕温宪公主’。”

怀中的女儿突然坐了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有了光彩,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激动地问着:“额娘,可能吗?真的可以吗?”

“嗯,可以,只要你愿意放弃曾经有的,现在拥有的一切。放弃你皇帝女儿的身分就可以。你舍得吗?”

芩淑看着有些激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丝毫的犹豫地说:“女儿愿意。”

我满意地笑了笑,我知道她不会让我失望的,因为她是我的女儿。“这件事情额娘已经计划了很久了。你走后额娘找过白晋神父他数年之前回祖国时发现他在那里还有些产业,神父恐怕会一直留在大清,他正为无人照看这些产业而烦恼。你若是去那边可以以此安身。这两年额娘私底下替你积蓄了不少,足够你日后的用度。白晋也说过有些传教士准备回去,而他身边的意大利男孩现在也大了准备送他回去,一路上他们可以照顾你。唯一困难的是你不懂那里的语言,但这个只要肯学一定没问题的。”

“女儿不怕,去陌生的国度也好,过清贫的日子也好,女儿都不在乎,只要能离开这里女儿都愿意。”

看着女儿一脸的坚定我知道她一定可以的。她从小就和哥哥们一起上书房念书,每日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如此艰苦的求学她都坚持下来了,我相信没有什么能让她退缩,这也是我敢下这步棋的原因。“我和神父商量好了,陪你上路的都是神职人员,何况你皇阿玛已经准许他们回国没有人会拦着你的。你皇阿玛大概也不会想到你会离开大清。你们直奔庆元从那里上船就能离开大清的势力范围了。”

“那什么时候走?”

“北巡。”

那日之后舜安彦曾经来找过我,我发现他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知道那定是禛儿的杰作。他求我说要接芩淑回去。我看他一脸的悔意知道他是真的爱芩淑的,只是他却用了最错误的办法想要留住自己爱的人,一切都太迟了。

康熙四十一年六月初九,康熙奉皇太后前往塞外避暑。已经出嫁的和硕温宪公主恰好留在宫中,公主自小由皇太后养育,所以皇太后此次也将公主带在身边。由于过去每次北巡都驻喀喇河屯行宫,这是第一次驻热河,为了谨慎起见,六月十四,康熙先行抵达热河准备迎接皇太后。七月初一,五公主在途中突发恶疾病逝,年仅二十岁。

几日之后我扶着芩淑的“空棺”抵达热河行宫。康熙毫不知情,他甚至让胤禛来处理芩淑的身后事。

清廷礼制之下,我虽是母亲却不能去为女儿送别,甚至不能穿上丧服,只能着素服避室独自忧伤罢了。我抬头看了看搁在桌子上的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我放下手中的书,整了整衣着,遣散了所有伺候的人,独自一个人在房里等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发现,他一定会来。一切果然如我所料,没过多久就见他怒气冲冲地进来,连个通传都没有。他也真是极注重面子,虽然正在气头上,可仍然冷静地让随行而来的人守在门口他关上了门后才沉着脸问我:“芩淑人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若不是今日朕想要见她最后一面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骗朕,你可知道你这是欺君?幸好今日只有朕和老四在场,否则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慢慢跪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恼怒的眼睛不急不慢地说道:“芩淑走了,我不想让她的一生都葬送在这深宅大院内,我不愿意她活在勾心斗角的虚伪之中所以送她去了能给她自由的地方,她不会再回来了。”

“你!”他眉头突然皱紧,放在身侧的手唰地一声就高高举起。我抬了抬头等着他挥下手掌,一阵疾风拂过我的脸颊,可他的手却停在了我跟前。他的手掌突然收拢,死死地攥着力道之大我甚至可以看见他手上的青筋,两眼像快喷出火死死地盯着我。

“你是不是疯了,舜安彦对她体贴万分,呵护备至。公主府里她是主人她有什么不自由?她是朕的女儿,大清的和硕公主,谁见了她不得卑躬屈膝?你说京里勾心斗角,虚伪,你这到底是在指谁?”

他抓住我的肩将我从地上拽起来,大力地捏着我的双臂,压低了身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着我。我看着没有了平日冷静的他笑意是怎样也止不住,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没有疯,这就是我这二十几年过的日子,我不愿意女儿和我受一样的折磨。”

“你!”他瞪着眼睛看着我,双臂一用力将我拉到他跟前。他的脸就在我的前方,我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我知道你是想激怒我让我放手,祁筝我说过我不会再放手,你这一生都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原来我并不如我自己想的那般坚强。脸上滑过一道湿意,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我,我有些无可奈何。“你应该明白的,我们之间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两年就算我陪在你身边那又如何,你应该发现一切都不同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回到过去。”

他因我的话而有了片刻的犹豫,眼中闪过一丝狼狈。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很明白只是不愿意去面对。他慢慢地放开了我,眼中像是快要决堤般地涌出什么却在那个临界被他压抑了下去。他闭上眼,藏起所有的情绪,慢慢转过身像被人打败了一般失落地离开。我有些悲伤却又期待地看着他一步步远去,我知道他再不会来了,因为事到如今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次是最后了吧……

“祁筝。”他突然在门口停下,有些颤抖的手撑着门框却依然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平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听得很清楚。“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绝不会收回。朕有些累了,芩淑……过世,你……你也别太伤心了,朕……明天,明天再来看你……”

看着他有些踉跄地离开,我的腿仿佛不再是我自己的,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我感到心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啃噬,酸酸地又揪心般地疼痛,紧紧地逼迫着我让我根本无处可逃。

抬起头望向窗外,进入眼中的是盛夏的骄阳和碧蓝宽广的天空……

芩淑是康熙第九个出生的女儿,排行第九,但是她是活着受公主封号的第五个,所以称作五公主,玉牒上就是这么记录的.就像雍正,他其实是康熙的第11个儿子,不过修玉牒的时候,前面已经死了六个,所以他是四阿哥.

这一生,究竟是谁负了谁?(完)

芩淑的灵柩由胤禛送回北京,由驻留京城的胤祺和胤祐负责丧礼的事务。康熙则陪同皇太后继续北上避暑。就如同他说过的一般芩淑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女儿,他又能做什么呢?我跟着胤禛回京见到了抚着棺木发呆的胤祺和红着眼的胤祐。我虽然很感动他们对女儿的真心疼爱但我却不能告诉他们真相,这件事让胤禛知道已经是万不得已,我不想再涉及其他人

芩淑死后公主府被收回,府内所有的东西也全部收归内务府,舜安彦必须搬回佟府。佟家或许谁都没有想到,被他们视为康熙对他们无比恩宠象征的婚姻和那个叫无数人羡慕的五额驸头衔竟然只存在了一年又十个月

我和胤禛一直都没有芩淑的消息,我们虽然着急但又不敢让胤禛府里的人出去打听,因为我担心康熙会知道。若是因此而连累了胤禛或是因为这个而让康熙发现芩淑的行踪那我宁愿不知道女儿的下落。到了九月二十五日,康熙带着太子和胤禛、胤祥开始第四次南巡。我为了要等女儿的消息便借胤祯还年幼需要人照顾留在了京城。果然不久之后白晋给我带来了芩淑一路平安已经抵达庆元搭船离开的消息。

上次同他争执之后我们之间一直都异常尴尬,想着他这次南巡一去至少要三个多月彼此见不到面也好过相对无言。却没料到十月二十一日时突然自德州传回消息说皇帝准备回来,原因是太子病了。康熙无心南下只是在派了胤祥独自去祭泰山之后就准备回京。泰山是五岳之首,代表着华夏大地,巍巍中国,自古以来能够祭泰山的只有皇帝,封泰山更是一位君王一统天下的象征。我不知道康熙的举动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而把泰山看得太重要了。只是宫里的气氛因为康熙的举动而开始变得有些不安定。

正月之后因为太子得病而中途折返的南巡重新开始,我依然以胤祯为借口拒绝了,他虽然不快但并没有勉强我。三个月后康熙回宫,在宫里简单地过了五十岁生日之后便又移居到了畅春园。

春意渐浓,我的病也时常发作,吃了药也没什么大用,稍一变天便会发作。祚儿走了,怡儿走了,禛儿早些年也搬了出去,芩淑应该已经找到了自由,胤祯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缠绵病榻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也会觉得说不定下一个离开的就是我自己。在这个时代活了快三十年了,说不定这就是我的时限了。

“额娘,您帮儿子看看儿子最近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胤祯自小养在我身边,是我亲手带大的,我的改变他怕是最清楚的。近来他总是往我这里跑,每天拉着我不是说笑话便是给我带来些有趣的东西。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他是想让我高兴,看着他满眼的期待,我又怎么忍心扫他的兴呢?

“好,额娘这就帮你看看,若是看的不准你可别怨额娘。”

我随他来到书桌边见着他写的字心里是满满的欣慰。看着白色的宣纸我突然也想写些什么,和胤祯说了他也有了兴致,绕道了书桌前替我磨起了墨。我拿起笔蘸足了墨,就着砚台边舔了舔笔,提起手落下笔却突然停在了半空,心里一阵惆怅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额娘?”

胤祯唤了我一声,我犹如从梦中出来一般,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些残句,手便下意识地在纸上移动着。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才刚落笔便听得“碰”的一声,门似乎被什么人推开来,我和胤祯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惊讶地发现来的人竟然是康熙。

“皇阿玛……”

胤祯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怕是也注意到了康熙那非同寻常的神色。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就像刚刚浆洗过的白布一般,而他眼中显而易见的痛苦让我心惊。出什么事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他现在的样子甚至让我觉得是不是大清要亡国了。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蠕动他那泛白的嘴唇。

“他……他快不行了……”

“啪”的一下,我手中的笔落在了纸上。一旁的胤祯替我拿起笔担心地看着我问道:“额娘,您怎么了?”我浑身冰冷,头脑发晕,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我伸出手,撑着桌面,低垂的头正好看见那张我写的字。在那“相思”之间不偏不倚地落着一滴墨,就像“相思”二字所留的泪一般。胸口传来阵阵疼痛,让我快要不能呼吸,可是我的脑海在此刻却异常的清醒。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

眼前是一片模糊,眼泪一滴滴地落在纸上,晕染开那滴“泪”。同他有关的记忆在瞬间如潮般地涌入我的心。温柔的他,笑着的他,总是压抑地看着我的他……

心好痛,好像快要碎了。我咬着唇努力抵御着这份疼痛,可却根本没有用。我抬起一只手紧紧地揪着胸口的衣服。而早已发抖的左手根本撑不住我毫无力气的身体,我只觉得整个人慢慢往下滑。

“额娘!”

胤祯慌乱地喊着我伸出手扶住了我,可他毕竟还小,我竟带着他一同瘫坐在了地上。我大口地喘着气,却怎样也摆脱不了那份窒息的感觉。眼前突然出现他的脚,我激动地抬起头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求求你,让我见他,求求你……”

我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他,即使当年他狠心不要那个孩子时我也不曾求过他。但我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见他,这是我如今唯一能想到的。

他低着头看着我,紧握的手不住地发颤,看着我的双眼之中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我看着神色不定的他不住地在心里哀求着。

答应我,不要让我恨你……

他闭了闭眼,扯动嘴角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好”字。

“额娘,你要去哪里……”

胤祯不明白其中的究竟只是对我和他皇阿玛突如其来的变化十分的慌张,他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袖不停地追问着我。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的疼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能抱着他掉泪。

“胤祯,对不起,原谅额娘,对不起……”

康熙叫人进来拉开了胤祯,自己则握着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架了起来。“十四,你额娘没事,她哪里都不会去的。你先回去,好好温习,朕明日还要考你的功课知道吗?”

胤祯的眼神明显地透着不信,但他像是也明白此时再多说什么都是无意的。他挣开了扶着他的人,跪了下来说:“皇阿玛,额娘,儿子告退了。”他说罢站了起来退了出去。我见他离开后急着转过身抓着康熙的衣服问:“你答应过我的,什么时候……”

他突然俯下身,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火热又侵略的气息强行灌入我的口中。我下意识地推拒着他,却叫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压根动弹不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学此时只有顺从他才是最好的做法。我停下了挣扎,他明显地感受到了我的改变,身子微微一僵,停下了他的侵略,双臂一受紧紧地抱住了我。他箍得我好紧,胸口甚至隐隐传来些疼痛。他猛地放开我转过身去不再开我一眼。

“来人!”

他终究还是同意了让我去见他,只是在出发前安排了人替我梳妆和换衣服。我顺从地答应了,待宫女替我梳了头又换上了寻常亲王命妇的衣服后我们才自畅春园赶往他家。我知道他是怕别人认出我,所以让我换上寻常人家的衣服好不叫人起疑。入了亲王府倒也如他所料没有人起疑,领路的管家虽然惊讶皇帝的亲自探视倒也没有乱了手脚。引了我们去到福全的卧室前便带着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我跟着他进了门却再也耐不住性子,越过康熙几步小跑到他的床前,只见他正昏睡着,紧皱着眉头像是在隐忍痛苦,满头的汗水让我的心微微的疼痛。

我无力地坐在他的床边,看着因病而消瘦异常的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深陷的眼窝,蜡黄的肤色,发辫暗淡的光泽这一切似乎都在预兆着他的生命即将要走到尽头。

“不……”

我捂着嘴硬是将到口的啜泣咽回去,心疼地替他擦去头上的汗,眼中的泪像溃决般不断地往外冒,不住地顺着我的手背往下淌。我的身体微微地发颤,拼命压抑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我好怕他醒过来看到我,因为我早就没有资格再见他了。

“唔……”

他突然轻声呻吟了一声慢慢张开了眼,我心里一慌,想要躲避却又不想避开,犹豫之际他已经张开了眼。我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地朝他眼中望去,见到的是我所熟悉的温柔,我所熟悉的暖意和爱意。我突然间明白,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变……

“辛苦你了……”

他朝着我露出微微一笑,随即转了转头见到了我身后的康熙,他有些惊讶,随即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脸上露出了几分轻松,他对着康熙说:“皇上,您也来了,恕奴才不能起身接驾了。”

“你……你好生保重便是了,朕……你知道,你的三弟没有那么娇贵。”

康熙勉强笑着坐到了我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好言安抚着,福全无力地笑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又从被子中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了我的。他的手是一片冰冷,但却让我异常地感到真实。

“玄烨,二哥能够在临终之前见到你,二哥死而无憾了,谢谢你,谢谢你让祁筝陪了我这么些年,她这几年跟着我舒心的日子没过多久,反而总是为了照顾我而受累。现在,我将她还给你……,我虽然不服气,但我总算明白,也许只有你,才能给她幸福……”

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侧过头看向康熙,他的眼睛却闪烁异常。我正奇怪着,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王爷,妾身把抱悦儿抱来了,您不是说想见见小格格吗?”

她话音才落床后侧的连接内院一侧的门便被推开了,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着装富贵的少妇抱着一个婴儿低着头走了进来。她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孩子,几步走到床边,这才抬起头。当看到我们时她的眼中先是惊讶,随即却浮现出惊恐。

我也是愣住了,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是和嫔的姐姐!

“出去,是谁准你进来的!”

康熙率先反映了过来,他对着瓜尔佳氏喊了一声。瓜尔佳氏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抱紧了怀里女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来人!”

康熙才喊了一声,福全家的管家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他见到瓜尔加氏也是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康熙后脸色唰得就白了。他两腿一软,跪了下来道:“皇上,奴才该死,奴才刚才见爷屋子里没人以为她……”

“闭嘴!还不快带他出去。”

康熙沉着脸,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带瓜尔加氏出去。我早就惊讶的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愣愣地看着管家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走到瓜尔加氏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在她耳边嘀咕:“我的姑奶奶,您刚才去哪儿啦,快和老奴走吧。”瓜尔加氏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是搂紧了怀里的女婴,紧咬着唇,担忧地伸头想看看我身后的福全。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就顺势而下,她调转目光朝我这边看来眼中却含着几分不甘,几分埋怨。

“怎么了,谁进来了?”

福全像是发觉了房内的不同寻常,我转过身,发现他不知什么身后已经撑起了身。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床边抱着孩子的瓜尔佳氏身上,在明显地颤了下身后便僵住了身体。他的眼睛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在我和她之徘徊。渐渐地,原本眼中的迷茫和模糊散去逐渐露出几分清醒。我见刚才的情形早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如今再看到他的表情,我是全都明白了。

“你……你怎么可以……”

我又是气愤又是难堪,转头看向那个始作俑者,见着他眼中的懊恼,只觉着阵阵羞辱浮上心头。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我是人啊,我不是他们兄弟的玩具!我忙站起身,想要离开这里,却突然感到福全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小臂。他久病体弱根本抓不住我,我往前一带,他的手便顺着我的小臂滑过丝绸的的衣袖,握住了我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让我心里一惊,人也不禁停了下来。转过头去,只见他撑起了身体,脸上交杂着又是惊讶,又是后悔,又是痛苦的神情。

“别走,祁筝……,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是你……”

我心里一阵紧缩,正要说话就见到他皱了皱眉,突然张口吐了口血。

“王爷!”

“二哥!”

瓜尔加氏抱着孩子一脸苍白地靠了过来。福全无力地枕在我的膝上,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像是在哀求般地对我说:“不要走,祁筝,我当初是病糊涂了,可是我一直以为是你,我一直以为是你啊。”他转过头,双眼生平第一次带着埋怨地看着康熙深深吸了口气。“皇上,您,您为什么要骗我……”

我一直沉浸在刚的惊讶之中,直到耳边突然传来瓜尔加氏的一声哭声,我下意识地转头看着这个和我长得几乎是一样的女人,只见她死死地盯着福全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睛涨得通红,她捂着嘴,突然转身跑了出去。膝上传来一阵颤动,福全猛烈地咳了起来,他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一般,每咳一下嘴角边便会带出一些血丝。

“二哥,你怎么样?”康熙倾过身来,在看到福全嘴边不断冒出的血后他也是慌了手脚,转过头对着管家大喊,“快把太医给朕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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