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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第6 节:破城记(3)

TXt?小说/\天、堂

我们衙门的这位秘书师爷,虽然长得像个无常二爷,瘦得像根光棍,小头锐面,其貌不扬,
可是绝不能小看他,他是在什么中央政治大学毕业的,据说在那个大学里是专门学习治人的法
术的。他又是县太爷的小同乡,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这个人的确学了一肚子烂条,县太爷干
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没有一条不是他出的点子,他总是在县太爷面前夸口“自有办法”,谁要
听到他说这几个字,就知道有人该遭殃了。老百姓有两句歌谣唱他说:“师爷一声‘有办法’,黎
民百姓泪如麻。”
今天他又说“自有办法”,我们都留心着看他又要使出什么法术来,果然他不慌不忙地叫一
个录事把去年的旧表格拿出来。哦,原来他又要我们的“补疤圣手”显本事。我们衙门的这一个
补疤圣手本事很大,公文上写错了字,只要他动手术一挖一补,就和原来一模一样。有一回县
太爷还发挥这个补疤圣手的绝技,捞了不小一笔进项。原来是上级来公文,给我们县摊了不知
道是什么捐还有什么税三万元,县太爷生财有道,或者更确切地说,师爷辅佐有方,叫我们的
补疤圣手一挖一补,把“叁”字改成“肆”字,县太爷把这封公文拿去给仕绅商贾们一看,天衣无
缝,结果县太爷收了捐税四万元,干赚一万元。今天又要请补疤圣手使出他的绝技来。
县太爷吩咐已毕,和师爷退到后面的签押房里去了。大家都照县太爷的命令行动起来。有
的在收拾那比字纸篓还乱的抽屉,有的在收拾公文夹子,有的在打扫墙头,有的和蜘蛛争夺一
阵,才夺回墙上的那两位“衣食父母”,擦拭干净,不多久总算是收拾得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儿,县太爷和师爷两个出来检查来了,看到办公室井井有条,墙上干净,挂着修
补过的表格,连墙上的两个老头子,也似乎知道今天有人要来为他们一年来的蒙尘洗雪冤屈,
再也看不到过去那样阴郁不乐的倒霉样子,忽然变得容光焕发了。县太爷满意地笑了一下。想
必这已经够新生活的标准了吧!他又命令每一个办公桌上摆一件翻开的公文,他自己的办公桌
上也摆了几件,他还亲自去试一下办公的姿势,也很满意地笑了一下,自然这更合乎新生活的
标准了。他忽然站起来对门口行礼,跟着又点头,还不卑不亢地笑了一下,嘴巴动了几下,好
像在对人说什么话,我们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在进行彩排,对空无一物的门口做出种种有趣的表
演动作,禁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是他忽然抬起头来看我们一眼,我们都赶快伏案办公。
这时候才算把两位科长找回来了。这两位科长也算得是县太爷的哼哈二将,一个是县太爷
的小舅子,据说在什么野鸡学堂里混过几天,县太爷要上任了,才适应需要,把他送到什么党
政干部训练班去赶造一下,两月毕业,总算背得“总理遗嘱”和说些“本党……”、“革命……”的
八股,于是就来当起教育科长来。这个人别的不行,打牌真是高明,偷骗的手法更是厉害。常
常是几天几夜不下牌桌,根本不来办公。今天不知道是从哪家的牌桌上把他请了回来。他一进
门对县太爷爱理不理地点了一下头,就胡乱坐到县太爷的位子上去了,还不住用手蒙着嘴打哈
欠。他忽然用手拿起墨盒“咚”地一声拍在桌上,大叫:“碰!”哦嗬!他还迷迷糊糊地以为他坐
在牌桌上呢!我们吃惊地望着他,谁也不敢笑。县太爷大概由于种种的难言之隐,也把这个小
舅子莫奈何,只是摇头。还是师爷走过去对他说了几句什么话,他才知趣地站起来去找教育科
长的办公桌,于是他才真正地“走上岗位”。
另外一个科长是管财政的,这个人和县太爷的关系一直弄不清楚,听口音不是县太爷的同
乡,看感情也不是县太爷的知交,还有点大模大样的。我们猜想一定是县太爷在省里的靠山派
来监收县太爷该送靠山的“包袱”钱的。这个人是一个不可救药的鸦片烟鬼,一天就是睡在床上
抽、抽、抽。今天恐怕是县太爷派人去说了多少好话,才把他从鸦片烟床上请了起来的。他进
门来也是不知东南西北,一个劲儿打哈欠,还是师爷给他当向导,他才走上了自己的岗位。
县太爷和师爷又退到签押房去,等候新生活视察委员的到来。过了一会儿,忽然勤务兵小
卫匆匆走进办公室来,他的后边跟着县太爷和师爷,小卫指着我们几个老科员,说:“老爷请看
嘛。”
县太爷走过来把我们三个老科员研究了一下,马上紧锁眉头,很不满意地说:“哎呀,当真
话哩,差点出纰漏。”于是他指着我们几个老人生气地说:“看你们这样子简直不合新生活标准,
蓬头垢面,一副倒霉相,一个穿长袍,一个穿短裤,不整齐划一,头发胡子乱七八糟,都像才
从牢里拉出来的。”于是他转身对小卫说:“赶快叫人去街上成衣铺里借几套中山装来,再去找
一个剃头匠来,把这几个老家伙大扫除一下,头发胡子一律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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