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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归来 (2)

  半张着嘴,喉咙里连续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奇怪音符,一脸紧张望着对面的我,又再看看自己身边依然安坐的大哥,脑袋左摇右晃,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当坐向靠背、拿烟、点烟,吸了一口的时间之内,我已经想了很多,也想通了一些东西。多年以来的交道,我太了解老鼠这个人,他此次前来不可能就是这么简单。

  这是个很重要的消息,可以让人血溅五步,也可以让人身陷囹圄。小流子都懂得无利不起早的道理,何况老鼠这样的大哥。他不可能什么都不谈,什么都不要。开场还没有多久,毫无好处的情况之下,就傻不拉叽地把这样重要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个份上。

  所以,他说出这点的时候,就表示,还一定有后话没说。他只是一个稳坐钓台的钓鱼人,刚刚才对着平静的湖面撒下了香饵。

  而我当时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反应,是要告诉老鼠一个信息:

  不管你要说的什么,都最好直接说出来。因为,对我这条鱼而言,黄皮的事不是一个饵,而是一条刺,长在肉里的刺。

  所以,我不会上钩,只会挑刺。

  挑刺的结果只有一种:

  鲜血淋漓。

  和小二爷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一起办事真的相当舒服,你根本就不用考虑太多。当你想到的时候,他一定也已经明白。

  在最初一瞬间的诧异之后,小二爷拿出了手机。

  如果他没有理会我的意思,就完全可以走出房间,直接找到贾义和其他的人,吩咐他们做事。这种事,背着老鼠安排一定比当着他的面,把所有底细交给他要强。这个道理,小二爷不可能不懂。

  可是,小二爷没有,他只是拿出了手机,并且慢腾腾地开始拨起了号码。

  “哈哈哈哈……”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老鼠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站起身走向了我,“小钦啊小钦!说你长大了呢,你又还是这么个伢儿脾气,和上回搞罗佬、搞保长的时候一个卵样,劝都劝不听。你啊!来来来,坐着坐着,我话都没有说完,你着急什么?都已经是混出头的人哒,心里这么放不住事啊?哈哈哈,来,坐。小心点啦,别又搞到疼的地方哒。”

  在老鼠的搀扶之下,我缓缓坐回了原位。

  “小二爷,你先莫急打电话。等我把话说完唦。你个伢儿也学胡钦一样哒,怎么得了哦,你们这几兄弟。哈哈,小二爷,是的,不用急。”

  待坐定之后,我装作一脸怒火却又摸不着头脑地问老鼠:“东哥,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真的有点搞不懂哒。黄皮是不是在东莞饱饭吃多哒,要调皮。当我还是以前的小麻皮啊?”

  “哎呀,胡钦,你就是喜欢说这些话。哪个当你小麻皮?哪个敢当你钦哥是小麻皮?”

  老鼠说到这里之后又停顿了一下,我也相应地摆出了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

  “小钦,是这个样子的,我今天来,一是专门看下你;二呢,也是想给你和黄皮这个事起下和,劝个架。”

  “劝架?要搞事的人又不是我,你劝我有什么用?他这么恨我,铁了心要搞我的话,怎么劝?劝得动吗?东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黄皮这个人当年和你是差不多时间出来混的,是个什么人,你也晓得。他既然立了这个心,那我等他动手,不如我自己先动。”

  听到我上面的这番话之后,老鼠的情绪终于完全平复了下来,脸上那种怪异的笑容再次浮起,好整以暇地望着我说:“小钦,出来混为的个什么?都是钱唦,黄皮再狠,再恨你,他未必还值得和钱生仇,和钱过不去啊。”

  谈话以来,我第一次又感受到老鼠那种让我捉摸不清的谈话方式。

  一丝茫然危险的感觉涌了上来。

  “小钦,那个时候你还小,以前的一些事你不清楚。我坐牢之前,和黄皮的关系也算是半个兄弟。这件事,只要你不动,我可以给你个保证,保证黄皮不得再搞哒。”

  “哦?”

  “小钦,你还是没有出门受苦的。在家百日好,出门万事难啊!黄皮也出去这么些年哒,哪个不想待在屋里,是不是?这回自己的爷老子死了,都没有送到终,他未必好想啊?再说他手脚也不方便,这次回来也不想出去哒,想在家里安安稳稳搞点什么小生意,打哈牌,喝哈酒,舒舒服服就要得。黄皮和你这个事,我专门也了解了下。和他有仇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义色啊、铁明啊,都在里头。他要搞,搞得过来?你放心,我给他也说哒,来看看你的意思,毕竟和你和他都是这么些年的老关系,多少当把我夏冬一个小面子。小钦,你怎么看?”

  “他不是想搞我吗?”

  “哎呀,这么大的仇,哪个心里没的想法?我还想打到东京呢,是不是?他其实主要也是怕一点,怕你们不让他在屋里待,不给条活路走。日子舒服哒,哪里还记得个什么卵仇,都是假的。小钦,听我一句,算哒,这么多年,什么仇你也了哒,是不是?没的必要。”

  讲完这番话,老鼠顿了顿,接着说:“我也给你句老实话,黄皮回来这么久,一直都是要想搞点生意的,都是为个钱唦。一般的人又怕得罪你和义色,不敢和他搞。我而今准备抬下他,一起搭伙搞点事。小钦,帮个忙!”

  老鼠这段话说得很客气,很委婉,但是里面的意思却很简单。

  我给黄皮留条路走,黄皮就安静过日子,今后两不相干。如果我不留路走,那就是鱼死网破,黄皮拼死也要和我打一回。

  而且除此之外,我还断了他——老鼠的财路。

  默不作声地考虑了半天,我说:“别的我无所谓,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我这个人也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东哥,我相信你!只是,我担心……”

  “好!小钦,有你这句话,就作数!要得,小钦,我记在心里的。你放心,没的任何担心的地方,从今天起,只要你有一根毛是掉在黄皮手里的,我夏冬亲自负责!”

  老鼠飞快打断了我的说话,说完之后,他眉眼之间完全舒展开,大笑了起来,很是高兴。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老鼠把话说到了这里,我也不方便再说。又寒暄了片刻之后,他和大屌拒绝了留下吃饭的邀请,起身要走。

  我和小二爷一起送他们下楼。走到场子大门口的时候,老鼠非常亲热又有些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轻轻搭着我的肩膀,眼光目视前方,说出了一句话:“小钦,九镇停车场要承包的事,你们几兄弟应该听到别个讲了啊?”

  抬眼望过去,他却还是依然望着前方的楼梯,没有转头看我。

  心头顿时豁然开朗,我突然之间明白了老鼠今天过来找我的真正理由。

  近段时间,关于某地铁腕“打黑”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其轰炸性的报道宣传占据了几乎所有主流媒体的版面。黑势力隐隐超过了腐败、体制、社会公义等陈年老话,似乎已经一跃成为导致社会黑暗的根本源头。

  这是荒谬的。黑势力可恨,该打该办该严惩,这都没错。

  但是,它绝对不是社会问题的源头。因为,它还不配,它远远没有这个能量与资格。此事说来话长,按下不表。

  被打掉的几个老大身上,除了无一例外的有保护伞之外,还有另一个共同点,他们发家的轨迹惊人相似,翻来覆去都是那样几个行业。

  其中一个就是交通运输。

  从这一点来看,九镇的流子们也和这些“黑社会”有了共性。

  停车场,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意思,这只是九镇百姓口中的一个简称。实际上,它的全称叫做“××县九镇社会车辆营运站”。

  在九镇,有两个停车场。一个是属于国有人汽公司旗下,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就开始运行从九镇通往各个市县以及周边地区的道路交通。而停车场则是另外一个,它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进一步扩大,允许民营之后的产物。

  老百姓自己做起了交通,而且做这行的人还越来越多,但是人气公司却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不许他们入站停车载客。于是,九十年代中期开始的一段时间之内,九镇通往各地的主干道两旁,都停满了私有运营车辆。嘈杂不雅的景观,被堵塞的交通,以及此起彼伏的拉客声,为那个年代留下了深刻的独特印记。

  前几年,开始整治市容市貌,县政府出资修建了这样一个车站,专门用来容纳、管理各种民营线路的公交车。因为在这个车站里面,长期停着各种各样的大巴、中巴、小巴、面包车,比之人气公司的车站显得更为繁华、多样,所以,被九镇人普遍唤为“停车场”或者“社会车站”。

  前段时间,和樊主任吃饭的时候,曾经听他提到过,县政府为了精简臃肿的机构与人员,想要摆脱下面的一些事业单位,向社会各界公开招标。而九镇停车场就是其中之一。

  交通运营绝对是个暴利行业,但是,想的人虽然多,能做的却没有几个。因为这个里面,一般会牵扯到黑道势力。

  我来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

  原本,在政府管治下的车站,每辆车上客一人,票价十元,可能要分给政府两元。而在私人承包之后,政府的两元还是一分不能少,要照样交。那么承包人想赚钱,就只能找司机多收,之前司机只用上交两元,现在也许变为三元到五元。司机也不傻,也要吃饭穿衣用钱,辛辛苦苦跑车,利润几乎全部让你拿了,他怎么活呢?

  那么怎么办呢?

  很简单,控制客源。

  不管承包人是谁,要收到这么多钱的可能性只有这一个。我多收你钱,但是我也多给你客人,大家双赢。

  但是,客只有这么多,能够发车的车站却不是只有你一个,你怎么可以保证客人一定会坐你旗下车站的车呢?方法有很多,但是最实用,最简单的就是两个字:黑道!

  这就是包括某地被打掉的那几个在内,很多黑道大哥发家的起源。

  我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却没有点破,只是扭过头看着老鼠说:“听朋友说过,怎么了,东哥?”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小钦,你有兴趣没有啊?”

  老鼠貌似不经意地说完之后,死死盯住了我。

  “我?哈哈,我自己现在一身的虱子抓不完,廖老板的楼盘就要开张,我还要帮他拆迁哒。哪里还有空到九镇搞一腿啊。这不是挡别个的财路,招人恨啊?哈哈哈。”

  老鼠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会意地笑了起来。

  他关上车门之前,再次给我保证了一句:“小钦,放心啊,莫想多了。黄皮那里我拿脑壳给你保证没的事。”

  “那好,东哥,麻烦你哒。好走啊!”

  我的确不再是当初的胡钦,只可惜老鼠却依旧是老鼠。

  那个打流多年,城府深到可怕,让很多如我一般“成熟”、“聪明”的人吃了大亏也不自知的老鼠。

  那天,老鼠用黄皮为表,以车站的争夺为里,一明一暗,非常成功地给了我一个信息:

  他用停车场的生意换取了我和黄皮之间的妥协。

  我也深以为然。

  直到三天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在那一明一暗的背后,被老鼠深深隐藏的东西是何等惊人。

  因为那天,一个曾经被我在手机上设置为“1”的快拨键,却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响了起来。

  三哥约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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