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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困桂陵,庞涓绝地搏杀(3)

  庞涓顿住步子,脑海里浮出当年在鬼谷里的场景:

  鬼谷子的声音:“假定你已三者俱备,麾下大军也已围定他国都城,你正要一鼓而下之,忽然接到国君班师之命,此时,你又该如何?”

  庞涓的声音:“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鬼谷子的声音:“你可以不受君命,不过,君上不依不饶,一道接一道地连发班师诏书,你还敢不受君命吗?”

  “这……国君为何定要班师?”

  鬼谷子的声音:“老朽不知,你该去问国君才是!”

  庞涓不由得打个寒战,也几乎是瞬间,一股刚毅之气涌上心头,脸上浮出一丝冷蔑之笑,心道:“先生,你竟连这个也料到了,学生偏偏不信这个邪,这就做给你看!”

  张仪拿起诏书,正自反复审看,一身戎装的公子嗣大步跨进,顺手将诏书连同虎符一并推过。

  “这这这……”公子嗣匆匆看毕,急道,“父王真是糊涂了,在节骨眼上,怎能一而再地旨令我们撤军呢?”

  “嗣弟,”庞涓已经恢复神色,全身放松,转向公子嗣,“城下情势如何?”

  “南门一度突破,”公子嗣不无遗憾道,“可惜又被赵人封死了,用的是一种新式防车。”

  “新式防车?”庞涓长吸一口气,“什么防车?”

  “车上包一层精铜,连轮子也是,浇油都烧不掉。车前与车顶布满长矛,刚好堵实城门。在下打探清楚了,这种防车是墨家弟子新近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长矛可以自动刺缩,枪杆全由精铜铸成,杀伤力极强。”

  “墨家弟子?”庞涓略略一怔,“他们不是在替中山人守城的吗,怎么一下子跑到邯郸来了?”

  “因为他们不想再帮中山人了。”张仪接道。

  “为什么?”公子嗣不解。

  “因为墨家弟子助弱不助强。中山地处列强之中,南抗赵,北抗集而至,助其守御。今中山结魏联秦,夹攻赵国,成为强势,墨家弟子自要助赵了。”

  “如此反复之徒,不足道矣!”庞涓见公子嗣又问,摆手止住,看向张仪,朝诏书和虎符努下嘴,“张兄,王命如山,撤,还是不撤?”

  “庞兄意下如何?”张仪反问。

  “在下以为,”庞涓毅然决然道,“齐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不足虑也。楚、韩之兵,如果出,早就出了,之所以不出,是想坐山观虎斗,看邯郸一战。如果我胜,他们就夹紧尾巴;如果我败,他们就乘机出兵。”

  “庞兄所言甚是。”张仪赞一句,不无忧心道,“不过,依在下所断,齐人也非完全虚张声势。”

  “哦?”

  “通盘观之,此番齐人救赵而不赴赵,反围大梁,堪称妙局。”

  “妙在何处?”公子嗣问道。

  “公子请看,”张仪边比画边说,“我大军皆在赵地,齐人若是过河救赵,是以实碰实,两军必有一战,鹿死谁手尚难预料,邯郸之围反而难解。齐人反围大梁,逼我撤兵,是以实就虚,邯郸之围可以不战自解。”

  “那……我们坚持不回呢?”公子嗣追道。

  “这就是走险棋了。”张仪应道,“就情势而论,莫说是齐人出兵二十万,纵使仅出十万,大梁也将危在旦夕,毕竟是魏地无强兵,不堪一击了。”

  “唉,”庞涓苦笑一声,“只几年没露面,田忌这厮就有长进了!”

  “若是不出在下所料,”张仪接道,“齐营另有高手,其智或不在庞兄之下。”

  “你是说……”庞涓倒吸一口凉气,“会是孙膑?”

  “不可能!”公子嗣断道,“孙膑早已死了,再说,如果此人在齐,这么多年不可能未透一丝风声。”

  “是何人难断,就在下所知,依田忌风格,当不会这般走棋。”

  庞涓席地坐下,微微闭目,陷入深思。

  “可是齐人只是骚扰,并未攻城呀!”公子嗣看向张仪,显然怀疑他的判断。

  “因为齐人并不想攻破大梁,只想调我回去。”

  公子嗣仍要再问,庞涓睁眼道:“张兄,依你之见,我当何去何从?”

  “回救大梁。”张仪语气肯定,显然想定了。

  “如何回救?”

  “回以齐人之道。”

  “张兄之计是……”庞涓略略顿道,“直捣临淄?”

  “正是。”张仪起身,大步跨到沙盘跟前,待庞涓、公子嗣也跟过来,指沙盘道,“我们可从此处以奇兵渡河,经由河间,再渡河水,直插临淄,反打齐人一个措手不及。待齐人仓皇回援,寻机与之决战于途。”

  “相国妙计!”公子嗣喜上眉梢。

  “确为妙计,”庞涓接道,“只是风险太大,不易实施。”

  “风险何在?”公子嗣不解。

  “一是大军横渡河水不为易事,两渡河水更是个难;二是夏季已至,河水泛滥,河间地多有泥淖,不利于车,只能跋涉;三是我武卒皆是重装,若是长途跋涉赶往临淄,不战先自垮了;四是粮草如何补给。”

  庞涓一连讲出四条,公子嗣咋舌。

  “还是庞兄想得周全,”张仪这也觉得是计仓促,赞他一句,又道,“只是,齐人捣我虚弱,断我粮道,我在此地守不久矣。大梁若是有虞,我等更是吃罪不起。”

  “在下忧虑,亦在此处。”庞涓应道。

  “对了,”张仪眼珠子一转,指宿胥口道,“我可由此渡河,兵出卫境,拦腰斩断齐兵后路,将田忌困于我境。大梁急切难下,后路粮道被断,齐兵必将不战自乱,那时,我可择机寻敌决战,一战而胜之。”

  “在下亦是此谋。”庞涓重重点头,“不过,在与齐人决战之前,我且拿下邯郸再说。”转对公子嗣,“嗣弟,传令三军诸将,中军帐听令。”

  三军诸将毕至,庞涓拿出已签好自己名字的军令状,道:“叫诸位来,是要诸位与在下共签一封生死书。三日之内,诸位若是拿下邯郸,在下为诸位请功论赏。若是拿不下来,在下自裁于这中军帐中,以谢王命!”

  见庞涓立下的是这般令状,众将尽皆涕泣,在中军帐里歃血盟誓,摩拳擦掌而去。

  庞涓的军令状迅速传遍魏国三军,武卒个个噙泪,红了眼般直往城墙上扑。多日进攻,已使邯郸城墙千疮百孔,魏人这又疯狂,赵人支撑不住了。两处城墙及一个城门被攻破,接着又被闻讯赶至的赵雍卫队以血肉之躯填上,协助守城的墨家子弟也前仆后继,死命抗御,连守在苏秦身边寸步不离的飞刀邹也赶往城墙,一支接一支地飞出索命飞刀。

  见双方都玩命了,苏秦忧心如焚。

  入夜,攻防一日的双方将士尽皆疲累,邯郸城内城外总算安静下来,只有伤者时不时地从某些地方传出压抑不住的声声呻吟。

  洪波台中,苏秦、赵成、楼缓等五六个重臣不无沉重地看着赵雍。

  许是双唇咬得过紧,赵雍的右边嘴角冒出血道。

  “君上,”赵成说话了,“苏子之请不是不可行,再守下去,只怕……”轻叹一声,别过脸去。

  “要走你们走,”赵雍“呸”地吐出一口血,“明日寡人亲登城楼,与城门楼共存亡!”

  “君上,”苏秦缓缓起身,在赵雍前面跪下,“苏秦恳请了。”

  “苏子?”见苏秦这般跪下,赵雍惊愕了。

  苏秦五体投地,一动不动地叩在地上。赵成迟疑一下,也跟过来,紧挨苏秦跪下。其他几位重臣,再无话说,也都跟后跪地。

  “你……你们……”赵雍手指颤动,“真的不念这个宫城?真的不念这城中的妇孺百姓?还有这……这这这……赵室经营数百年,也就这个家当呀,你们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寡人手里……”气结。

  “君上,再请听臣一言,”苏秦眼中噙泪,声音哽咽,“如果再守下去,这城,这宫,还有这城中的一切,宫中的一切,真就毁了!君上弃城,反倒给这一切以生路啊!”

  “你……讲出理由!”赵雍的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

  “因为魏人已经杀红眼了。如果破城,必会大开杀戒!平阳惨案,不可不鉴啊!”

  听到“平阳惨案”四字,众臣,包括赵雍,全都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

  “君上,”苏秦接道,“齐兵伐魏,旨在调动庞涓回救,而庞涓不得邯郸,心必不甘,我们弃城,等于是给庞涓一个台阶,让他有脸面回朝。臣知庞涓,虽然好战,却非鲁莽之人,亦非残暴之徒,不会乱来!”

  “苏子呀,”赵雍态度有所松动,但疑虑仍在,“我们在城中,可以据险以守,或有生机。今若弃城,我将无险可据,庞涓若是趁机围歼,我们岂不……死无葬身之地了?”

  “穷寇不追,此乃古今用兵之道,况且眼下魏人之心不在赵人,而在回救大梁,相信庞涓不会恋战,让魏人在此枉送性命。”

  “何时突围?”

  “事不宜迟,今夜黎明前夕为妥。”

  “好吧,寡人听你苏子。”赵雍转头看向诸人,“如何突围,就由几位爱卿妥善协调。”言讫,脚步沉重地走向后宫,准备家事去了。

  得到旨意,苏秦吩咐木实、木华兄弟趁夜色追到城下,赶往武安,通知肥义引兵接应。黎明时分,魏军仍在酣梦中,邯郸北、西两个方向的数道城门同时开启,赵国城中军卒及青壮苍头,层层裹护赵王并宫妃贵胄,如炸了窝般轰然冲出,以不可阻挡之势杀出道道缺口,绝尘而去。

  果如苏秦所料,庞涓闻报大喜过望,叮嘱将士不可纠缠,甚至有意让开通道,放赵人一条生路。城外肥义所部也早赶到约定地点,多股赵人汇拢一处,步子不乱地涉过洺水,进入安全地带。

  日上竿头,庞涓引领三军整装入城,使人验点宫宝、府库,以魏王名义犒赏三军,备足粮草,颁令严禁抢劫和扰民,只将赵室宫女及大夫、富足人家的妾奴等贱役女子带往城外,配发给三千虎贲并两万武卒。

  翌日晨起,天刚蒙蒙亮,饱餐一夜美色的两万武卒并三千虎贲在主将庞涓亲自引领下,神清气爽地开往宿胥口。

  庞涓的战略部署是,由宿胥口渡过河水,经由桂陵,过卫入宋,直插济水与濮水之间的齐魏衢道,断去齐军退路。其余军卒,留下一部从张仪留在邯郸善后,大部则由公子嗣统领,经由魏赵衢道直驱大梁,会合大梁魏军,与庞涓三路夹击,与田忌会战于大梁之野。

  兵贵神速。由邯郸至宿胥口,逾三百里路,大魏武卒仅用一日一夜,于次晨赶至渡口,黎明渡河。

  三千虎贲率先渡毕,直插济水。

  尚未行至濮水,三千虎贲却在桂陵西侧遭到伏于林中的大批弓箭手袭击。虎贲虽猛,却仓促应战,加之走路过急,汗流浃背,军士大多摘掉头盔、甲衣,用枪挑在肩上行军,齐军又是近距离射杀,顷刻间三千虎贲倒地愈半。

  剩余虎贲被激怒了,不及穿甲衣,冒矢雨疾风般冲入林中。齐军弓弩手猝不及防,撤退不及,反被砍杀不少。齐军长枪队急急赶上,掩护下弓箭手,将虎贲团团围住。

  青牛鸣金回撤,众虎贲往回杀开血路,正激战间,魏人后续人马赶至,齐兵退去。

  庞涓检点人员,已折去八成,三千虎贲仅余不足五百,不少人还挂着程度不同的伤彩,青牛左臂也中一箭,好在伤势不重,由随军医士敷药包扎了。

  三千虎贲军竟被伏击,且折去大半,庞涓震惊之余,仍旧以为是小股齐军闻讯阻击,即驱大军推进包抄,正欲将之全部吃掉,不想迎头撞到的却是数万齐兵,且早已占据桂陵两侧的矮山并中间狭道,严阵以待,将通车的衢道堵个严实。

  矮山之巅飘扬一个主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田”字。庞涓顺眼望去,站在旗子下面的,果是田忌。

  庞涓倒吸一口长气。庞涓得到的军情是,田忌并魏军主力仍在围困大梁。显然,是自己过于自信、过于大意了。如果在三军出动之前,多派几路探马,这种窘境就不会发生。

  震惊之余,庞涓环顾四周,见此地形势狭窄,不利武卒展开,急令后撤,在数里之外的开阔地带扎住阵脚,部署防御,同时,急派五名军士回驰宿胥口,要公子嗣火速驰援。不料未过多久,报信的兵士只有一人驰回,且满脸是血,腿部中箭,报说大批齐兵正从宿胥口杀来,宿胥口恐已不保。

  话音落处,西北天际浓烟滚滚,形成一片黑云。举目望去,正是宿胥口方向。

  显而易见,着火的不是民宅,而是魏军赖以渡河的渡船。

  没有渡船,河西魏军无论如何也飞不过河水,而大梁方面,几日之内不可能派来援军,也就是说,庞涓这支两万余人的武卒在未来几日,将成孤军!

  桂陵地势奇特,两侧各有一道高二十余丈的土梁子,将一条不大的官道夹在中间,官道只能并肩通行两辆战车,山坡虽缓,但灌木丛生,荆棘满地,利守不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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