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空之城

　　周末晚上，外甥女来看我。一会儿，她女儿打来电话，要电脑的电源线。明年要中考，她对女儿管得很严，出门前，把电源线藏起来了。她女儿在电话里急得直喊：“妈，我不上网，我看《天空之城》！”她依然不许。我儿子劝她：“看看动画片有什么不可以的？《天空之城》还是我给她拷的呢，挺好看的。”

　　说起来，我也算是宫崎骏的fans，他的动画片，大都看过。《天空之城》确实好看，其创意虽源自英国作家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第三卷飞岛的故事，但无论从情节、人物还是主题上看，该片并非对原著的简单模仿，基本上是一部创新之作。

　　自麦哲伦完成环球航行、人类完成了地理大发现之后，航海探险成了英国作家热衷的创作题材。16世纪初，托马斯·莫尔写了著名的《乌托邦》，对后世作家影响很大。二百年后，丹尼尔·笛福写下了脍炙人口的《鲁滨孙漂流记》(初版于1719年)；不久，斯威夫特又以航海探险为背景创作了杰出的讽刺小说《格列佛游记》(初版于1726年)。斯威夫特是一位讽刺大师，善用夸张的手法虚构神奇诡异的故事，这最适合做漫画的素材，正合宫崎骏那种神秘、怪异、魔幻、讽喻的创作风格。

　　小时候读《格列佛游记》(张健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6月第1版)，最喜欢小人国，我常想，若是到了小人国会遇到什么新奇的故事？有时也编几段游历小人国的故事讲给同学们听，博得一笑。我不喜欢大人国，到了那儿，我将受巨人们摆布，一点也不好玩。更不喜欢那个古怪的飞岛和那个讨厌的马国，对我来说，到了那样的地方，简直就像坠入噩梦一般。

　　按照斯威夫特提供的地图，在日本东面的太平洋上，有一个叫阿尔尼巴比的国家，它的空中漂浮着一个会飞的岛，名叫勒皮他。飞岛的表面是一个圆形，直径七千二百四十米，厚度三百二十八米，面积达四十一平方公里，像一个巨大的飞碟，这个国家的国王、大臣和科学家全都住在上面，统治着下界的国民。国王用三种独特的手段惩罚不忠和反叛的国民，一是把飞岛浮到这个城市上空，挡住阳光和雨水，让此地遭受饥饿和瘟疫； 二是从岛上往下投掷石头，砸烂居民的房屋； 这两种方法若不奏效，就把飞岛降落到地面，把人和房屋全部压碎。这个国家的大臣是一些变态的人，科学家也都是稀奇古怪的家伙。他们研究从黄瓜里提取阳光、把粪便还原成食物、把冰烧成火药、让瞎子为画家调色、让猪耕地、繁殖无毛的羊、从最上一层往下盖楼房诸如此类的课题，还制造出一种写作机器，哪怕是最愚蠢的人，稍作一点体力劳动，就可以写出哲学、诗歌、政治、法律、数学和神学书籍。这个国家充满了荒诞不经的人和事，其怪异、恶心的程度超乎你的想象。

　　唯一令我感兴趣的是巫人岛，岛主精通魔法，他能随意召唤任何年代的鬼魂前来问话。你把亚历山大大帝叫来，问他是怎么死的，他会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是被毒死的，而是饮酒过度发高烧病死的。”你也可以把苏格拉底、荷马、笛卡尔叫来聊天。我喜欢巫岛，羡慕那位岛主，如果我到了那儿，想见的鬼魂、想问的事情可太多了。我想拜见曹雪芹，听他讲讲《红楼梦》八十回之后的故事；我想见唐太宗，问他是否把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带进了坟墓[1]；我想问老祖宗范蠡，灭了吴王夫差，功成身退，隐于何地；我想问徐福，骗了秦始皇无数财宝带着数千童男童女出海寻仙，流落何方……历史上许多争论不休的疑案，找几位当事人来问问，即刻真相大白，岂不快哉！

　　奇思妙想的快乐是在读书过程中同步产生的，儿童天生具有从阅读中获得形象思维的能力。这一代孩子是看动画片长大的，电影画面对视觉、听觉产生的刺激替代了通过阅读把文字还原成形象和联想的过程，长期依赖声像刺激的结果，便是厌烦读书，而阅读的匮乏，导致了形象思维能力的严重退化。

　　那个在周末晚上看过《天空之城》的女孩，还有兴趣花几十个小时去读《格列佛游记》吗？

　　(原载于2006年1月3日《上海中学生报》阅读版)

　　附注 [1][唐]刘《隋唐嘉话》(下)：“王右军兰亭序，梁乱，出在外，陈天嘉中，为僧永所得。至太建中，献之宣帝。隋平陈日，或以献晋王，王之不宝。后僧果从帝借。及登极，竟未从索。果师死后，弟子僧辩得之。太宗为秦王日，见本，惊喜，乃贵价市大王书兰亭，终不至焉。及至在辩师处，使萧翊就越州求得知，以武德四年入秦府。贞观十年，乃十本以赐近臣。帝崩，中书令褚遂良奏：‘兰亭先帝所重，不可留。’遂秘于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