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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龙朱(2)

  “主,她提到你的姓名!她骂我!我就唱出你是我的主人,说她只配同主人的奴隶相交。”

  龙朱说,“不行,不要唱了。”

  “她胡说,应当要让她知道她是只够得上为主人擦脚的女子。”

  然而矮奴见龙朱不作声,也不敢回唱出去了。龙朱的心深沉到刚才几句歌中去了。他料不到有女人敢这样大胆。虽然许多女子骂男人时,都总说,“你不是龙朱。”这事却又当别论了。因为这时谈到的正是谁才配爱她的问题。女人能提出龙朱名字来,女人骄傲也就可知了。龙朱想既然这样,就让她先知道矮奴是自己的用人,再看情形如何。

  于是矮奴依照龙朱所教的,又唱了四句。歌的意思是:吃酒糟的人何必说自己量大,没有根柢的人也休想同王子要好,若认为搀了水的酒总比酒糟还行,那与龙朱的用人恋爱也就很写意了。

  谁知女子答得更妙,她用歌表明她的身分,说,只有乌婆族的女人才同龙朱的用人相好,花帕族女人只有外族的王子可以论交,至于花帕苗中的自己,预备在郎家苗中与男子唱歌三年,再预备来同龙朱对歌的。

  矮子说,“我的主,她尊视了你却小看了你的仆人,我要解释我这无用用人并不是你的仆人,免得她知道了耻笑!”

  龙朱对矮奴微笑,说,“为什么你不应当说‘你对山的女子,胆量大就从今天起始来同我龙朱主人对歌’呢?你不是先才说到要她知道我在此,好羞辱羞辱她吗?”

  矮奴听龙朱说的话,还不很相信得过,以为这只是主人说的笑话。他想不到主人因此就会爱上这个狂妄大胆的女人。他以为女人不知对山有龙朱在,唐突了主人,主人纵不生气,自己也应当生气。告女人龙朱在此,则女人虽觉得羞辱了,可是自己的事情也完了。

  龙朱见矮奴迟疑,不敢接声,就打一声吆喝,让对山人明白,表示还有接歌的气概,尽女人起头。龙朱的行为使矮奴发急,矮奴说,“主,你在这儿我已没有歌了。”

  “你照我意思唱下去,问她胆子既然这样大,就拢来,看看这个如虹如日的龙朱。”

  “我当真要她来?”

  “当真!要来我看看是甚么样女人,敢轻视我们说不配同花帕族女子相好!”

  矮奴又望了望龙朱,见主人情形并不是在取笑他的佣人,就全答应下来了。他们歌唱出口后,于是等待着女子的歌声,稍过一会,女子果然又唱起来了。所唱的意思是:对山的竹雀你不必叫了,对山的蠢人你也不必唱了,还是想法子到你龙朱王子的奴仆跟前学三年歌,再来开口。

  矮奴说,“主,这话怎么回答?她要我跟龙朱的用人学三年歌,再开口,她还是不相信我是你最亲信的奴仆,还是在骂我郎家苗的全体!”

  龙朱告矮奴一首非常有力的歌,唱过去,那边好久好久不回。矮奴又提高喉咙唱。回声来了大骂矮子,说矮奴偷龙朱的歌,不知羞,至于龙朱这个人,却是值得在走过的路上撒满鲜花的。矮奴烂了脸,不知所答。年青的龙朱,再也不能忍下去了,小心小心,压着了喉咙,平平的唱了四句。声音的低平仅仅使对山一处可以明白,龙朱是正怕自己的歌使其他男女听到,因此哑喉半天的。龙朱的歌中意思就是说:唱歌的高贵女人,你常常提到郎家苗一个平凡的名字使我惭愧,因为我在我族中是最无用的人,所以我族中男子在任何地方都有情人,独名字在你口中出入的龙朱却仍然是个独身。

  不久,那一边象思索了一阵,也幽幽的唱和起来了。唱的是:你自称为郎家苗王子的人我知道你不是,因为这王子有银锣银钟的声音。本来呢,拿所有花帕苗年青女子供龙朱作垫还不配,但爱情是超过一切的事情,所以你也不要笑我。所歌的意思,极其委婉谦和,音节又极其整齐,是龙朱从不闻过的好歌。因为对山女人总不相信与她对歌的是龙朱,所以龙朱不由得不放声唱了。

  这歌是用顶精粹的言语,自顶纯洁的一颗心中摇着,从一个顶甜蜜的口中喊出,成为顶热情的音调。这样一来所有一切声音仿佛全哑了。一切鸟声与一切远处歌声,全成了这王子歌时和拍的一种碎声。对山的女人从此沉默了。

  龙朱的歌一出口,矮奴就断定了对山再不会有回答。这时节等了一阵,还无回声,矮奴说:“主,一个在奴仆当来是劲敌的女人,不等主的第二个歌已压倒了。这女人不久还说大话,要与郎家王子对歌,她学三十年还不配!”

  矮奴不问龙朱意见,许可不许可,就又用他不高明的中音唱道:

  “你花帕族中说大话的女子,

  大话以后不用再说了,

  若你欢喜作郎家王子仆人的新妇,

  他愿意你过来见他的主同你的夫。

  仍然不闻有回声。矮奴说,这个女人莫非害羞上吊了吧。矮奴说的原只是笑话,然而龙朱却说过对山看看去。龙朱说后就走,沿山谷流水沟下去。跟到龙朱身后追着,两手拿了一大把野黄菊同山红果的,是想做新郎的矮奴。

  矮奴常说,在龙朱王子面前,跛脚的人也能跃过阔涧。这话是真的,如今的矮奴,若不是跟了主人,这身长不过四尺的人,就决不会象腾云驾雾一般的飞!

  第三唱歌过后一天

  “狮子,我说过你,永远是孤独的!”郎家为一个无名勇士立碑,曾有过这样句子。

  龙朱昨天并没有寻着那唱歌人。到女人所在处的毛竹林中时,不见人。人走去不久,只遗了无数野花。跟踪各处追,还是见不着。各处找遍了,山中不少好女子,各躺在草地唱歌歇憩,见龙朱来时,识与不识都立起来怯怯的如为龙朱的美所征服,见到的女子,问矮奴是不是那一个人,矮奴总摇头。

  龙朱又重复回到女人唱歌地方,别无所有,只见一片落英洒在垫坐的干草上,望到这个野花的龙朱,如同嗅过血腥气的小豹,虽按捺自己咆哮,仍不免要憎恼矮奴走得太慢。其实那走在前面的是龙朱,矮奴则两只脚象贴了神行符,全不自主,只仿佛象飞。矮奴无过错。不过女人比鸟儿,这称呼得实在太久了,不怕主仆二人走得怎样飞快,鸟儿毕竟还是先已飞往远处去了!

  天气渐渐夜下来,各处有鸡叫,各处有炊烟,龙朱废然归了家。那想作新郎的矮奴,跟在主人的后面,把所有的花全丢了,两只长手垂到膝下,还只说见了她非抱她不可,万料不到自己是拿这女人在主人面前开了多少该死的玩笑!天气当时原是夜下来了。矮奴又是跟在龙朱王子的后面,望不到主人脸上的颜色。一个聪明的仆人,即或怎样聪明,总也不会闭了眼睛知道主人心情的。

  龙朱过了一个特别的烦恼日子,半夜睡不着,起来怀了宝刀,披上一件豹皮小褂,走到堡墙上去瞭望。无所闻,无所见,入目的只是远山上的野烧明灭。各处村庄全睡尽了,大地也睡了。寒月凉露,助人悲思,于是这个少年王子,仰天叹息,悲怀抑郁。且远处山下,听有孩子哭声,如半夜醒来吃奶时情形,龙朱更难自遣。

  龙朱想,这时节,各地各处,那洁白如羔羊温和如鸽子的女人,岂不是全都正在新絮中做好梦?当地的青年,在日里唱歌倦了的心,作工疲倦了的身体,岂不是在这时节也全得到休息了么?只是那扰乱了自己心肠的女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她不应当如同其他女人,在新棉絮中做梦。她不应当有睡眠。她这时应当来思索她所钦慕的王子的歌声。她应当野心扩张,希望我凭空而下。她应当为思我而流泪,如悲悼她情人的死去。……但是,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的女儿?

  烦恼中的龙朱,拔出刀来,向天作誓说:“你大神,你老祖宗,神明在左在右,我龙朱不能得到这女人作妻,我永远不与女人同睡,承宗接祖事我不负责!若爱情必须用血来掉换时,我愿意在神面前立约,我如得到她,斫下一只手也不翻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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