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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铁山敏感地看了一眼总督,他已断定总督要替区巡抚说话,这是在试风向。

  “圣意?”富大人清了清嗓子,“——先不讲圣意。倒是兄弟最近去了趟英吉利,感触很深那。列席了一下他们的三堂会审,嗬!他们那大法官,全都戴假发,(比划)这样的,披肩大假发!一身大黑袍!他们那Attorney,就是替案犯说话的,咱这儿叫讼师,上不得台面的,在他们那儿地位挺高,嗬,也是黑袍,假发,不过是小假发,这样的。”

  总督捧哏,“哦?这得多别扭呀?”

  富大人哈哈笑,“初看别扭,看习惯也就好了,挺像回事的。两位前辈,知道他们为什么戴假发吗?”

  总督和铁山都愣了一下。

  总督看了下铁山,“这哪儿知道,富大人讲讲?”

  富大人正要说,忽然指着铁山,“铁大人肯定知道!您去过英吉利,您说!”

  “本官仅略知一二,不当处请钦差大人指正。”铁山不苟言笑,“三百年来,英国上层社会都兴戴假发,这是身份的象征。就跟咱们穿官服、戴官帽一样,首先要庄重,才能有权威。其次,这法官也好,讼师也好,穿上黑袍,戴上假发,他就要去除私心杂念,不是他自己了,而是法令的化身。第三,英国的法律制度是以判例法为基础,就是说要遵循前例,前边只要有过一回要求法官戴假发,那么后来除非有个案子改了这事,否则法官就一律都要戴假发。”

  “说的真好,真好。”富大人拍手称赞,“尤其后边这条,我们很多大员都不明白。他们老说什么改良呀,革新呀,其实你们看,人家洋人自己就挺尊重传统的。”

  总督和铁山都附和点头,心里琢磨他这什么意思。

  “那我想请教一下铁大人,”富大人一本正经,“英吉利大法官这假发,一边有几个卷儿?”

  铁山心里很崩溃,隐忍客气地道,“这个,下官实在不知。”

  富大人比较满意,看看总督,这才慢慢伸出手指,“三个!铁大人,那您知道英吉利王室戴的假发,一边有几个卷儿?”

  铁山冷着脸,摇头。

  连总督也觉得太扯淡了,但还不得不配合,“四个?”

  富大人摇头。

  总督,“六个?”

  富大人还是摇头。

  总督,“难道要八个不成?”

  铁山冷笑,“那不成卷毛狮子狗了吗?”

  富大人哈哈大笑,把总督的不快也看在眼里,笑完了才道,“一边就俩!比法官还少一个。这说明什么呢?”一脸严肃,“兄弟以为,这说明他们的法官比国王还大。法庭上一切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讲圣意,窃以为这就是英吉利以蕞尔小国,称霸世界的一大原因!两位前辈,开审吧?”

  总督和铁山都被他给绕晕了,费神琢磨。

  “带案犯区肇新——”

  “带案犯区肇新——”

  声音此起彼伏。蓬头垢面的阿四一激灵,丁零当啷跳起来跑到栅栏边张望。

  只见远远的,几个狱卒抬着张竹椅,区巡抚坐在上边,身上没镣铐,穿着挺干净,只是嘴里念念有词,显得有些怪异。

  阿四大叫,“岳丈!岳丈!”

  区巡抚没听见,一路念叨,像在重复什么话。

  经过阿四,阿四又叫,“岳丈!我是重光啊!”

  区巡抚这才看了阿四一眼,却全不认得,继续念叨,“冤亲债主,冤亲债主……”就这么过去了。

  阿四只觉浑身一麻,“我岳丈怎么了?”

  没人搭理他。

  阿四隔着木栅揪住最后一个狱卒的衣服,“喂!什么时候审我?”

  狱卒挣开,“你也配审?砍老家伙的时候,你做个试刀的吧。”

  所有人都走了,把阿四晾在原地。

  总督衙门大堂上。

  “区肇新!”铁山严厉了,“不要妄想装聋作哑,就能逃避惩罚。以上指控证据确凿,证人俱在,你若再无辩解,那就定案了!”

  区巡抚仍坐在竹椅里,双手被铁链固定着,身体懈怠,两眼无神,分明是镇定剂的效果,嘴里轻声念叨,“冤亲债主。”

  富大人把卷宗卷成一个圆筒,当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区巡抚,叹了口气。

  总督一脸狐疑,“铁大人,本官两日前去看过案犯,他好像还挺正常啊。”

  铁山不慌不忙,“也就是从两日前,案犯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本官也不明白是何原因。本官揣测有两种可能,一是多行不义,良心谴责,他真的疯了;另一就是他听说钦差大人要来,有意装疯卖傻,侥幸逃过一死。部堂大人若以为指控有不实之处,还请审问案犯。”

  总督怎会听不出铁山的含沙射影,板着脸望向一边。

  铁山转向钦差,“富大人,案犯一味装聋作哑,我们要么动刑让他开口,要么就只能以谋反罪定案了,请钦差大人裁决。”

  富大人缓缓点头,却一脸的不过瘾,他胡撸胡撸袖子,起身走了过去。

  “区大人,小弟富琪呀,看您来啦。”富大人一脸亲热。

  铁山、总督及一应办案文书差役都好奇地看着。

  区巡抚眼睛直愣愣的,“冤亲债主。”

  “敢情您忘了?”富大人更热乎了,拍拍区巡抚肩膀,“上回兄弟来广州,您请我游珠江, 吃西餐,喂海鸟,听京戏,您老还跟我掏了半天心窝子,兄弟受益匪浅呢!”

  区巡抚慢慢转头看着富大人,一脸茫然,似乎在追忆什么。

  富大人使劲盯着区巡抚,想探明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想起来没有?游到一半下了小雨儿,大人您还赋了首诗……”

  区巡抚好像真想起什么来,满腹委屈说不出,一滴眼泪滚下来。

  “别哭别哭,咱是一家人,你来看,”富大人搂住区巡抚肩膀,指点堂上,“这还在游船上呢,那出戏都没唱完,你看,生旦净末丑,还是这哥儿几个,你要是有什么牢骚委屈,说不清道不明的,尽管说,兄弟为你做主!”

  铁山和总督被富大人这么一指,都很不自在。

  区巡抚怔怔地看着铁山,铁山冷冷地回视他;区巡抚害怕了,看总督,总督也皱眉怒视他,自己心里却有点虚。

  区巡抚摇头,“不,不是,不是他们……”

  他回了一下头,立刻被什么东西吓着了,躲闪着,“饶命!饶命!饶命啊!”猛地抱住富大人哭道,“冤亲债主饶命,冤亲债主饶命啊……”

  真是疯了,总督无奈转开头。

  铁山暗自忍笑。

  富大人厌烦地推开区巡抚,“行了!你既说什么冤亲债主,可见平时搜刮太狠,得罪太多!告诉你,我就是最大的冤亲债主,替我大清皇帝和天下黎民百姓向你讨债来了!”

  区巡抚大惊,恐慌无比,“不是,不是,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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