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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第10 节:破城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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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大概是开始了吧。我们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又听到猜拳行令的叫声,偶尔还看
到出来一两个举着酒杯,东倒西歪、胡言乱语的逃席者,大概真是宾主尽欢了。弄到后来,客
人大半散去了,还有几个醉鬼赖在花厅找县太爷和太太拼酒,最后听到太太清唱一段《苏三起
解》,才算尽了兴,把这几个醉鬼轰出去了。
我们想,明天大概是高老太爷请,后天是书记长请,再后天是官绅联名请。总要闹这么几
天宴会,大家的肚子都实在无法负担了,视察委员才开始他的视察工作。所谓视察工作也不过
是由县太爷陪着,走马看花地做个过场罢了,其后就是委员收到士绅商贾送来的土特产,其中
当然有本县出产的鸦片烟土,用金纸包装,十分精美,上面还赫然印上两个金字“特等”,这就
是最值钱、最名贵的礼物了。这一切都落到委员的行囊里去后,委员就要打马回程,于是又是
一连串的送行宴会,然后才是视察委员带着大包钞票和土特产满载而归了。
第二天,我们三个老科员为了给县太爷的新生活挣一点面子,来弥补我们昨天不修边幅给
他的新生活带来的损失,我们不约而同地一大清早都上班去了。
我们还没有坐定,小卫这小家伙就跑到办公室里来了,看他的神色十分仓皇,口里不住地
说:“怪事,怪事!”他用手招呼我们,说,“你们来看,天大的怪事!”
昨天一天在这个衙门里发生的怪事着实不少,今天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怪事,管它呢,现
在隔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呢,就跟着小卫进去看看吧!
小卫把我们三个带进后花园,走过花厅,走近客房门口,我们都莫名其妙,这里是视察委
员的下榻之处,现在正是视察委员好梦正浓的时候,岂是我们这些人去打扰得的?我们谁也不
敢踏进门去,小卫跑出来拉我们,说:“进来,进来,视察委员一大早就出差去了。”
老王科员的年纪比我和老张科员小一些,胆子就大一些。他先进去了,我和老张也硬着头
皮跟着进去了,轻手轻脚的。进去一看,视察委员果然不在。小卫走进客房屋角一张积尘很厚
的烂书桌,把最底下那一层抽屉费劲地拉开来,一下就拖出一个大黑皮包,这不是视察委员的
旧皮包吗?这有什么奇怪呢?
小卫说:“今天一大早,我起来给视察委员招呼洗脸水以后,他对我说:‘昨天晚上有人向
我密报,隔城几十里的乡下,还偷偷种着鸦片烟呢,我要亲自去密查,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说:
‘吃过早饭再走吧,县太爷还没有起来呢。’他急忙阻止我说:‘不消得,不要惊动他,走迟了人
家知道我出城去了,就查不成了。’于是他就叫我提起一个绿帆布包,送他出城门,他径自往东
边去了。我回来收拾客房,啊,视察委员的黑皮包丢下了呀,我怕他装得有重要公文,好好收
检起来,就打开一看,嘿嘿,你们看嘛!”
小卫说着,就把视察委员的大黑皮包打开来,首先看到的是昨天他用过的绸布和理发剪子,
这个并不稀奇,我们昨天就见过了。小卫又往外一掏,掏出来一张堂哉皇哉的派令来,这也没
有什么稀奇,昨天我们也见过了。小卫又伸手进去掏,却掏出一大堆烂字纸,根本没有什么公
文,这就有一点奇怪了。小卫说:“这不算稀奇,奇怪的在这里。”说罢,他又掏出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原来是一颗四四方方的官印,做官的人带官印也是常事,这又有什么奇怪?可是老
王科员接过手去,还没有细看,就“咦——”地一声叫起来,说:“这是啥子做的印,这样轻。”
他说着就用手指甲在印上刻了一下:“啊也——!”他就惊呆了,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了,那颗官印也落到地上去了。老张科员赶忙从地上捡起那颗官印来,说也奇怪,那颗官
印的一只角就砸缺了。老张科员才看一下也是“啊也——”一声,跌坐在地上,呆在那里爬不起
来了。这就轮到我来看官印子。我诚惶诚恐地接过那颗官印,谁知用力过猛,竟把那颗官印的
边子捏坏了。咦,这是啥子做的印,不是铜,不是铁,我仔细看看已捏坏的地方,才看出是用
干肥皂雕的印。我在衙门里混过几十年,难道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惊得发呆,也
没有“啊也”一声跌倒,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这实在太妙了,太有趣了!这也太叫人痛快了!县太爷精明一世,竟然也糊涂一时!
我们马上把视察委员的这个宝贝皮包、那一堆烂字纸、那剃头的家伙,当然还有那一颗宝
印和那一张派令一起拿到办公室里去了。
这时办公室里已经来了许多同事,都围过来看稀奇。我把那颗跌缺了角的官印和派令上的
朱红大印合了一下,完全合上了,再细看派令,原来是用油印精心仿印的,这张派令原来是视
察委员——不,鬼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假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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