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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无计聊伏窜 寂寞感深情(2)

  刘丽都道,不跟你拌嘴。你刚才说皇帝改元征和,难道真应了那段童谣?“征和之中。长安洶洶。老龙一怒大龙红。渭水赤色无西东。小龙飞出天下同。”她不由得低声吟诵起来。

  刘宝恍然道,不是姊姊提醒,我还真没想到,的确,征和之中,说的就是这个年号啊。

  刘丽都道,嗯,好了,别提这些了。大王什么时候回来,有消息了没有?

  刘宝道,的确随诏书送来了大王的书信,大概已经动身回广陵了。信上说,皇帝御体好了许多,心情也不错,没有像往年那样谴斥列侯,而且给我们广陵国加封了一个一万五千户的大县呢。看来皇帝真的很喜欢大王啊。好了,刚才听到左姬要鼓瑟,怎么不鼓了。他转身走到左修跟前,伸出手,放在瑟弦上,请王妃也赐臣一曲罢。

  左姬脸上变了颜色,局促地说,我今天累了,先回去休息。大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罢。

  刘宝凝视着左姬的俏脸,意味深长地说,依臣看,起码还得一个月,长安路途遥远,不是想赶回就能回来的,大王毕竟不是大雁,长着一对翅膀啊!

  左姬跪直身子,道,妾身先告退了。王子和翁主、盖公、沈先生,你们继续罢。说着,侍从装好筝、瑟和博山炉,她们几个一径出门去了。

  刘宝盯着左姬的背影,道,看来我是个多余人,把王妃都吓跑了。对了,姊姊,赵先生也来了书信,说半个月后就到广陵,这次来,可就不那么快走了。他要住在宫里等大王回来,正式下聘。恭喜姊姊将嫁入巨万富室,若是嫁个寻常列侯,未必有那么风光。我看赵先生是真的太喜欢姊姊了,姊姊对他那么冷淡,他也百折不回,真是可敬可佩……

  行了,刘丽都烦躁道,你说完没有。他是不是送了你什么重礼,让你这么替他说话?

  刘宝笑道,姊姊真是太了解我了,若是一个什么狱吏能给我送得起重礼,我自然也会帮他说话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大王说了,为了共同的利益,你是非嫁他不可的。

  刘丽都拍案而起,怒道,刘宝,你现在就给我滚蛋,你去告诉那赵何齐,再敢来骚扰我,我斩下他的狗头。

  刘宝愣住了,悻悻地说,姊姊怎么如此凶狠,那赵何齐也真是死心眼,喜欢上一个悍妇,难道他天生的喜欢受虐不成。好吧,我走,你有脾气好好留着,对大王去发罢,那才算你能耐。

  他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刘丽都心烦意乱地说,讨厌!本来高高兴兴的事,都让这个小竖子给搅了。

  小武沉吟不语,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从不惯说安慰别人的话。何况,这样的事,涉及到王室的婚姻,他有什么资格发言呢?他只有在心里想,用什么法子,可以避免刘丽都被那个姓赵的给抢去?

  盖公安慰道,翁主不必忧虑,你实在不愿意嫁给那个什么赵何齐,待大王回来,老臣劝谏劝谏他就是。老臣在广陵国近二十年,大王对老臣还算不怠慢,老臣也从没求过他,或许他能听老臣一次也未可知。

  刘丽都叹了口气,眼中泪珠莹莹欲落。盖公你有什么好办法呢?别的事或许大王会答应你,但这件事绝对不会的。大王想依靠这场婚姻来交结楚王,恐怕是没有办法的了。

  盖公诧异道,有什么值得和亲去交结的?难道大王和楚王有什么图谋不成?这样的话,老臣更要劝告大王,不要干这样的蠢事,以广陵国和楚国的土地,加起来还不到大汉的百分之一。若意图不轨,只有灭族一途啊。

  刘丽都低声道,师父,这些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你还是不要去劝谏了,我们另外想法子罢。

  盖公正色道,老臣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再说,如果老臣想出广陵,王宫的区区几个侍卫也挡不住。广陵县并不大,要告密也再方便不过,出王宫东门不远就是广陵国相府和内史、都尉府,不过老臣和大王相处这么久,还算是有感情,不想看到你们结局悲惨。特别是你和刘霸两个,老臣都很喜欢。你虽然顽皮一点,可是本性并不恶劣——老臣送给你的那张小弩,你没有用来乱射杀人罢。

  小武暗暗惊讶,这老头子除了嗜好儒术,难道还擅长击刺?原来刘丽都那从不离身的小弩是盖公送给她的。那弩做得的确精致,虽然小巧,而结构特异,射速惊人。这老头子真是心灵手巧,不会就是漆雕开那一派传下来的所谓儒侠罢?

  刘丽都道,没有啦,盖公。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射人家要害的,至今也只用它射死了三个人,那是公孙贺的舍人走狗。如果我当时不射杀他们,你老人家早就见不到我了。

  盖公颔首道,那就好,夫佳兵者,不祥之器,越是锋利越是不祥。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用它。当年老臣若不是因为一时年轻气盛,射伤了同门一个师兄,哪里至于躲藏在广陵国数十载。倒不是老臣不敢出去,是没有脸面出去啊,自己犯下的错误,只能自己一生去品尝。好吧,赵何齐的事,我们大家都来想想办法。

  刘丽都道,好啊,我们打个赌,如果你想不出来,就得允许我射死他。

  盖公道,胡说八道,那得看他是什么人了。他脸色端凝,唉,如果他真依仗势力,强迫你不已,那么射死他也无妨。老臣平生最恨仗势欺人的东西了。

  听到他们的谈话,小武心里很是温暖,虽然他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但是一件自己很关注的事,能得到别人支持,心里陡然也就觉得自己强大了许多。一定要阻止那个赵何齐,自己当初本就因为刘丽都才来的,她要是真的嫁走,自己孤身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岂不如孤魂野鬼。好在赵何齐是个商人,商人就有商人的弱点,他脑中似乎已经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了。

  赵何齐没有想像的那么早来广陵,他几乎是和刘胥同时到达的。刘胥果真满面春风,他一坐下,就滔滔不绝地发表言论道,皇帝果然对太子很冷淡,朝会大典那天,太子的车马受惊,在建章宫驰道上飞奔,竟然被水衡都尉兼侍中江充下令射杀,理由是没有天子诏令,绝对不许在宫里驰马。

  啊?刘丽都也惊奇地问,难道他不怕误伤了太子,这,这个赵虏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况且太子也只是因为马受惊,并非故意在宫里奔驰——卫卒射士还真敢发箭么?

  刘胥笑道,我开始也很惊讶,江充下令时,建章监任广国也表示异议,不肯奉令。可是江充发怒道,如果违抗他的命令,将立即奏禀皇帝,将任广国治以大逆无道罪。任广国知道江充深得宠幸,近几年当绣衣直指使者,已经处决了好十几位列侯。自己的爵位比起列侯还颇有不如,岂敢不听。犹豫了片刻,只好下令给所属建章宫卫卒,将太子的驷马射成一个刺猬。可惜,射士们武艺精良,竟然没有一箭射中车厢。虽然那车也只是一辆前导车,太子真正乘坐的车还在后面,不过,太子也已经吓出一头冷汗了。

  赵何齐道,这个任广国也算聪明,挺会计筹利弊的。如果经商,倒是一把好手。臣想皇帝一定大大夸奖他了。

  刘胥道,赵先生猜测得对。太子非但不敢发怒,反而立即下车,过来给江充赔罪,说射死自己的马没关系,只是希望江充别向皇帝报告。自己的马实在是因为受惊,不想因为这事让皇帝不悦,皇后担忧。

  刘丽都睁大了眼睛,岂有此理,一个皇太子,跟那个下贱刑徒道歉?

  刘胥不满地说,丽都什么时候同情起皇太子来了。我只觉得,如果真的射死了他,那才叫热闹呢。江充不但没有回谢皇太子,反而盛气凌人地说,臣按照律令行事,不敢不报告皇帝陛下。而且还要按照律令,没收太子的随从车马,以为惩戒。

  这下连刘宝都张大了嘴巴道,这个江充是不是疯了。

  刘胥道,谁知道呢。皇太子仍然低声下气地向他求情,说,并不是爱惜这几辆车马。主要因为那几辆车是皇后所赐,如果被没收,皇后问起不好交代,知道情况会更忧愁。倘若皇后有恙,皇帝将会怪他不孝了。但是江充看也不看皇太子一眼,声调冷漠地说,下臣只知奉国家律令行事,不知徇私枉法,请太子万勿为意。现在皇帝正御临建章宫前殿,等候太子和诸侯王、列侯以及郡国使者朝贺,请太子万勿再耽搁了。说着他抬脚就走,皇太子孤身站在那里无趣,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皇帝听到江充禀报怎么说?大家听到这里,都喘息了起来。

  刘胥道,皇帝竟然当场嘉奖了江充,赞道“此真人臣之所当为也”,并当即赏赐江充大量财物,殿上群臣都大为愕然。太子只好向皇帝伏地请罪,并当众向江充道歉。

  天,刘丽都叹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赵何齐得意地说,看来李女媭的祭祷巫山颇有效果,皇帝脑袋发了昏,才会对皇太子如此憎厌。想想看,一个储君,被一个从赵国逃亡来的刑徒羞辱,而且不是一般的羞辱,而是痛打落水狗般的羞辱。诸位想想,在皇帝眼皮底下将太子的驾马射成刺猬,除了丧心病狂四字能够解释之外,还能说明什么?皇帝居然还夸奖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那对江充的坚决支持,不是很明显的吗?

  刘宝插嘴道,这个江充是什么来头?

  赵何齐道,王子不知道么?江充原来名叫江齐,是赵王刘彭祖的舍人,他有个很漂亮的妹妹,嫁给了赵国王太子刘丹,很得赵王的宠幸。因为妹妹的缘故,他经常出入赵国宫廷,刘旦对他也信任有加。后来刘旦怀疑他向外人抖露了自己的隐私,非常生气,派人捕捉他。他听到消息,一溜烟就逃了,刘旦没抓到他,火冒三丈,一怒之下将他父亲和同产兄弟等几个杀了解气。他于是改名江充,蒙骗贿赂了乡啬夫,伪造符传向西逃入函谷关,到长安伏阙上书告发刘丹和自己的几个亲妹妹通奸乱伦。皇帝大怒,马上下诏邯郸县令发车骑甲士驰围赵王宫,将刘丹下狱,就近槛车押送,下魏郡诏狱。刘彭祖特地携重金到长安到处活动,也没能将儿子救出。

  刘胥道,这个赵王彭祖也是个可笑的人,只有他们父子俩才能做出这样有悖常理的事。

  刘宝道,怎么可笑了?

  刘胥道,这个人阴险狡诈,颇有心计,尤其擅长栽赃陷害,每当朝廷派遣二千石的官员到赵国,他表面上都装得非常恭敬有礼,暗地里却派人调查他们的隐私,一旦和律令扯得上边,他就指使人去长安告发。所以赵国虽然是个小国,害死的二千石官员却在天下郡国中排行第一。后来长安官员皆把出任赵国相、内史、都尉一职视为畏途,即便是勉强不得已去就任,也都战战兢兢,不敢管事。这正中彭祖下怀,他就喜滋滋地代替朝廷官员治理政事。他尤其喜欢做些小吏干的勾当,比如时常带着几个随从,深夜巡行亭里,逐捕盗贼,兼着敲诈过往客商。后来商人们口耳相传,知道了彭祖这一爱好,都吓得避开邯郸,绕道而行了。

  刘丽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赵王还真有点性格。脱下黑色庄重的诸侯王礼服,穿上小吏的红色服装,在深夜里带着几个随从到处乱跑,真难以想像会是什么样子,肯定滑稽的要命。太好玩了。

  刘胥也笑道,虽然有点性格,可难道不是太无聊了吗?一个诸侯王,竟热衷这种琐事。他还写信给他弟弟中山王刘胜,指责他就知道淫乐,不尽藩王之职,不帮助皇帝分忧,管理国家。

  刘丽都道,据说那个中山王娶了无数个妻妾,生了一百二十六个子女,是不是真的啊?

  刘胥道,你就知道猎奇,关心这些——赵先生,你认为江充一定得到了皇帝的授意?

  赵何齐道,当然,否则怎么敢这样跟皇太子过不去?看来江充还有下一步的举动,否则,一旦皇帝驾崩,太子即位,他的九族岂不是都要被诛灭。皇帝废黜太子,依臣看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大王可以先束装做好准备,等着长安征大王入东宫为宿卫的制诏罢!哈哈。

  刘胥喜道,太好了,若事情果然如此,寡人要重重赏赐李女媭,也要好好谢谢楚王延寿兄和赵先生。他日寡人当了皇帝,大家一起共享富贵。

  赵何齐道,富嘛,我赵氏家族从来不缺乏;至于贵,的确是魂牵梦绕,相信大王一定不会忘记下臣。为今之务,还是希望大王能早日将翁主许配给下臣,下臣就心满意足了。这次楚王让下臣转告大王,他很希望尽快看到我们三家联姻,共襄盛举。

  刘丽都心里一惊,这个该死的赵何齐怎么又提起这个了。她急道,你们赵家既然那么有钱,何必偏要娶我?大王,我绝对不答应,女儿根本不喜欢他。

  刘胥不悦道,丽都,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赵先生这样百折不回地向你求婚,足见他一片赤诚。况且赵先生家族富可敌国,寡人整个王国的税收也及不得他的十分之一,人家哪点配不上你了?

  他富他的,可我就是不喜欢。刘丽都反驳道。

  嘿嘿,我知道的,姊姊的心被那个豫章来的穷小子给勾走了。刘宝突然阴阳怪气地拖着腔说。

  刘丽都怒甚,抓起一个漆盒,朝他摔了过去,刘宝,你少管我的事,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真正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跟你那个臭母亲一个德性。

  刘宝躲闪不及,额头上被漆盒击中,他脸色青白,但是不敢发脾气。汉代嫡庶规矩谨严,像他这样庶出的,一般不敢和嫡出的正面抗衡。不过刘胥这下可气坏了,他呼的一声站起来,怒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南昌县的穷小子,你花了那么大功夫将他救来,也没看他有多少能耐。会断狱管什么用,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金钱和实力。我告诉你,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否则,我不会顾及父女之情的。

  赵何齐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水,一言不发,好像这事和他无关。刘丽都瞥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一抬腿踢翻了几案。我就是不嫁这个人,看看他多猥琐。她尖叫道,这个宫里,就是被他搞得鸡飞狗跳,他自己却像没事的人似的,就冲他这份自私的嘴脸,我也绝不能嫁他。

  刘胥怒发冲冠,扯起嗓子喊,真是反了,来人,将翁主带到暴室73去,好生看管。哼,事情搞成这个样子,都是那穷小子在捣乱,也好,刘宝、赵先生,你们两个马上带十几名卫卒去捉拿沈武。如果他敢拒捕,立即格杀。

  刘宝擦擦额头上的血痕,欣喜地说,大王息怒,臣谨遵命。赵先生,咱们走。

  赵何齐也慢悠悠站了起来,大王既然这么看得起外臣,外臣倍感荣幸,敢不从命。刘宝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快走,我们去武库发兵甲,夜长梦多,别让他听到消息跑了。

  刘丽都惊呆了,突然她一跃而起,就想往外跑。但是几个宫门卫卒持着长戟拦住了她。两个挎刀的卫卒随即窜上来,抓住她的双臂,恭谨地说,臣等奉大王命令,不敢不从,请翁主不要让臣等为难。

  刘胥道,传暴室令,叫两个复作74将翁主带去软禁起来。哼,都怪我平时对她过于宠爱,否则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刘丽都怒不可遏,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这是人们收到拘束时常喊的三个字,一种本能反应,其实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因为抓住你的人绝对不会因此就放了你。但如果不这么叫上几句,似乎又显得有些不正常。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刘丽都很愤懑地怒斥尖叫,但是两个胳膊被两个粗壮的卫卒死死抓住,无法挣脱。她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委屈,不管在广陵国,还是在其他地方,只要她出去,总是表现得很优雅。她从小跟着盖公读书、练剑、学习弓马,她知道一个贵族少女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在什么场合下,应该有什么样的礼节。可是,在这时候,所有的礼乐说教,都变得那般无力。最后,她只有哭泣一途了。她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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