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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岁月在日升日落,花开花谢间缓缓溜走,在人的鬓角额头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迹,也在人们的心头铸上一层厚厚的墙,保护着不容碰触的娇柔角落。

  康熙四十七年中秋,年羹尧带着三岁的年熙和已近两岁的年富拜祭祖宗牌位后围在桌前吃团圆饭。因为年富的关系,近来年羹尧对芗君的态度好了很多,除非芗君耍性子,否则年羹尧很少对她发脾气。前些日子年遐龄来信说准备归京养老,还说争取在八月十五前赶到。年羹尧自年遐龄原官休致移居安徽后许久不曾见过父亲,想着可以一家团聚过中秋,心下欢喜。没想到大哥突然调任广平知府,之后又接到父亲书信说路上受了风寒耽误了行程,恐怕中秋时无法赶到。年羹尧失望之余只盼着接了小妹秋玉来家里过节,无奈那拉氏一日也离不开秋玉,到底没能在十五时回来。看着冷清的饭桌,年羹尧意兴阑珊,胡乱吃了几口便想回屋歇着。

  忽然孙宏远从外面跑进来,说李卫和喜儿陪着秋玉回来了,年羹尧心里大喜,迎到院儿外,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从外面袅袅婷婷走进来,正是已经十四岁的年秋玉。

  “玉儿,你怎么回来了?李卫和喜儿呢?”

  “福晋让我回来过节,李卫和喜儿着急回去,送我到门口就回府了。”秋玉自小在胤禛家长大,被那拉氏调教得十分规矩守礼,即使同至亲兄长说话,也是有礼有节,丝毫不失分寸。年羹尧让芗君给秋玉安排碗筷,芗君虽与秋玉见得不多,但她素来话多又自来熟,一会儿工夫便跟秋玉聊得热火朝天。秋玉到底是小女孩,听芗君言语夸张有趣,用手帕掩口咯咯娇笑,饭桌上因此热闹了很多。

  次日清晨,年羹尧亲自送秋玉回贝勒府,胤禛正在书房里看书,听说年羹尧来了,忙喊他进屋说话。年羹尧是府中常客,来到书房便自己找凳子坐下,胤禛对他的不拘小节向来不以为意,从书架上小心翼翼抽出一本书放在桌上,神秘地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年羹尧拿起翻开,眼睛越睁越大,愣愣道:“孙子兵法录遗?主子从何处得来?”

  胤禛笑道:“猜到你会是这种表情,之前常听你提到孙膑用兵,没想到你这以文入仕的翰林倒痴这个。”

  年羹尧贪婪地看着书上每一个字,随口答道:“若有一日让奴才带兵,皇上定会发现舞文弄墨、抄誊查录是奴才最弱的本事。”

  胤禛朗笑道:“你倒不谦虚,好,若有机会,我定向皇上保举,让你弃文从武!”

  胤禛的话年羹尧丝毫没放在心上,自顾自问:“可有纸笔,奴才要把它抄录下来。”

  胤禛失笑:“既然拿给你看便是打算给你的,难道我就那么小气?”

  年羹尧闻言立刻将书合上收进怀里,哈哈笑道:“如此奴才谢过主子,这就不客气了。”

  又过了两日年遐龄领着魏之耀赶来京城,年羹尧出城去迎,见父亲满头白发,脸带病容,不由担心地问长问短。待一家人用过午饭,年遐龄让年羹尧遣走众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他,郑重地说这就是年羹尧十三岁那年无意中发现的账册,自己为求自保而收藏至今,不久前沈嘉严游历归来,特意提起此物,说其关系重大,建议自己把它交给年羹尧来决定如何使用。

  年羹尧接过一看,竟是救下王美云时被沈嘉严告知已经销毁的铜矿账册,惊愕之余不由大喜。自从得知太子害死了富尔墩,他曾对天发誓此仇必报,如今太子党首脑索额图被圈禁后病故,刑部尚书安布禄因张英举发他诬陷陈汝弼一事被免职,太子一党人才凋零,近日皇上曾多次指责太子肆恶虐众,并且将朝中各职分担给众成年皇子,胤礽的权利被分化,地位大不如前。现在有了太子私开铜矿的证据,对太子而言正是雪上加霜。想到这,年羹尧让孙宏远服侍父亲休息,自己急急忙忙往四贝勒府赶去。

  胤禛用过午饭,正同戴铎在书房闲谈。年羹尧急匆匆进来,气还没顾上缓一口就神情严肃地说有要事相商。戴铎本想出去,却被胤禛制止,说都不是外人,让年羹尧但说无妨。年羹尧道:“主子,奴才有一隐秘之事从不曾说与他人,如今告诉主子,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为大清江山计,不能让大好河山落于昏庸之人手中;二是为奴才私仇,不能让卑鄙真凶逍遥法外。”

  胤禛和戴铎互相对视一眼,胤禛故作轻松道:“你莫在这夸大其词,究竟何事?”

  年羹尧从怀里掏出账册双手递给胤禛,神色凝重:“这是太子私开铜矿的证据,是奴才十三岁时偶然得到,本以为已经遗失,没想到被家父寻回交与奴才,奴才想请主子出面揭发太子恶行,以正国法。”

  胤禛听得心惊不已,翻开账册看了两眼,立刻啪地合起丢在地上,满脸怒色道:“大胆年羹尧,竟然捏造证据诋毁太子,枉我对你欣赏有加,没想到你竟是心存非分的势利小人,太子是我二哥,你不仅自己不恭不仁,还要陷我于不忠不义,究竟居心何在?”

  年羹尧没想到胤禛发怒,忙解释道:“主子,这账册确是奴才从太子门人手中得到,为此已连累数条人命,怎会是奴才捏造!”

  胤禛眯起眼睛指着年羹尧鼻子道:“今日我算认清了你,要不是念在你我多年情谊,我定将你遣送大理寺法办!”说完,胤禛冷哼一声,负手往书房外走去,脚步在账册上踏过,丝毫不做停留。

  戴铎一直冷眼旁观,待胤禛出去,俯身捡起账册,拂去上面尘土,翻开看了看,淡淡道:“这本账册古旧,倒似放了好些年的东西。若真是太子私开铜矿的罪证,不知为何收藏至今方才拿出?”年羹尧冷笑一声:“现在问这些又有何用,不过是为捏造和诋毁制造托词而已。”正在这时,喜儿端着茶盏进来,戴铎皱了皱眉,装作不经意地将账册收进怀中,待喜儿出去,戴铎转移话题问年羹尧道:“你口中的私仇,不知所为何事?”

  年羹尧恨声道:“他杀了富尔墩!”

  “纳兰少爷?他不是胸痹发作致死吗?”戴铎满脸惊讶。

  年羹尧冷笑道:“太子好手段,杀人于无形。若不是富尔墩偶然得知他的阴谋,又怎会被人灭口。此仇不报,我年羹尧誓不为人!”

  年羹尧被胤禛莫名其妙一顿痛骂搞得心情郁闷,从四贝勒府出来路过醉仙居,闻酒香浓烈,提步便往里走。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胤祉从外面进来,年羹尧想起上次胤祉请自己喝酒,忙站起身喊:“三爷,今儿便让我做东如何?”

  胤祉闻言回头,看见年羹尧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点头道:“去楼上雅间吧。”

  二人进入包间,小二陆续送上酒菜,胤祉见年羹尧闷闷地喝酒,关心地道:“亮工似乎有所忧虑。”

  年羹尧苦笑:“凡夫俗子,怎会无忧无虑!”

  胤祉打趣道:“莫不是为了那位绿芜姑娘!”

  年羹尧忽地抬起头:“三爷是说上次那位姑娘不是梦,而是真的?”

  胤祉怔了怔,随即哈哈笑道:“难怪你如此说,看来这醉仙居的醉仙酒还真是名不虚传!”

  年羹尧有些发窘,掩饰地喝了口酒,面无表情地问:“那位姑娘三爷从何处找来,可否带我一见?”

  胤祉见年羹尧认真,便想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当下立刻答应:“好,咱们喝了这坛子酒就去。”

  一坛子酒下肚,年羹尧随胤祉来到倚红楼,问过老鸨子才知昨日绿芜姑娘就摘了牌子,因为她是自由身挂牌,对她的去向倚红楼没权过问,只知道是同十三爷一起走的,去了哪里不得而知。胤祉见年羹尧满脸失望,以为他看上了绿芜,出言劝道:“天下何处无芳草,不过一位青楼女子,犯不上为她伤神。”年羹尧懒得解释,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十三爷问出绿芜下落,若她真是沈兰溪,只要她不再安身青楼,他便放心了。

  此后数日,年羹尧再没去过胤禛府上,胤禛也没像往常一样遣人来叫他。在富尔墩死后,年羹尧虽有很多酒肉朋友,但能谈得来的却只剩下胤禛,现在因为一本账册莫名其妙被胤禛猜疑,年羹尧心下带气,不想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二人的关系因此冷了下来。倒是胤祉经常约他到家中喝酒弄诗,胤祉擅诗文,时有佳作,让年羹尧钦佩不已,一来二去,两人比原来熟络很多。

  戴铎私自收起账册后曾细细查看,断定绝非伪造后又找机会劝胤禛善加利用,胤禛对戴铎的建议不置可否,只态度坚决地说这种东西断不能从他府里出去,即使是真的,他也不能置亲兄弟于绝境。戴铎只得收起账册另作他想。

  九月初一,喜儿和秋玉陪那拉氏去庙里进香,上过香后那拉氏随住持去后堂用斋,住持说那拉氏之前放在庙里的金刚经已虔心念诵九九八十一次,今日便可取回。喜儿比秋玉大着两岁,平日里有差事都抢着干,从不躲懒,听说让去取经,忙抢先应了跟着小和尚出去。

  初一、十五是庙里香火最鼎盛的时候,喜儿收好金刚经,见大殿外香气缭绕,人头攒动,忍不住心里雀跃,想着自己去大殿看看应该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一路连跑带走来到大殿。抬头看着观音菩萨,喜儿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一个小和尚拿着签筒走过来,轻声问:“施主可要求签?”喜儿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拿起签筒默默许了件事情,随着签筒上下摇晃,一支竹签掉在地上。喜儿将竹签递给小和尚,小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施主移步偏殿解签。”

  喜儿拿着竹签去偏殿,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在和一位俊秀的年轻人说话,只听老和尚道:“鲸鱼未化守江湖,未许升腾离碧波,异日峥嵘身变态,从教一跃禹门过。此签鲸鱼未变之象,凡事进退待时,不可轻举妄动。动则凶,静则吉。”

  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站起身思索着出去。

  喜儿走进去将自己的签递上,老和尚问:“施主问什么?”

  喜儿红着脸嗫嚅道:“姻缘”

  老和尚念道:“椟藏无价宝,只管他乡寻,好似将灯觅火,不如静莫劳心。施主此签求姻缘,却道是姻缘可遇不可求,莫教灯火迷了眼,错失身边好姻缘。”

  喜儿听得莫名其妙,她身边哪有什么好姻缘,老和尚捋着胡须道:“施主只要静下心来,其意自明。”

  喜儿点点头,接过装着解签纸条的小红包收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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