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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日记(8)

  三月十日(二月十七),星期二,大雨。

  昨晚雨,今日未晴,晨六时即醒,睡不着了,起来看书。正欲执笔写文章,却又来了访问者,只能以出去为退兵之计,就冒雨到了省府。

  看报半天,约旧同学林湘臣来谈,至十二时返寓。文思一被打断,第二次是续不上去的,所以今天的一天,就此完了,只看了几页《公是弟子记》而已。

  晚上在中洲顾氏家吃饭,饭后就回来。中行吴行长问有新消息否?答以我也浑浑然也。

  三月十一日(二月十八),星期三,阴雨终日。

  晨起,为《论语》写稿千余字,系连续之《高楼小说》三段;截至今日止,已写两次,成五段了,下期当于月底以前寄出它。稿写了后,冒大风雨去以航空快信寄出,归途又买了一部江宁汪士铎的《梅村诗文集》,一部南海谭玉生的《乐志堂诗文略》,都是好书。午后有人来,一事不做。

  三月十二日(二月十九),星期四,晴,热极,似五月天。

  早晨三点醒来,作霞的信;自六日接来电后,已有六日不曾接她的信了,心颇焦急,不知有无异变。记得花朝夜醉饮回来,曾吟成廿八字,欲寄而未果:“离家三日是元宵,灯火高楼夜寂寥。转眼榕城春渐老,子规声里又花朝。”北望中原,真有不如归去之想。

  今日为总理逝世纪念日,公署会所,全体放假;晨起就有人来访,为写对联条幅无数。午后去于山戚公祠饮茶,汗流浃背。晚上运使刘树梅来谈,先从书版谈起,后及天下大事,国计民生,畅谈至午前三时。

  三月十三日(二月二十)星期五,阴,大雨终日。

  昨日热至七十几度,今日又冷至四十度上下,福州天气真怪极了。因午后有上海船开,午前赶写《闽游滴沥之二》一篇,计三千五百字,于中午寄出,只写到了鼓山的一半。

  《闽报》社长松永有电话来,谓于今日去台湾,十日后返闽,约共去看林知渊委员。

  下午又有人来看,到晚上为止,不能做一事。只打了一个贺电给富阳朱一山先生,写送陈些蠢祖母之挽轴一条。

  晚上又作霞信,连晚以快信发出,因明日有上海船开,迟则恐来不及。此地发信,等于逃难,迟一刻就有生命关系,胡厅长若来,当催将自福州至延平之公路筑成,以利交通,以开风气。

  三月十四日(二月廿一),星期六,晴爽。

  午前一早就有人来,谈至十时半,去广播电台播音,讲防空与自卫的话。十二点去省府,下午回至寓居,接霞来信三封,颇悔前昨两天的空着急。傍晚又接来电,大约双庆两日可到南台。

  晚上刘云阶氏家有宴会,去说了几句话,十一时返寓。

  三月十五日(二月廿二),星期日,晴和。

  晨起接见了一位来客后,即仓皇出去,想避掉应接之烦也。先坐车至汤门,出城步行至东门外东岳庙前,在庙中游览半日,复登东首马鞍山,看了些附近的形势风景,乡下真可爱,尤其是在这种风和日暖的春天。桃李都剩空枝,转瞬是首夏的野景了,若能在这些附廓的乡间,安稳隐居半世,岂非美事?

  下午回寓,写了半天的信,计发上海丁氏,杭州周象贤氏,尹贞淮氏,及家信一。晚上在同乡葛君家吃晚饭,十一时回寓。

  昨日曾发霞航空快信,今天谅可到杭。

  三月十六日,(二月廿三),星期一,午前阴,傍午下雨起。

  晨六时起床,写答本地学生来信五封。十时接电话,约于本星期五下午二时去协和大学讲演。

  中午至省府,为双庆事提条子一,大约明天可有回音。午后双庆自杭州来,当于明日去为问省银行事。

  晚上早睡,因明日须早起也。

  买《清诗话》一部,屺云楼诗文集各一部。

  三月十七日(二月廿四),星期二,阴雨。

  晨六时起床,九时至省府探听为双庆荐入省银行事,大约明日可以发表,当即送伊去进宿舍。

  下午买了一部《东越文苑传》,系明陈汝翔作。发霞信。晚上应陈世鸿、银行团、李秘书等三处宴会,幸借得了刘爱其之汽车,得不误时间,饮至十一点回寓。

  三月十八日(二月廿五),星期三,雨。

  晨起,宿醉未醒;九时去省银行看寿行长,托以双庆事,下午将去一考,大约总能取入。中午发霞信,告以双庆已入省银行为助理员,月薪十五元,膳宿费十二元一月,合计可得二十七元。傍晚又发霞航空信,告以求保人填保单事。

  晚上微醉,十时入睡。

  三月十九日(二月廿六),星期四,阴晴。

  午前送双庆至银行后,即去南门旧货店买明北海冯琦抄编之《经济类编》一部;书有一百卷,我只买到了五十四卷,系初印的版子。回寓后,沈祖牟君来访;沈君为文肃公直系长孙,善写诗,曾在光华大学毕业,故友志摩之入室弟子也,与谈至中午分手别去。

  午后张涤如君约去喝绍兴酒,晚上当在嘉宾吃晚饭。双庆于今日入省银行宿舍。发霞信,告以一切。

  三月二十日(二月廿七),星期五,阴晴。

  午前头尚昏昏然,晨起入城,访武昌大学时学生现任三都中学校长陈君毓鳞于大同旅舍;过中华书局,买《宋四灵诗选》一册。至省立图书馆,看《说铃》中之周亮工《闽小记》两卷,琐碎无取材处;只记一洞,及末尾之诗话数条,还值得一抄。

  午后,协和大学朱君来约去讲演;完后,在陈教务长家吃晚饭,协和固别一天地,求学原很适宜也。晚上坐协大汽车回来,又上福龙泉及嘉宾去吃了两次饭。

  三月廿一日(二月廿八),星期六,阴,微雨时行。

  午前写信六封,计霞一,邵洵美一,上海杂志公司一,赵家璧一,同乡金某一,养吾兄处一。午后洗了一个澡,晚上在日本菜馆常盘吃饭。从常盘出来,又去跑了两个地方,回寓后为陈君题画集序文一,上床时已过十二点了。

  三月廿二日(二月廿九),星期日,晴。

  午前七时起床,顾君弗臣即约去伊家写字,写至十二点过。上刘爱其氏寓吃午饭,作东者为刘氏及陈厅长子博;饭后返寓,又有人来访,即与共出至城内,辞一饭局。晚上在新铭轮应招商局王主任及船长杨馨氏招宴,大醉回来,上床已过十二点钟了。

  三月廿三日(三月初一),星期一,晴。

  晨起,宿醉未醒,还去职业学校讲演了一次。至中午在一家外江饭馆吃饭后,方觉清醒。饭后上三赛乐戏班看《王昭君》闽剧。主演者为闽中名旦林芝芳,福州之梅博士也,嘴大微突,唱时不作假声,系全放之雄音,乐器亦以笛伴奏,胡琴音很低,调子似梨花大鼓。作成十四字:“难得芝兰同气味,好从乌鸟辨雄雌。”观众以女性为多,大约福州闺秀唯一娱乐处,就系几个剧场。

  傍晚从戏院出来,买《峨眉山志》一部,《佛教书简》甲集一册;晚上在中洲顾家吃饭,作霞信一,十时上床。

  三月二十四日(三月初二),星期二,阴晴。

  午前送财政部视察陈国梁氏上新铭轮,为介绍船长杨氏,寄霞之信,即投入船上邮筒内。

  午后,学生陈君来访,约于明晚去吃晚饭。打算明天在家住一日,赶写上海的稿子。傍晚杜氏夫妇来,与同吃晚饭后别去。

  接霞平信一,系二十日所发者;谢六逸来信一,系催稿兼告以日人评我此次来闽的动机之类,中附载有该项评论之日本报一张。

  三月廿五日(一月初三),星期三,阴晴。

  晨七时起床,为《立报》写一短篇,名《记闽中的风雅》,可千三百字。午后为《论语》写《高楼小说》两则,晚上又有人请吃饭,洗澡后,十时上床。

  三月廿六日(三月初四),星期四,晴。

  晨七时起床,写霞信一,即赶至邮局,以航空快信寄出,《论语》稿亦同寄。午后三时,至军人监狱训话,施舍肉馒头二百四十个,为在监者作点心。晚上闽省银行全体人员,诉说双庆坏处;气极,又写给霞平信一封。

  三月廿七日(旧历三月初五),星期五,晴。

  晨七时起床,欲写《宇宙风》稿,因来客络绎不绝,中止;全球通信社社长全克谦君,来谈闽省现状,颇感兴味。大约无战事发生,则福建在两年后,可臻大治。

  午后去省府,又上图书馆查叶观国《绿筠书屋诗钞》及孟超然《瓶庵居士诗钞》,都不见。只看到了上海日文报所译载之我在福州青年会讲过的演稿一道。译者名菊池生,系当日在场听众之一,比中国记者所记,更为详尽而得要领。

  郁达夫(中)与后援会同事合影接霞来信三封,洵美信一封,赵家璧信一封。晚上在南台看闽剧《济公传》。十二时上床。

  三月廿八日(三月初六),星期六,晴暖。

  午前又有客来,但勉强执笔,写《闽游滴沥之三》,成二千字。中午入城去吃中饭,系应友人之招者,席间遇前在北大时之同学数人;学生已成中坚人物,我自应颓然老矣。饭后过商务印务馆,买陈石遗选刻之《近代诗钞》一部。闽之王女士真、石遗老人,于荔子香时,每年必返福州;今年若来可与共游数日,王女士为石遗得意女弟子,老人年谱后半部,即系王所编撰。

  午后回寓,复赶写前稿,成一千五百字;傍晚写成,即跑至邮局,以航空快信寄出。

  昨日连接霞三信,今日又接一封,作覆。

  晚上有饭局两处,一在可庐辛泰银行长车梅庭家,一在可然亭。

  三月二十九日(三月初七),星期日,晴暖。

  连晴数日,气候渐渐暖矣。午前写字半日,十一点钟会小月于靖安轮上,伊将归上海,料理前辈蒋伯器先生之丧葬。伯器系小月岳丈,义自不容辞耳。

  中午在祖牟家吃午饭,祖牟住屋,系文肃公故宅,宫巷廿二号。同席者,有福州藏书家陈几士氏、林汾贻氏。陈系太傅之子,示以文诚公所藏郑善夫手写诗稿,稀世奇珍,眼福真真不浅。另有明代人所画《闽中十景》画稿一帙,亦属名贵之至;并蒙赠以李畏吾《岭云轩琐记》一部,为贯通儒释道之佳著,姚慕亭在江西刻后,久已不传,此系活字排本,后且附有续选四卷,较姚本更多一倍矣。林汾贻氏,为文忠公后裔,收藏亦富,当改日去伊家一看藏书。

  晚上在中洲顾家吃晚饭,茀臣已去福清,遇同学林湘臣氏。

  入夜微雨,但气候仍温和,当不至于有大雨;福州天气,以这种微雨时为最佳。

  三月三十日(三月初八),星期一,阴晴。

  晨起读同文书院发行之杂志《支那》三月号,费三小时而读毕。十时后去省府,看上海、天津各报,中日外交,中枢内政,消息仍甚沉闷;但欧洲风云,似稍缓和,也算是好现象之一。

  中饭后,步行出北门,看新筑之汽车道,工程尚未完成。桃花遍山野,居民勤于工作,又是清明寒食节前之农忙时候了。

  午后回寓小睡,接杭州、上海来之航空信、快信十余封,当于明日作覆。晚间又有饭局两处,至十时微醉回来,就上床睡觉。

  三月三十一日(三月初九),星期二,阴晴。

  晨起,至省府探听最近本省政情;财政不裕,百废不能举,福建省建设之最大难关在此。理财诸负责人,又不知培养税源,清理税制,都趋于一时乱增税收;人民负担极重,而政府收入反不能应付所出。长此下去,恐非至于破产不可,内政就危险万状,国难犹在其次。

  午后,晚上,继续为人家写字,屏联对子,写了百幅内外;腰痛脚直,手也酸了。晚上十时上床,读《蜀中名胜记》。三月今天完了,自明日起,当另记一种日记。

  三月末日记

  (选自《闲书》,一九三六年五月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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