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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保姆(3)

  李若君“咯咯”地笑了,凌芳也笑了,厨房里充满了融洽的笑声。

  书房里。

  写字台上座钟的特写:时针指在十二点欠十分的地方。

  画外。凌芳的声音:“伯伯,吃饭吧!”

  “嗯。”沈教授搁下了笔,把一摊稿纸收拢,磕得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来。

  门厅里的餐桌上。饭菜碗筷都已摆好,还给沈教授倒好了一小杯红葡萄酒。

  沈教授满意地坐在靠背椅上:“这孩子的手艺不错啊!”

  李若君:“全是她自个儿弄的,倒是真快当。”

  沈教授转过脸问:“凌芳呢?”

  画外,凌芳的声音:“我看着毛毛,你们先吃吧。”

  李若君:“我给她留了菜了。”

  饭后,凌芳把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打开冰箱,把两只带盖的搪瓷茶钵放进去,抬眼朝画外说:“阿姨,这是晚上的菜。”

  书房里。沈教授又在伏案写作了。

  写字台上。稿纸一页一页地堆积起来。

  叠印:台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夜晚,卧室里。

  吸顶灯柔和的灯光照着婴儿红润的笑脸。毛毛已经离开襁褓,穿着白底上印着嫩绿格儿的毛巾连衫裤,露出粉红色的,胖胖的四肢。沈教授走进来。舒展一下有些板直的腰背和酸麻的手指。夏天到了,他穿着雪白的衬衣,外边套一件薄薄的驼色背心。

  沈教授慈祥地抱起毛毛:“让爷爷亲亲,这些天来,跟爷爷都有点认生了吧?”

  李若君笑着说:“看你!过去老是发牢骚:‘解放我,解放我!’现在解放了你,你又……”

  沈教授轻松地:“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几十万字的书完成了一大半了。真快,凌芳都来了两个月了。”

  李若君:“可不,三翻六坐,毛毛都快会坐了。孩子就跟豆芽儿菜似的,长得快着呢!”

  沈教授:“两个月,凌芳帮了我多大的忙啊!”

  李若君不经心地:“一个保姆,可不就干干这些杂活?咱们也没亏待她,除了吃喝,还按月给她钱呢。”

  沈教授不安地:“十块钱,一张钞票,你在商场里五分钟就可以花光,却是她一个月劳动的报酬!唉,二十岁,她还是个孩子。”他指着毛毛说,“他妈妈二十岁的时候,正在大学里念书呢。而凌芳,一样的人,一样的女孩儿家,却在青春妙龄出卖劳动力,走进别人的家庭,低眉顺眼,做那些卑微、繁重的活儿。‘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们只是把她看成花钱雇来的保姆,却没有当成个孩子来关心她。这孩子,最近好像一天天显得有些消瘦,她吃饭怎么样?”

  李若君:“还可以吧?她说她鸡呀鱼呀都不爱吃。”沈教授愧意地:“不爱吃?真的不爱吃吗?那只不过为了让我们吃得心安理得罢了。有机会,你和她谈一谈,了解了解她的家庭,她的生活,也许她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她个人有什么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李若君:“谁知道呢?”

  蓝底白花的布提兜放在餐桌上。

  凌芳从里面取出精白面包片,“啪!”掉出来一本书。

  李若君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一心不能二用,卖什么吆喝什么。活都干不完,还看什么书啊,一个当……”

  她没好意思把“当保姆的”都说出来。凌芳也完全懂了。她把书捡起来,咬着嘴唇,低声说:“买早点,买菜的时候,总得排队,站着也是站着,我就……”

  李若君打断她的话:“你呀。在哪儿也甭看了,有什么用啊?”

  她无意中瞥了一眼凌芳手中的那本书。

  书的特写:封面上印着:《白居易与〈长恨歌〉》萧吟著。

  李若君的面部特写:她疑惑地盯着前面。

  短暂的闪回镜头:沈教授的书柜上,摆着好几册同样的这本书。

  李若君警惕地拿过凌芳手中的书:“嗯?你从哪儿拿的?”

  凌芳平静地:“我买的。”

  李若君疑惑地把书翻过来。

  书的特写:封底上盖着新华书店的售书戳记。

  李若君脸上的神色松弛了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但仍保持着她的原则:“要看回去看吧,干活儿的时候可不能走神儿!”

  卧室里,夜晚。

  沈教授注意地:“噢,她在看这本书?”

  李若君嘲讽地:“得啦!一个保姆看你的著作,也添不了你什么光彩!”

  沈教授不悦地:“书就是让人看的,不管她是谁。白居易还把诗读给不识字的老太婆听嘛!一一你对凌芳说这本书是我写的了吗?”

  李若君不耐烦地:“得啦!跟她说得着这些吗?你平时对不足与之谈文学的人,不是都懒得搭理吗?”

  沈教授:“唔,跟现在的年轻人也谈不出什么!”

  画外,门铃声。

  李若君从卧室里向外探着身子问:“谁呀?”

  画外,瓮声瓮气的山西口音:“居委会!”

  神色严肃的贾主任的面部特写,像是包含着什么机密:“最近怎么样?”

  镜头拉开,这已是在卧室里。

  李若君:“您是说什么‘怎么样’?”

  沈教授冷淡地望望不速之客,想起身回书房去。

  贾主任:“保姆,这个保姆怎么样?”

  李若君:“我瞅着还行,活儿干得不错,人也老实。”

  贾主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敢说,没看见她手脚干净不干净?”

  沈教授重又坐下了。

  李若君警惕地:“没……”

  贾主任压低了声音,用不知从哪个会议上摹仿来的语调说:“同志,不要书生气十足!”她的目光扫射着沈教授和李若君,“根据街道上掌握的情况。你们的小保姆问题还不少哩!”

  沈教授不知不觉紧张起来,他和李若君一齐眼巴巴地望着贾主任,像等待传达重要文件那样认真而急迫。

  贾主任神秘地:“她每天下午去干什么,你们知道吗?”

  李若君:“她说是忙家务……”

  贾主任:“根本不是!有人反映,她每天下午三点钟到一个什么人家里去,天黑才出来。”

  李若君紧张地:“去干什么?”

  贾主任:“暂时还没有调査清楚。但是可以肯定,她每天还带了好多东西去,是从你家拿走的。”

  李若君吃惊地抓住贾主任的手:“啊,有这样的事?”

  贾主任靠在沙发背上,语重心长地说:“可不是!我早就说过,保姆可不敢用!”她转脸看看沈教授,“你们可好,在电线杆子上找保姆,不知根知底,怎么靠得住?”

  沈教授木然呆坐在那里,神情沮丧地像在自语:“人心不古,世风不淳啊!白居易说过:天可度,地可量,惟有人心不可防!”

  四

  早晨,门厅里。

  蓝底白花的布提兜又放在餐桌上。

  “凌芳,你过来!”李若君冷冰冰地突然说。

  餐桌前站着刚刚进门的凌芳。她不知所措地揪着自己的白底上撒满淡紫色丁香花的衬衫下摆,两眼忽闪着:“阿姨,什么事?”

  李若君:“姑娘,做人第一要诚实!我们哪点儿对不起你?你背着我们都干了些什么?你们这些当保姆的!”

  凌芳困惑地看着她:“我……”

  李若君开门见山:“我问你,你每天下午都到哪儿去啦?”

  “噢。”凌芳平静了,恭敬而又自尊地说,“和在您家一样,给人家当保姆,半天,每月十块钱。”

  “撒谎!”李若君立即抓住了把柄,“我早就对你说,给我干整天的,每月给你二十块。你都不干。你倒跑两个地方去挣两个十块?十加十等于二十。你再没文化也会算这个账吧?”

  突然的吵嚷,把屋里的孩子吓哭了。凌芳闻声朝里走去。

  卧室里。

  凌芳抱起毛毛,对沈教授说:“伯伯,您去吃早点吧!”

  她轻轻拍着毛毛,眼圈红红的,忍着眼泪,向李若君作着解释:“阿姨,您听我说。我有我的难处,每月必须挣够二十块钱。可是中午、晚上又有自己的事。就只好分头当两家的保姆。要是固定一家,中午恐怕就……”

  李若君耐着性子,以长者的身份教导她:“姑娘,既然打算出来干活儿,可就不能处处都要自个儿合适了,哪个当保姆的中午还有午休?”

  凌芳把紧咬着的嘴唇张了张,犹豫了一下,说:“不,我中午还要……”

  李若君:“要干什么?”

  沈教授刚走到房门又折回来,对李若君说:“各人总有自己的事情,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李若君:“好。你的闲事我不管,可我要问问你,你每天偷偷地从我家往外拿东西,当我不知道吗?”

  “噢。是这样。”凌芳坦然地说,“那是人家的。我每天排一次队,买两家的菜,那一份放在走廊里,中午从您家走的时候再带走。两家的账目都单记着,您可以查一查。”

  凌芳一只手抱着毛毛,另一只手从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递给李若君。

  李若君刚要接过来,沈教授拦住说:“不必了,不必了!既然说开了,人和人难道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李若君收回了手,微微有些脸红了:“孩子,算我委屈你了。你这一天儿天儿地两头跑,挣几个钱也不容易。我也有儿有女,瞅着你也怪可怜的。”

  凌芳自尊地笑笑:“阿姨,您别这么说。自食其力是光明正大的,‘可怜’这个词儿,听着叫人挺不舒服的。”

  “啊……啊……”沈教授和李若君,一个为人师表的教授,一个救死扶伤的护士长,面对着这个不肯接受怜悯的小姑娘,都找不出合适的言语了。

  “快吃早点吧,伯伯还得忙工作!”倒是凌芳打破了这难堪的寂静。

  餐桌前,沈教授和李若君默默地坐下来,相对无言。

  卧室里,凌芳轻轻放下睡着了的毛毛,又开始了繁忙的劳作。

  画外,徐缓的男声旁白:

  “一切又恢复平静,平静得和以前一样。天天如此。”生活,像一条溪流,不舍昼夜地向前流去。有时,它很平缓,平缓得没有浪花,没有声响;有时,峰回路转,崖断瀑飞,平淡无奇的水滴霎时间幻化成云间坠落的璀璨珠玑!那时,你会惊叹:啊,多么壮观的水!

  “一个偶然的契机,使得沈教授生活的溪流在平缓之中骤然激起了冲天浪花。这,也许是他的暮年中永远难以忘怀的……”

  五

  清晨,书房里。

  沈教授拉开纱帘,推开窗户,迎面展现的一片绿荫散发着清新的露气。

  写字台上的台历又翻到新的一页。

  卧室里。

  李若君给毛毛喂完了牛奶,看了看表,有些奇怪地说:“凌芳怎么还不来?”

  画外响起了“丁丁冬冬”的门铃声。

  门厅里。沈教授一边在想着什么事,一边缓缓地走去开门。

  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和急不可待地用拳头擂门的声音,夹杂在悦耳的铃声中。

  贾主任变了调的声音:“老沈!快开门!这种时候还听什么音乐!你家的保姆晕倒了!”

  “啊?”沈教授大吃一惊,急忙拉开门。

  邻居们七手八脚地抬进来昏迷不醒的凌芳。

  “她,她这是……”沈教授被这突然事变惊呆了。

  凌芳脸色苍内,双眼紧闭,全身瘫软地斜靠在餐桌前的靠背椅上,右手无力地下垂着,绕在手腕上的蓝底的花布兜的带子缓缓地滑下来,掉在地上。

  镜头扫过邻居们的一张张脸,他们的眼中闪射着刺人的寒光,嘁嘁喳喳地讨论着:

  “唉,一个姑娘家,累成这样子!”

  “使牛使马也得让歇歇蹄啊!”

  “是不是有心脏病根儿啊?”

  沈教授惭愧地低下了头:“我……”

  贾主任神色十分严厉:“老沈,这可是人命关天!”

  只有前护士长李若君在慌乱的人群中保持着医务工作者特有的冷静。她挤过来,把怀里的毛毛交给沈教授,然后仔细地把摸着凌芳的脉搏,凭经验判断着。

  特写:她的冷静、全神贯注的脸。她的眼睛。

  李若君果断地:“必须赶快送我们医院!打电话叫车!”

  一个高大的小伙子:“不用了,我开车送她!”

  贾主任命令式地:“快!快点!”

  小伙子弯腰背起凌芳,一群人乱哄哄地扶着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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