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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魏登科同志的先进事迹(2)

  这个例子不太好举,因为说出来也不叫个事。其实主要就是生活上一些琐事。你比如他不爱洗澡,平时澡堂每周开放,他一个月才去一次。问他为什么不去,他说他当兵以前一个冬天都不洗澡,只有夏天才到河里去洗洗。

  他又说洗澡伤元气。他当新兵的时候就这样,以前我还为这事骂过他,后来看他改不掉,我也懒得管了。这小子还喜欢乱开玩笑,你像每次打弹,他都在那里装神弄鬼,说这发打得中、那发打不中,这明显是不讲科学。不过有时候还真叫他蒙对了。

  再有的真就不能说了,不好说,不过你们放心,肯定跟工作没关系,也是生活上的。

  你们机关领导一定要我说那我就说一下。你们可能不了解,他和他家属是父母包办结的婚,他们那地方都这样,封建得很。他和他家属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他探家回去结婚,归队以后就来找我,问说女人下面那东西到底怎么回事,又说他在家的时候一直没弄成,他家属也不懂,怪不得人家说金娃配银娃西葫芦配南瓜,两个呆瓜遇上了。他还没搞清楚女人是咋回事,假期就到了。他回来以后问我到底应该咋办?你说这事我怎么教他?我没办法,就上街给他买了几本生殖健康的书叫他看,下次他家属来队的时候才算是成功了。不过,不过也就这些了。你看,人有时候就这么笨。这事你们还是别记了,这又不是什么事迹。

  谈话人:三连专业军士赵建平谈话内容:

  出事那天我没在现场,再说我是搞装配的,不懂他的专业,不好随便乱说。不过我觉得魏登科技术上没说的,从来没出过问题。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对领导和战友都比较实诚,对他老娘也孝顺得很,每次探家归队都给他老娘磕三个响头才走,每月工资一发,第二天就给他娘寄二十块钱。我们一个月才拿一百多,你想想,很不少了。

  我当然知道,我和登科是一个村的。我们连那年超期服役的就留了我们两个。他搞加注,我搞装配。

  他表现当然好,要是不好也留不下来。志愿兵不是那么好转的,不过我们都是干工作干出来的。

  给组织提条件要工具的事我不清楚。我觉得不至于那样,登科一直挺听话的,据我所知他没跟领导提过条件。你像那次,他请假探家,火车票都买好了,突然来了任务叫他先不要走,他立马把票退了,我看他也没有不高兴,要有怨言的话怎么也会给我说,你看他也没说。

  也不能说没犯过错。不过那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就是在院子里开水车,开得快了点没收拾住,把围墙给撞了一下。

  是把墙撞倒了一截,也不严重,就几米宽的样子,我们半天就又给垒起来了。车就是保险杠变了点形,我们找了个报废车给换过来了。再说连里也叫他在军人大会上做检查了,他还写了好几页的检查。那时候年轻,现在肯定不会了。

  谈话人:三连上尉连长王启谈话内容:

  这事我现在不谈,等专家组有了结论再说。反正不管是车有毛病还是人有毛病,我这个当连长的都脱不了干系。车有问题那是我们兵器维护不到位,人有问题那是我们教育训练不到位,反正肯定是什么都不到位,对这个情况我有思想准备。我等着受处分,然后年底转业。

  我没情绪,谁说我有情绪了?我要有情绪我就不来跟你谈了。你我同学归同学,工作归工作,我不会那么没觉悟。没撤职没转业之前我还是连长,我肯定还会负起连长的责任。

  魏登科这个兵我可以说一说。这个兵是个好兵,专业肯定是一流,至少在团里是一流。每次专业考核他都是第一,兵器展开、操作、撤收他都比别人好比别人快,所有号手专业全都精通。他比别人强的关键一点是他还能排故,好多号手操作可以,但一出故障就毁了,完全抓瞎。凭这一点他就把别人都比下去了。平时他对干部也很尊重,不像有的兵,一转了志愿兵就大变样了,连风纪扣都不肯扣了,说话办事稀里马哈的,他没这个毛病。随时安排工作都利利索索,这点我很满意。

  面具这事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愿戴面具。冬天戴还行,夏天他确实受不了。以前他不这样,防毒面具、防护服、橡胶手套都穿戴得好好的,都是按操作教令来的。就是前年演习燃料车出故障,他主动要求进去打手泵,吸进的燃料蒸气多了,肺部受了损伤,以后夏天他就不愿意戴了。我说过他两次,他说不是他不想戴,主要是一戴上就喘不上气。我也不好再说他了。你也知道那个破面具,正常人戴上都憋得慌。

  他是挺勇敢的,他最知道被氧化剂烧伤是啥后果了。我个人也认为把他树成典型是好事,但是说到底这还是个事故。不过事情没有结论之前,我不发表看法。

  雷锋跟他不一样。雷锋没牺牲之前早就是典型了。我看书上说,当时专门有个宣传干事负责给他照相,不然那个年代他哪来那么多照片?魏登科到现在也没照过几张相。雷锋人家那是一点点培养出来的,那时候的社会环境跟现在也不一样,肯定不会有人能超过雷锋了。

  是给过他一套工具,他也给我提过想要一套工具,说是以后回家能用得上,他说的时候可没有附加什么条件。所以也不能说这是给组织上提条件,而且是演习归建以后才把工具给他,算是奖励吧,其实也值不了几个钱。

  正看到这儿,股长突然推门进来了。“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啥。”我有种干坏事被逮住的感觉,慌里慌张地说,“看到一个记录本,随便翻翻。”

  “我看看。”股长伸手拿过去翻了翻,随手扔在纸箱子里,“这东西没用,直接扔掉就对了。怎么样,整理得差不多了吧?”

  “正在整,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

  “好。”股长点点头,“整理完了就准备和我们一起加班写材料吧。”“是。”我说,“股长,你认识一个叫魏登科的兵吗?”

  “没听说过。怎么了?”

  “我看资料上说,这个兵1991年的时候为救一个新兵,结果脸让氧化剂给烧伤了,好像还给他立了功,还要在报纸上宣传,挺有意思的。”

  “要是二等功我肯定知道。咱们团组建这几十年,一共就立了三个二等功。一个是学雷锋标兵,一个是技术革新能手,还有一个我都忘了怎么立的。要是三等功话就搞不清楚了,1991年我还上初中呢。”股长说着打开我整理过的柜子检查起来,“材料你不用看那么仔细,主要留我们以后写材料可以参考的东西,其他不涉密的该扔就扔。你看,这些一模一样的书要那么多根本没用,还占地方,留两三本足矣。”

  等股长离开,我把那个蓝皮本捡回来塞进自己的包里,然后继续整理剩余的材料。十一点钟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拧亮台灯,继续看那个本子。

  谈话人:三连少尉司务长韩小柴谈话内容:

  谁说魏登科到炊事班拿过东西?这肯定是瞎说,太不负责任了。我们的主副食管理很严格,一笔笔登记得清清楚楚,不要说他没拿,他就是想拿也没那么容易。

  我主要负责后勤,和魏登科交流得比较少,也没有甚可说的。他表现当然是很好的,各方面都很拔尖,吃馒头都比别人吃得多。上次他和马技师打赌吃馒头,他一家伙吃了十二个,结果站起来就坐不下去了。人也比较实在,领导和我们都很喜欢他。新兵怎样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生气,不像有的人把老兵新兵分得那么清楚。

  真看不出有甚缺点。不过人总是有缺点的对吧?不过这事我也是听说的,不一定是真事。就是上次我给他报销探家车票,发现一张票上的日期有点问题。我问他咋回事,他说他的票丢了,就另找了一张,我看反正票价都一样,就给他报了。后来有一次我听营部他一个老乡说,他们两个相跟上探家,魏登科穿着军装,光买了一张站台票就跟上他上车了,上车以后就找列车员,说要帮人家打扫卫生,又和人家拉话。人家叫他补票,他也不补,拿个拖把又给人家拖地去了,弄得人家不好意思撵他。下了车他也不走,等在出站口花五块钱买上一张人家没用的卧铺票,还专门买下铺的。我估计有问题的那张票就是当天没买上,过两天又去车站买的,所以和他探家的日子对不上。其实我挺佩服他的,这事打死我我也做不到。我听赵建平说他老娘一直瘫在床上,家属也没工作,小孩又小,家里应该是比较困难。再说他也享受硬卧的待遇,只要不违反纪律,他怎样办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谈话人:三连上等兵麦戈谈话内容:

  出事的时候我在兵器车上,我是二号手,那是我的战位。出了事我从车上跳下来喊水车,可是水车来得晚了,估计是谁也没遇到过这情况,都慌了。我一看水车还没开始冲水,我就从驾驶室拿了瓶矿泉水往魏班长脸上倒。氧化剂这东西太厉害了,烧得他脸上冒着一层白泡,矿泉水浇下去再一看,简直就跟煎到七分熟的牛排一样。后来连长说我反应还比较快,那瓶矿泉水还是起了一定的稀释作用,不然后果更严重。

  魏班长对我们当然好了,特别好。上次我得了阑尾炎,他硬是把我从连里背到卫生所,我这么胖他那么瘦,我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劲。完了又一直把我送到医院,每天都去医院看我,跟我大哥似的。业务训练也特别有耐心,刚开始我不想干这个专业,就是冲着他我才待下来了。我们这批兵不爱吃面条,他就去给连首长反映,让炊事班做面条的时候加个蛋炒饭,弄得炊事班对他还挺有意见。也不知道班长他现在咋样了,听说市里医院治不了,要送到北京去,要真是那样,我得找找我大姨,她在北京,也是医生,肯定能帮得上忙。

  还有,连里住的是老房子,上次半夜下大雨正好漏在我床上,被子打湿了我才醒过来。班长发现了以后就让我睡他床上,他自己去俱乐部乒乓球桌上睡了一宿。他也不像有的班长那样喜欢骂人,他从来不骂人,别的班长骂我们他也不干,跟人家吵。人家说他护犊子,其实我觉得他那是关心我们。我这人就这样,别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过现在我也没法报,见都见不到我们班长。

  我觉得他没缺点。

  是应该有,每个人都应该有,可我就是觉得魏班长没有,反正我说不出来。我认为不爱洗澡不算缺点,那是他的个人生活习惯,不能算是缺点。就像抽烟喝酒也不能算缺点,何况我们班长不抽烟也不喝酒。

  还有,我们班长夜里总咳嗽,他每次都等我们睡着了他才睡,怕吵到我们。

  谈话人:三连中尉副连长李建设谈话内容:

  我刚从三营调过来没几天,主要分管后勤,对魏登科不是很了解。不过能感觉到大家对他评价比较高,一个是专业好,一个是人品好。

  没任务的时候他经常带班里战士去菜地和大棚干活,还经常去炊事班帮厨,他切土豆丝比炊事员切得还快还细。

  其他没有了。我自己倒有件事想麻烦领导。我副连干了三年半了,一直也没给我调,本来三营准备给我往上报了,现在又把我调到一营,这事又不知道又要拖到啥时候。请领导帮忙给反映一下。

  谈话人:三连中尉排长兰劲光谈话内容:

  老魏这下出名了。我看应该给他立个一等功,能授个荣誉称号最好了。老魏挺好的,挺不错。有他这样的兵在,我这个排长好当多了。

  老魏对连队有感情,真有感情。他私下里给我说过,他家属的命是连队救的,他要好好工作来报答组织上的恩情。

  就是连里给他家属献血的事,他们都没说?我以为前面他们都已经给你汇报过了。

  是这样,去年老魏家属来队,来的第一天夜里,连里突然紧急集合,说是老魏家属在医院急需输血,让B型血的都去献血,不知道血型的也一起去。连里呼呼啦啦去了二十几号人,坐上车就去了医院。我也去了,我正好是B型血,就献了两百毫升。

  也不是什么病,听说他和他家属晚上折腾得太厉害,结果把他家属搞得大出血,把他吓坏了,赶紧往医院送。这是听说,听说的,不一定对。

  这事我也搞不懂,按说两口子那点事不至于搞得这么惊天动地,所以我也一直纳闷。反正老魏这家伙够猛的。

  接下来还有最后半页纸记录,却被蘸着浓墨的毛笔严严实实地涂掉了,什么也看不到。

  第二天上午,我把这个本子带回资料室,重新放回了那一摞录像带后面,继续整理剩下的资料。快下班时,我在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里看到了用曲别针别在一起的几份材料,竟然是关于魏登科的。最上面是一份油印的《关于魏登科同志事迹的调查情况》,用的是正式报告的格式,后面附有一份《魏登科同志先进事迹调查记录》,翻看一下,人名与我发现的那个蓝皮本上的笔录相同,但我感兴趣的那些细节都不见了。这沓材料的最后一页是一份《电话记录》:

  来话时间:1991年9月7日15:00

  来话人:军政治部组织处许干事

  受话人:团政治处组织股陈干事

  来话内容:经军党委常委会议研究确定,你团一营三连1991年8月2日发生的氧化剂加注伤人问题,性质为一起操作失误导致的责任事故,不能作为事迹进行宣扬。你团党委、机关要深刻检查反思工作指导和法规落实上存在的问题,汲取教训、举一反三,振奋精神、埋头苦干,确保完成好年底前各项工作任务。受伤战士魏登科的后续治疗问题,由你团在军后勤部卫生处的指导下进行,所需经费由你团承担。

  (《西南军事文学》201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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