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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有檄征回朝 京兆治狡狞(3)

  就在长安民众惶惶不安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昌县,小武已经接到诏书,征召他回长安担任京兆尹。他没想到会升迁这么快,豫章是小郡,按常理,要升到京兆尹,起码要在小郡当满太守三年到五年,再去大郡当满太守三年到五年,毕竟京兆尹秩级为中二千石,离九卿只有一步之遥了。有时皇帝要拔擢人为三公,也经常让他们试守京兆尹,看他们是否升任。难道自己将来能升任三公么?小武捧着诏书,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

  说实话,他并没有太多欣喜。才在豫章太守任上几个月,还没建立功绩就要调离,他觉得有些不甘。而且他很想和刘丽都在家乡过几日太平悠闲的日子,暂时不想忙于公牍,三辅多贵戚子弟,向来号称难治,他也不是不知道。去那里治事,又在天子眼皮底下,每日战战兢兢,哪里有在豫章郡舒服。但是诏书来了,不去不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皇帝要我去呢。

  然而,这对小武的乡人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他们庆幸终于可以走出噩梦了。小武到任才不过两月,除了留下了五百具尸体之外,可以说没有什么政绩。然而朝廷计算政绩的方式,和百姓们是不一样的。在被杀豪猾们的父兄子弟眼里,小武算是风光的高升,京兆尹虽然也相当于一郡之长,然而所治是京畿郡,秩级比一般郡太守高,门下掾史的秩级也高于一般郡国。

  所以除了小武本人之外,掾属们倒是很高兴的,恨不能马上就向长安出发。

  新太守很快就到了,名叫召广国,陈留郡人,已经四十岁了,以颍川郡都尉任上捕斩群盗尤异升为豫章太守。接过小武递过去的官印,他有些嫉妒地说,恭贺府君高升。也难怪,自己混到这么老才当上豫章太守,而眼前这个青年满脸稚气,也就二十多点,已经升任京兆尹,这世上有什么公平?

  小武和召广国顺利交接后,带着妻子,率领如侯、管材智、张崇、檀充国等一干掾属出发,还有一个重要的故交婴齐,在他的邀请下,也愿意跟他去长安,做两百石的卒史。车马行到青云里,正要驰上赣江驰道,小武下令停车,他想最后一次去拜见自己的老师李顺。当初他决定处死五百人之时,李顺就苦苦劝他,不能这样大行杀伐。但是小武坚持己见,不肯听从,并列出一桩桩确凿的罪证,来证明自己行事并非悖妄。他深深怨恨郡中那些为非作歹的游侠少年,不光是自小就受到他们的凌辱,而是他们确实败坏了天下的风俗;而那些豪猾大族的贼害百姓尤其让他憎恶,是风俗不纯的根源;至于贪生怕死、玩忽职守、贪赃受赇之类的事则是官吏的顽疾,必须残酷打击,才能令行禁止,他自小在这里长大,目睹了多少不平,一一记在脑中,现在都要当事人来做报偿。

  这些不都是先生当日教诲臣的吗?现在臣要按照先生的教诲施行,怎么先生反而不满呢?小武不解地问。

  虽然如此,但是我认为却不宜在本郡实行,李顺道,明府想想,为汉家官吏,固然尊荣,然而风险也极大。万一他年明公被天子免职,遣归故郡,将何以在乡里图存?豪猾无赖定会推刃明府,为其父兄报仇的。大汉许多名臣治理他郡极其猛厉,回到乡里则颇为优容,这都是为了后路打算啊!朝廷向来不让本郡人任职本郡,只怕也有类似原因,望明公三思。

  小武稍有不悦,先生之言,臣不敢从命。臣现在既为天子大吏,佐天子治民,怎么能畏首畏尾,老担忧自身的安危呢?且治理本郡宽,治理他郡严,号令不齐,将何以服众?小吏枉法挟私愤报仇,背公营私,尤不可纵容。臣之父母,就因此被害啊。臣不敢从先生命。

  李顺长叹一声,那明公就好自为之罢。说着抬腿就走,归家杜门不出,再也不愿见他这个得意门生。小武认为老师是一时想不通,将来看到自己治郡的政绩,一定会理解的。可没想到这个太守的位置还没有坐热,就被征召进京试守京兆尹,这也是一个大大的遗憾!他心情沉重,但是既然要走,终究要向老师辞别。他步入里门,里长和伍长慌忙跑上来迎接,长揖问安,语气里是不尽的惶恐之意。小武客气地说,二位免礼,本府这次进京,待罪朝廷,烦请二君代为照看旧宅,有朝一日免归,只怕还要在二君辖下灌园治产,以遣余生呢。

  里长等再次免冠叩头,连道不敢。小武看见他们眼神飘忽,紧张地回避自己,不由得萌生一丝悲哀,心道,难道我就这么可怕么。的确,我是新诛了原来县廷的一干小吏,但是倘若他们不犯法,我又岂会如此。刹那间,只觉悲哀愈盛,愁苦盈满胸中,转而又思忖,先生估计仍不肯见我,既然如此不理解我,见又何益。于是颓然道,也罢,二位转告一声,本府急着上路,不想打扰先生了,有些薄礼,烦请二位代为转赠。说着命令随从送上金帛,自己转身大踏步走出里门,断然下令:出发。

  一路上倒也顺利,靠着沿途驿置的快马,半个多月就到了长安。这时天子已经到甘泉宫养病去了,主事官吏领他到了直城门附近的京兆尹官署,奉上印绶,道,天子拜君为京兆尹,是想看看君治民的功效。汉家三公,许多都出身于京兆尹任上,望明府时刻不忘天子恩德,勉之哉!

  小武叩头拜谢,心中又有热血澎湃的感觉,想,虽然我在豫章郡一日杀五百人,做得过分了一点儿。但那五百人中确实没有无辜的,不过是罪状轻重的问题。天子既然赞许自己,那说明自己所为完全正确。哼,只要我自身清廉,奉公无私,将来总会有人理解我。这次天子特地征我治理剧郡,更加不能含糊了。京兆是天下豪杰大侠和公卿世家最集中的地方,向来号为难治。我何妨再赌一把,赌得好,升为九卿、三公,赌得不好,大不了掉脑袋就是。何况我要让后来者追思我的功效,就更加不能手软。

  第二天一早,小武下令召集掾属,列队庭中,号令道,本府不才,由下郡太守超迁为京兆尹,惭惧不已。诸君都是久习律令的人,夫三人之行,必有我师。诸君有愿教诲本府的,本府无不乐闻其善。

  掾属们见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大吏,都不敢心存轻忽。他们早知道小武的行事风格,这次出守豫章不过两月,斩首数百人,一时群盗都不敢出入豫章郡界。天子大喜,才将他召回。且素来不畏强御,前丞相都被他告倒,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所以见小武说话,一廷的人都竦息不敢出声。不过他们听到小武在训话中还引经据典,未免有些奇怪。因为前任于几衍就是儒生出身,开口闭口也喜欢这样掉书袋,在掾属们面前也从不摆上司的架子,治理盗贼,也汲汲于仁义不肯重治。难道新任也是这样的人吗?那就未免有点传闻不实了。

  小武扫视了他们一眼,道,汉家的制度,就是以霸王道为底质,而以儒术缘饰之。偏于霸道,则流于残贼;偏于儒术,又会软弱不胜任。本府向来疾恶如仇,见到豪猾不法,将如鹰隼之逐燕雀。现在本府要在你们当中选拔习晓文法和武功者各二十名,诸君可以毛遂自荐,自以为晓习文法的站左边,精通武功的站右边。从明天开始,晓习文法的就在曹治狱,武吏则立即分部巡视京师诸县,所在地发现豪强不法,立即就地征召县吏,务必严加逐捕,不可放过一人。以前诸陵邑属太常,天子新近下诏,诸陵全归京兆尹管辖,诸君接受派遣之后,一定要勤勉职事,有功劳即可超迁,否则常刑不赦。等会儿职事分配完毕,诸君即可回家休沐一日,与父母妻子言别,明天开始吏事将会十分勤苦,也许一月都不能归家。

  掾属们沉默了一会儿,分别站到了左右边。小武安排了他们分属管辖巡视的地域后,道,本府也不会闲着,将日日带人行县,倘若发现诸君有懈怠而不勤于职事的,定会严谴。如有受所监临饮食,或坐赃超过六百六十钱,必以重论之。如有故意放走不法豪猾的,将以“见知故纵”罪即刻斩首。

  他布置完毕,掾属们一一告退,这时随从来报,江都尉派遣使者来见府君。

  小武心里暗道,江充这竖子,好好的来找我干什么?而且还拿架子,不肯亲自来。也罢,且出去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走出前院,江充的使者早坐在前厅等候,看见小武进来,只是不冷不热地行了个礼。小武心里登时不悦,该死的江充,果然好大的威风,这竖子不过是他一个随从,爵级不过公乘,秩级不过百石,竟敢和自己分庭抗礼。他忍住气,淡淡地说,江都尉派君来看望本府,本府感激无似,可有事要传达吗?

  那使者道,都尉听说府君新拜京兆尹,特命下吏前来贺喜。都尉一向敬佩明府才干,有一事相托:都尉有一同产弟,喜好游荡诸陵,望明府他日撞见,能够有所宽贷。

  小武大怒,但面上毕竟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说,多谢江都尉看得起本府。不过所托之事,本府岂敢做主。这是都尉的同产弟和律令之间的关系,和京兆尹无关。倘若都尉的同产弟不犯法,又何必怕什么京兆尹呢?

  使者惊奇地说,府君何出此言,难道不知道江都尉如今正炙手可热吗?

  那也是职事不同罢了。小武道,他热他的,本府冷本府的,各不相涉。本府并不奢望从都尉那里分半点热气。君且回去告诉都尉,本府眼中只有律令和天子,不受私托。

  使者脸上变了色,但毕竟也不敢在京兆尹府发脾气,丢下一句:那下吏去禀告都尉罢了。他急匆匆走出,显得意颇不平。

  江充正在府中饮宴作乐,听到使者回报,把酒杯一摔,脸色铁青,大怒道,沈武这个小竖子,竟敢如此猖狂,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真他妈是小人得志!他日被本府寻着机会,一定教他死得难看。他烦躁地站起身来,在庭院里走来走去,显然是大大的不悦。

  他这样骂骂咧咧了半天,掾属们也都站在旁边,肃然不语,只是心里暗笑,什么小人得志,你江都尉难道就比人家好了?你一不靠积劳功次升迁,二不是名门大族保任,三不是醇儒孝廉察举,不过是靠告发赵王太子才发迹的,再加上相貌堂堂,得到皇帝宠幸。那沈武虽然也靠告发丞相出身,但是人家精通律令,毕竟有真本事,连严延年也举荐他。严延年是什么人?他为朝廷效力几十年,一向在外郡治民,亲历政事,吏事精练,三年考绩为天下最,才征入长安为廷尉的,寻常人肚里没有货,岂能得到他的推赏。当然,这些话只能在肚子里说,他们反而要装出很气愤的样子纷纷帮腔。

  都尉君休要跟那竖子一般见识,一个掾吏首先说,那竖子真不识抬举,也不想想,这是在跟谁作对。他根本不知道,都尉君只要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将他摁死。我看那竖子是愚蠢到家了。

  江充斜眼瞧了他一眼,冷笑道,哼,我看你才蠢到家了。那沈武在丞相长史任上就显出非凡才干,要不然皇帝能这么快提拔他。他要是真像你这么蠢,就不用我来操心了,还需要关起门来骂?你说他蠢,难道是笑皇帝糊涂,看错了人吗?指斥乘舆可不是玩的。

  那掾吏大惊,没想到自己的马屁拍错了地方,还惹得上司来借题发挥,往“指斥乘舆”上面扯,吓得赶快免冠叩头,乞请都尉君宽贷,臣见识不明,死罪死罪。

  那你说说看,他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江充又哼了一声。

  那掾吏满头大汗道,聪明聪明。他瞟瞟江充的脸色,补充道,只不过比起都尉君还是差一些,相信都尉君一定能对付。他在这时候仍不忘拍马屁,可见马屁的作用是屡试不爽的。

  江充道,嗯,虽然这竖子不如我,可也差不远了。你们火速给我派人混进京兆尹府,一定要谋上个职位,哪怕是守门的或者打杂的都行,时时监视他和什么人往来,说不定能侦查到什么奸事,如果有蛛丝马迹,赶快回来报告。相信不久我就要让他知道我的利害。

  掾属们齐声答应。那个刚才回来报信的使者道,都尉君,既然沈武这么不识抬举,那我们还是暂且避避。不如让三公子最近不要外出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把沈武除掉再说。

  嗯,江充道,只有如此了。不过,之推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他大概还不知道新京兆尹上任的事,你们赶快分头去找他,找到了就传达我的命令让他回来,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一阵。他说完这句话,在庭院里转了几圈,不甘心地说,妈的,没想到在老子势头最好的时候,竟要躲避这个竖子,呸。

  掾属们又劝慰了几句,分头出去。一批水衡都尉府的舍人和家奴立即分头出发,驰奔三辅各陵县,寻找他们的三公子江之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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