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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弱齐势,张、庞借刀杀人(3)

  威王接过信函,眯眼审看,面色渐渐收紧,良久,转对内宰:“召御史!”

  御史至,威王将密函交给御史,道:“验看真伪!”

  御史持函而去,足足过有半个时辰,复入禀道:“臣已验看,与公孙衍手迹一般无二。”言讫,递上几年前收存的秦国国书正本,双手奉上。

  威王略略摆手,道:“你验过就是,寡人就不看了。”转对邹忌,“邹爱卿,你且讲讲,此函由何而来?”

  邹忌让内宰传进牟辛。

  牟辛进殿,和泪奏道:“此番伐魏,我王念末将忠勇,使末将主将左军。末将既领左军,就当有权任用先锋之将。末将试过邹昊才具,见其文武双全,兵法韬略不在末将之下,是以破格任之,且也具表报入中军大帐。大军入宋,田将军屯于定陶,使末将引左军围攻襄陵。魏强兵皆在赵地,襄陵虚弱,末将欲一举下之,田将军不许,令末将围而不攻,只可在城下挑战,置疑兵于城外林中。臣虽不解,仍依命布置疑兵于城外,使先锋于城下挑战。接连数日,魏龟缩不出。至第三日,郑克突然冲出,二话不说,便与邹将军接战,却不敌邹将军神勇,落荒败走。邹将军引军追击,不想却入公孙衍圈套,末将闻报,感觉有诈,急急引兵救援,却是迟了,远远望到邹将军身陷重围,仍在浴血奋战。末将引军杀入,不顾一切地救出邹将军,因对敌情不明,未敢恋战,返身回营,岂料至营不久,田将军就赶到了,二话不讲,将一身疲惫、尚在帐中休息的邹将军绳捆索绑,押入定陶大帐。末将闻讯后疾驰定陶,恰好看到邹将军被刀斧手推出帐外,押往辕门外面斩首。末将不顾一切,入帐禀情,田忌不听不说,反将过错推在末将身上,说是末将擅用先锋,酿下大错,发令斩杀末将,幸有军师孙膑为末将求情,田忌不好逞强,方才作罢,但当场免掉末将的右军主将之位,末将遭贬,受辱迄今……”

  齐威王听毕,吩咐御史拿来田忌战报,详细阅读,见时间、地点、事件、细节等皆与牟辛所言吻合,不过是解释角度完全不同。

  面对铁证,威王信服了。威王洞晓田、邹二人不和,只未料到田忌竟敢胆大如此,不惜拿六千远征将士的生命以泄私怨,一时气得嘴唇哆嗦,好生安抚过邹忌,着内宰诏令田忌即刻返回临淄,入宫请罪。

  田忌为齐国远征三军主将、朝廷重臣,循旨查办的非当政太子莫属。

  接到诏令,辟疆震惊,紧急召请由漳水会盟后回宫复命的田婴谋议。

  “启禀殿下,”田婴思忖良久,禀道,“臣以为,此事疑点颇多。

  身为副将,臣几乎参与所有决策。襄陵为魏国必守之地,是以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对其围而不攻是孙军师远谋,旨在减少损耗,安抚宋人,迫魏王召回庞涓,非为攻坚掠城,与魏决战于襄陵。就谋略而言,堪称上策。田将军发令时,臣亦在场,是牟辛率先请命,非田将军蓄意谋害。田将军为将,脾气刚直,用兵谨慎,爱兵如子,断不会为泄私愤而视六千将士如芥草。何况田将军蒙辱十年,终得机会决战雪耻,怎可能未战而先故意损兵?再说,邹公子从军,被牟辛破格用为左军先锋,理当上报中军,莫说是主将,臣身为副将,事前也是一无所知。臣与主将都是在出事之后,方知邹昊是相国令郎。既然不知,谈何蓄意?”

  “是哩,”辟疆一脸沉郁,二目盯在威王一并转来的所谓铁证上,“可御史验实,此书确为公孙衍手迹。爱卿所言,皆是推证,此书却是实物。若是坐实,田忌将是死罪。齐无田忌,辟疆不感设想!”

  “臣还想到一个疑点,”田婴没有就手迹证伪,继续从逻辑上开脱,“围困邹昊,臣得知是公孙衍所谋,即使人访查此人,据可靠探报,公孙衍自秦返魏后,一直在大梁郊野躬耕,并无一日出仕,此番到襄陵助郑克,当是私人意愿,非魏主任命。公孙衍与郑克或有联络,与田将军则无可能,一则二人向无交往,田将军纵使通敌,也当是联络郑克,不可能联络公孙衍,且他也不可能晓得公孙衍会突然出现在襄陵。”

  “爱卿所言甚是,”辟疆深以为然,思虑有顷,道,“只是,天底之下,凡事皆有可能。既为暗通,就非寻常推断所能结案。”略顿一下,决然道,“烦请爱卿走阿邑一趟,请田将军回宫协查。事不查不明,理不辩不直,是不?”

  “臣受命。”田婴接过旨令,当日启程,不消数日即到阿邑中军,径投孙膑帐中,将此事并公孙衍手迹略述一遍。

  “唉,”孙膑听毕,长叹一声,指向自己双膝,“在下这双膝盖,就是被一封伪书挖掉的!”

  “军师是说,这封信是庞涓伪造?”田婴略怔。

  “是也好,不是也好,事情已经出来了。”

  “以军师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晓谕田将军吧,他当知情才是。”

  田婴赶到田忌帐中,将此案和盘讲出。

  不待听毕,田忌咬牙切齿,震几恨道:“牟辛小人,邹忌奸贼,害我六千将士性命不说,这又行此下作之计,陷害在下,看我引兵杀回临淄,宰掉牟辛,与邹忌老贼算算总账!”

  田婴晓得田忌是一时气话,待其气过,劝勉一番,让他暂且回宫,向威王解释清楚。田忌略略一想,道:“回宫不难,只是眼前尚有些许军务,待在下料理数日,即回宫去,与牟辛奸徒、邹忌老贼对簿公堂,看我不生吞活剥了他们!”

  夜色朦胧,隔墙有耳,二人这番对话早被黑衣人听个分明,连夜密报牟辛,邹忌持之再闹雪宫,威王震怒了,不问情由,使内宰带诏命驰奔阿邑。邹忌不放心,命公孙闬陪同前往。一行人驰至三军大帐,内宰宣旨,解除田忌主将职分,收走三军主将印绶,改任田婴为主将,押解逆贼田忌回宫治罪。

  堂堂三军主将于一夕之间被打入囚车,押送临淄,整个军营沸腾了。部分田忌心腹卫士惊闻噩讯,不顾一切地追出辕门,将已行出数里的囚车强行拦截,劫回中军大帐,跪在帐外,向新任主将田婴求情。内宰以为军士哗变,惶急之下,严词责令田婴弹压。

  看到不满的将士越聚越多,田婴不便用强,好言劝止,返回帐中,对内宰道:“这一闹腾,时已晚矣,宰公莫如明日辰时启程,由末将亲往押送,妥否?”

  内宰看向公孙闬。

  公孙闬晓得众怒难犯,看看天色,道:“如此甚好。”

  是夜,田婴急至孙膑帐中,紧急谋议。

  “事既至此,”孙膑思忖良久,道,“田将军就不宜回宫了。”

  “这……”田婴迟疑一下,道,“若不回去,既不是坐实罪名了?”

  “既为外人栽赃,坐实也好,不坐实也好,大王盛怒之下,必失判断。邹相国有丧子之痛,或失理智。更何况他们证据在手,田将军有口莫辩,若是回宫,也将是凶多吉少。”

  “如此,奈何?”

  “走人。”

  “走人?如何走?”

  “可使今日截拦囚车之卒劫走将军,逃离此地,暂往他处避祸。待时过境迁,自有真相大白之日。那时,我等再向君上禀明实情,由君上为将军正名。”

  “谨听军师。”

  是夜,闹事部卒砸开囚车,与田忌一道出奔。田婴将治军不严之责全部揽下,具报请罪。

  漳水盟会,魏人如约撤走,赵雍率领逾十万赵人重返邯郸,面对魏人留下的满目疮痍及洗劫一空的库房,全力以赴于复兴家园的事务之中。

  百废待兴,苏秦早出晚归,奔波于外,这日于掌灯时分,才不无疲惫地回到府中。

  秋果迎出来,为他宽衣解带,引入浴房,伺候他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摆酒弄盏,端出几道亲手炒出的菜肴。许是疲累,许是着凉了,苏秦望着食案,迟迟没有动箸。

  “先生,”秋果眼巴巴地望着他,泪水流出,“秋果……晓得不好吃的,一大早就到市集买鱼买肉,可……走遍市集,莫说是肉铺了,连寻常菜蔬也少得可怜,质次量少,价格还高得离谱,比我们出城前贵出不知多少,果儿……”以袖子揉眼。

  秋果是作为苏秦义女身份入住相府的,然而,自从在认亲拜礼上当亲父之面叫过苏秦一声义父之外,无论人前人后,秋果再没叫过,早晚见面,只称先生。

  “果儿,”苏秦做出个笑脸,随口解释,“为父已在宫中吃过了,大王赐给为父许多好吃的呢,鱼呀肉呀,摆了满满一大案,撑得为父呀……”做个怪脸。

  “你骗人!”秋果到他跟前,在他头上、身上连嗅几下,“要是吃过,怎就不见一丁点儿腥味呢?”

  “呵呵呵,”苏秦指指她的心口,冲她笑道,“你呀,怎就不会拐个弯儿呢?纵有多少腥味,也都冲进你烧的一大盆子热水里了。”

  “瞧我笨哩。”秋果这也记起他刚泡过澡,木讷一笑,又要说话,有脚步传来,急迎出去,见是家宰袁豹。

  “主公,”袁豹禀道,“有客人求见,我安排在候客厅了。”

  “有请!”苏秦刚说一句,觉得不妥,起身迎出,赫然看到候在那儿的竟是鬼谷里的童子大师兄,既惊且喜,拱手道,“大师兄,没想到是您!”

  童子却没回礼,只是笑笑,指肚皮道:“相国大人,快赏点儿吃的,大师兄饿了!”

  “大师兄快请!”苏秦拱手礼让。

  童子真正饿了,在食案前不由分说,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尽饱,摸出一个锦囊交给苏秦,道:“师弟,这是蝉儿姐捎给你的,要你夜半开启。”

  听闻是玉蝉儿所捎,苏秦心里打战,因不知何物,又让他夜半开启,实在不好拒绝,只得双手接过,纳入袖中,拱手道:“请大师兄转告师姐,苏秦这厢厚谢了!”

  童子也无二话,起身辞别。苏秦挽留不住,只得送至府外,看着他隐没入暗黑里,唏嘘再三,返回府中。

  秋果也已收拾过厅堂,点上香,摆开琴,依往常惯例,舒袖弹奏。

  苏秦闭目倾听一曲,笑道:“果儿,夜深了,你且歇息吧。为父……也是累了。”

  “先生,”秋果将琴推到一侧,侧脸问道,“果儿有一事不明。方才那人远比先生年轻,先生何以叫他师兄?”

  苏秦本已起身,这又复坐下来,给她讲起鬼谷诸事,讲述大师兄称呼的由来及大师兄如何引带他们四人在谷中修道的事。

  “蝉儿姐呢?”秋果紧盯他,追问道,“她又是谁?”

  “她呀,”苏秦欠欠身子,“她是我们几个的师姐。”

  秋果按住他的肩膀:“那个蝉儿姐定是欢喜先生了?”

  苏秦白她一眼,嗔怪道:“蝉儿姐是为父师姐,你该叫她阿姨才是,小辈不可乱讲。”

  “什么师姐?”秋果抿紧嘴唇,“哪有师姐千里捎物,还让师弟夜半开启之理?”

  苏秦语塞,脸涨一时,忽地起身,大步走向卧寝,边走边道:“你个女孩儿家,甭想多了,快睡去吧!”

  “偏不,”秋果紧追上来,噘嘴道,“今宵果儿就睡先生房里,就睡先生榻上,一直候到夜半,看先生是哪能个开启香囊哩!”

  “果儿,”苏秦见她真的一直跟到房内,顿住脚,推她出门,道,“女娃儿家说出此话,羞也不羞?快去,如若不然,为父这就叫袁豹把你拖走!”

  “不走,不走,我偏不走!”秋果死死抓牢门把,出泪赌气道,“除非先生给我看看那个女的千里捎来的是啥宝物!”

  “好了好了,”苏秦换作笑脸,“果儿乖些,为父明日一定让你看这香囊。今儿疲累,为父这要好好歇息一宵。”

  苏秦好言抚慰,连哄带推地将她赶出门去,顺势闩上房门,听她哽咽着走远,方才返身躺下。候至夜半,苏秦翻身坐起,点灯启囊,见是一粒深褐药丸,旁有一绢,附写文字,果是玉蝉儿的娟秀笔迹。

  苏秦仔细阅毕,吸口长气,将绢帛烧掉,吹散灰烬,出门上趟茅房,返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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