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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重新认识西方汉学家的作用

  在世界文化交流史上,拿来与送去是两个表面上似有矛盾而实则有紧密的辩证关系的概念和行动。拿来,就是把别国的文化精华拿了过来,为发展本国的文化提供活力。送去,就是把本国的文化精华送了出去,供别的国家发展自己的文化使用。两个概念不是绝对的,以我为主就是拿来,以别国为主就是送去。二者有时候是难解难分的,拿来和送去的东西,有时并不是精华。殖民主义者最初送给我们的是鸦片,其动机是自己谋利而毒害我国人民。这不属于文化交流的范畴,在人类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不在我们讨论之列。

  最近几年以来,我在许多报刊上和会议上都提出来了一个从没有人提过的观点,这就是:文化交流是推动人类社会前进的重要动力之一。没有文化交流,我们简直不能想象今天的世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文化交流的范围,是广阔无垠的。上至天文、地理、宇宙、人生,下至草、木、虫、鱼,以及琐细的日常用品,无一不在交流范围以内。空言无补,我举一个现实的例子。我们现在餐桌上蔬菜的品种日益增多,白菜、萝卜加土豆的“老三样”时期早已不存在了。这不是交流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中国从先秦时代起就对内对外进行文化交流。对内,各民族之间进行交流;对外,对周边国家进行交流。最有意义的是同西方国家进行交流。我个人认为,世界文化体系繁多;但是,统而言之,无非是东西两大体系。东方文化体系以中国和印度为核心或者主体。西方文化体系,自古希腊和古罗马起,下及今天的欧美文化皆属之。两大文化体系之间进行交流,形成了今天世界上灿烂辉煌,千姿百态,各具特长而又互相联系的文化,给我们全人类带来了极大的幸福与繁荣。

  在中国汉、唐时代,文化发展如日中天,我们既有广阔的胸襟,尽力吸入外来的,特别是来自西方的文化,为我所用,同时又慷慨大度,毫无保留地把中华民族伟大的文化成就,送给了西方和东方。罗盘、火药、造纸、印刷是其中荦荦大者,至于较小的如文学艺术的创作和科技的发明创造,都传遍了整个世界,以其辉煌照亮了全人类前进的路程。

  但是,正如世界上万事万物总都在不停地变化一样,文化交流的走向也在变化。西方自从工业革命以后,科学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发展速度越来越快。近两三百年以来,西方文化无远弗届,连最偏僻的地区也难逃脱。中国汉、唐时期的灿烂辉煌,早已被人们遗忘,包括中国人自己在内,都是如此。这种现象我称之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是完全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

  有一个事实,常常被人忽略:西方近代文化带给人类的不是只有幸福与进步,也有灾难与弊端。这些弊端多种多样,略举数例,以明真相:大气污染,臭氧出洞,物种灭绝,人口爆炸,生态平衡破坏,淡水资源匮乏,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现在世界上所谓现代化,很大程度上就是西化。西方以外的国家,把西方的好东西化来了,西方文化造成的这些弊端,威胁人类生存前途的弊端,也随之化来。我认为,人类正面临着一场生存危机。救之之方,只有一个,就是利用东方文化,特别是中国文化的精粹思想——“天人合一”的思想,以济西方文化之穷,人类庶几能免于灾难的威胁。

  但是,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大千世界中寥寥无几。西方绝大多数的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200年前英国浪漫诗人雪莱对西方工业化能产生灾害的预言,现在几乎没有人再记起了。他们以“天之骄子”自居,把西方以外的其他民族都视为劣等民族,狂妄骄纵,不可一世,似乎是认为,自从盘古开天地——在西方就是亚当和夏娃——以来,一向就是这样。他们的祖先曾接受过中国文化的恩惠,他们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同他们谈起这个问题,有如谈“天方夜谭”。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要他们来拿中国文化,有如对牛弹琴。另一方面,中国眼前能送去的东西,除古代文化外,也真不多。不仅此也,一些中国青年还患上了“崇洋媚外”的毛病,看不起自己的文化。现在的东西文化交流,实际上变成了西方独流。这大大地不利于世界文化的发展,不利于人类的前进。

  所幸在西方浑浑噩噩的芸芸众生中,还有一些人“世人皆醉,而我独醒”,人数虽少,意义却大,这一小部分人就是西方的汉学家。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出于什么动机,他们爱上了中国文化,由爱中国文化进而爱上了中国。我个人颇结识了一些西方的汉学家。他们术业有专精,造诣有高低,但是都对中国怀有深厚的感情。在西方狂妄自大的社会中,有如鹤立鸡群。我现在敢于预言:到了21世纪,阴霾渐扫,光明再现,中国文化重放异彩的时候,西方的汉学家将是中坚人物,将是中流砥柱。

  中国学术界对国外的汉学研究一向是重视的。但是,过去只限于论文的翻译,只限于对学术论文、学术水平的评价与借鉴。至于西方汉学家对中西文化交流所起的作用,他们对中国所怀的特殊感情等等则注意还不太够。现在,中国的国际地位日益提高,对中国文化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对全体人类所能够起的作用,认识渐渐加强。我们中国人一方面仍要拿来,一方面又仍要送去。因此,对西方汉学家的作用必须重新认识。许多大学都开办了汉学研究所一类的机构。中国语言文化大学独具慧眼,创办了《汉学研究》杂志。这实在是顺乎潮流、应乎人心的壮举。主编阎纯德教授索序于我,我乐而写了上面一些肤浅的话,就算是序吧。

  1999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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