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记忆的碎片之我的父亲与母亲
题记
我的父亲与母亲,出生在晚清之末,民国之初。彼时,中国已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世界列强加紧瓜分中国,清政府腐败无能,丧权辱国,先后与英、日、德、俄、法等国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的条约,把中华民族推入了苦难深渊。1911年,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领导、组织、发动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统治,结束了中国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建立了中华民国。但民国的建立,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相反,军阀割据、军阀混战愈演愈烈,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我的父亲与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乱世之年来到了人世。国家蒙受灾难,是大悲剧,那么作为一个普通家庭,一般百姓,自然难逃悲剧之厄运。他们在旧中国大半生的苦难,伴随着整个中华民族的苦难,不仅仅是衣不敝体、食不饱肚的痛苦与挣扎,更重要的是时时都在兵荒马乱的侵扰中,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由此可见他们人生历程的坎坷与艰难。
父亲与母亲的一生,大半辈子在旧社会生活,小半辈子在新社会生活。他们对两种社会制度的认识,虽然在理论上说不出啥道道,但在实际上却很有感悟。他们常说:“新社会安居乐业有奔头,旧社会提心吊胆没活头。”话虽简单,却是不同社会制度下两种心态的写照。
父亲与母亲一生务农,目不识丁,是普通又普通的平民,平凡又平凡的百姓。他们从来与权力无缘,哪怕是比芝麻粒还小的官也没沾上边。他们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是权力面前的弱势群体,因此只能受制于人,听天由命,逆来顺受。他们老实本分,勤劳善良,忍耐宽容,坚忍不拔,像石头缝中长出的草,挣扎着伸出头来,追逐着阳光;又像是溺水者,拼命在水中扑腾,时而呛上几口水,浮出水面;时而又被浊浪卷入水底,不见影子,就这样时沉时浮,只要一息尚存,便挣扎着,喘息着。他们的一生活得很苦很累,但却不知疲倦;他们活得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宁可穷得揭不开锅,也不去干那些扎手的事儿。诚所谓良民、顺民。他们的一生既没有轰轰烈烈的壮举,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只是在宁夏川这片黄土地上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一年到头,辛勤劳作,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找到他们的名字。他们也像古往今来的芸芸众生一样,赤裸裸地来到世上,又穿着老布衣、老布裤、老布鞋离开人间;像秋后的庄稼一样,被割掉一茬又一茬,最后遵循物质不灭定律,化为灰烬。不是吗?我的祖辈们的坟墓就是在合作化初期的平田整地中,统统被夷为平地,种上了庄稼,而他们的尸骨也成了庄稼地里的肥料,为社会发展作出了最后的奉献。但是,我要说的是,在历史发展进程中,正是像我的父亲与母亲那样的普通又普通、平凡又平凡的人,才是创造历史的主体。作为一个人,他们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尽到了社会责任和历史责任,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在任何社会里,这样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群体,都是大多数,都是受制于人的劳力者,是权力宝座下的最雄厚、最底层的基石。他们用默默的耕耘,铺就了漫漫人生路;他们用带茧的双手,垒砌了生命的金字塔;他们用真诚和质朴,塑造了纯净的灵魂;他们用宽忍与和谐,编织了最美的诗画;他们用聪明和才智,创造了中华民族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他们用父爱和母爱,孕育了一代又一代华夏子孙。虽然他们一辈又一辈地把生命归于净土,但是人类却因此而延续,历史却因此而发展。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参观诸多烈士陵园时的情景:在那墓碑林立的陵园中,有些墓碑上刻着烈士的名字,而有些墓碑是什么也没有的无字碑。这些烈士们在枪林弹雨中倒下了,甚至当他们被死神夺走生命的那一刻,什么感知也没有,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可是,正是他们,用灵与肉筑就了中华民族的长城;正是他们,用尸与骨为新中国的成立奠基。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能说他们不伟大吗?
毛泽东同志曾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发展的动力”。这些话语,折射出一代伟人平民意识的光芒,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哲理与思辨。
我的父亲与母亲正像古典小说、武侠小说中那些“草莽英雄”“绿林好汉”在舞枪弄棒时所乐于称道的“无名之辈”,但在我的眼里,在我的心中,“无名”胜“有名”,在他们身上有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和诚实善良、正直做人的人格魅力,值得我学习和敬仰。他们给了我生命,我的骨子里流淌着他们的血,身上有着他们的遗传基因,心里装着他们热爱黄土地的情怀。我深信他们生来也不是甘愿受穷的,只是命运注定他们在旧中国那个鬼蜮横行的年代里必然多灾多难。父母含辛茹苦、克勤克俭,就像小鸟度食一样把我们兄弟姊妹七人,一口一口喂大,是多么不容易。遗憾的是,正当他们在新中国的阳光下活人的时候,正当我本人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本应好好孝敬他们二老,然而他们一个急匆匆地走了,一个在病魔折磨中走了。每当想起这些事,让我深感愧疚不已。我觉得对不住二位老人。为了慰平我心灵的愧疚,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2007年清明节前,我与兄长姐妹在贺兰山下二老的墓前,重新为父亲与母亲立了一块合葬墓碑,正面刻有他们的名字和生卒时间,背面刻有我为二老写的两首悼诗:
悼父亲:躬耕一生苦熬煎,黄土坷垃脚下绊,
栉风沐雨剜光阴,正气长存天地间。
悼母亲:乱世之年度银川,油灯相伴补衣衫,
勤劳克俭为儿女,心中永装慈母颜。
然而,这孤坟、这墓碑、这名字、这悼诗只有太阳、月亮、星星才会看到它们,只有风声、雪花、雨点才会听到它们。父亲与母亲安静地躺在那里,只有贺兰山相伴,直到永远。
此次出版这套《黄土谣》丛书,借此机会,追述一下我父亲与母亲的经历和为人,以对二老给予祭奠、纪念、缅怀、彰扬,也算是尽一点儿孝心吧。人生苦短。二位老人在头发花白的时候走了,转眼间我的头发也花白了。当此之时,能够把对二老的这些记忆的“碎片”写进书里,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对我自不必说,人到暮年,了却心愿,对自己毕生所从事的音乐文学及音乐创作画上一个句号,也算是“功德圆满”。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岁月不饶人!
我的父亲
1.以柔克刚,中庸顺民
父亲张顺,生于1904年,卒于1974年12月16日,享年70岁。宁夏银川市良田乡盈南村人,汉族。自幼家境贫寒,无力读书,没有文化,一生务农,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他出生之后,一直在当地生活,有两间土房,和叔叔家同院居住。还有四五亩薄田,忙时务农,农闲时外出打工扛活。
父亲一生为人厚道、淳朴老实,吃苦耐劳、富有韧性,干什么都很务实,不慕虚荣,在做人处世中,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以柔克刚”,近乎中庸,所以与村里乡邻相处甚好,很少与别人反目吵架,因此也落得相安无事。别看父亲这么一句“以柔克刚”,竟然成了我一生做人处世的座右铭。
由于家境不好,父亲一生总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能忍且忍,能让且让,本着“吃亏人常在世”的原则,舍得吃亏,对于管他的头头脑脑,也是逆来顺受,是为顺民。无论是旧社会的保、甲长管他,还是新社会的队干部管他,都唯命是从,视为天职。从土地改革分田单干到合作化、人民公社化,他都“与时俱进”。在生产队里,队长叫他干啥,他就干啥。在他的心目中,队长就是党,党就是队长。
2.精明干练顶梁柱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做人处世常常“以柔克刚”,息事宁人,但也不乏“柔中带刚”,办事精明干练、干净利索,家里家外的大事,多由他出面处理,比如应夫当差、开渠挖沟、交租交粮、会亲访友等,堪称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生性聪慧、刚强,学啥很快,干啥像啥,庄稼地里磨耙滚打、提耧下种、砌墙盖房、打麦扬场,样样在行。特别是春天播种,当地村民都请他当“摇耧把式”。他播下的种,沟是沟,行是行,很均匀。苗儿破土之后长得绿油油,齐刷刷。所以周围的人每当春播之时,都“高薪”聘请他,让他摇耧播种。父亲一生以助人为乐,常常给人帮忙,比如东家的房子坏了,西家的井里不出水了,左邻需要挖土坯盖房,右邻需要套牛车交粮,他都自告奋勇,身先士卒。总之,村里乡亲谁家有困难,就会在那里找到他。
3.只言片语“露”家世
关于父亲的家世,无史记载,无据可考,所以我知之甚少,只是父亲在偶然的只言片语中谈到:我家上溯至前五代是地地道道的宁夏人,或者就是银川人、银川郊区人。父亲的太爷爷、爷爷辈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家境很好,很富有,至于“名”在哪里,“望”在何处,富贵到啥程度,不得而知,一则父亲、爷爷辈没有一个识文断字的人,把前辈们的身世记载下来;二则,在大讲阶级斗争的年月,人们大都以穷为荣,谁还敢把这本来就不沾边的事讲出来,给自己脸上抹黑找麻烦,万一上面刨根问底,上查祖宗八代,岂不惹火烧身?
及至到了父亲的父辈,由于兄弟三人统统染上了抽鸦片的恶习,家道迅即败落,成为当地破衣褴衫、食不饱腹的穷光蛋。冬天冷了,靠着南墙晒太阳;夏天热了,躺在树下乘阴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无任何进取之心,最后,大都在50左右的天命之年,郁闷地离开了人世。到父亲时,家里没有任何积蓄,一贫如洗,仅靠几亩薄田度日。
对于祖宗们的家事,我只能根据以下两点进行推断:一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我家屋子里有一张八仙桌,上面供奉着许多灵牌,至于灵牌上的名讳、生卒年月,既无人问津,也无人考究,我也无任何记忆。这些灵牌在当时“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运动中统统付之一炬,化为灰烬。二是那些年每逢清明节前,父亲、母亲总要买些烧纸和纸钱,做点供品、炒点好菜,到祖宗们的坟头去添土,进行扫墓祭奠,期间我们兄弟姐妹总是跟在父母身后转圈圈,走好几处墓地。这些墓地的墓群有大有小,多少不一,至于坟中埋的是哪辈祖宗,是何许人也,不得而知,我们只管挨着坟头添土、烧纸、烧纸钱、祭祀供品,磕头祭拜。由此可见,我们这个家族在当地来说,起码是一个比较大的家族。
4.偶然姻缘
说起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很具偶然性和戏剧性。那是在1929年,时逢甘肃民庆天遭大旱,百姓已无法在那里生存,于是我的外公、外婆被逼无奈,便带着母亲、姨妈和小舅,东走北上,一路逃难,直奔银川而来。就在那年入冬,有一天,一家五口走到黄河边,望着滔滔黄河水,苦于无法过河,愁肠百转。这河过不去,哪能到得了银川?他们便向当地人打听,问有啥法子可以过河。当地人告诉说,骆驼会浮水,可租骆驼驮着人过河,并说前面那些过河的人,都用这办法。于是,外公便也租了骆驼,驮着一家五口人下水过河。谁知,到了对岸不远处,有一片河滩,骆驼的四蹄陷入泥沙中,怎么拔也拔不出来,一家人半截身子浸泡在水里,冻得直打颤,急得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放悲声哭了起来,幸好他们的哭声惊动了对岸的一位老船公。老船公见景,急忙划了一只小船,赶了过来,把他们拉到岸上的窝棚里,放了一堆火,让他们烤衣烤裤烤鞋袜,这才算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大难。
过了黄河之后,外公一家终于逃至银川,路过盈南村牛家夹道,碰上我的父亲问路,这就搭上了话,接上了茬。父亲见他们一家人很可怜,便答应把他们收留下来,把住房旁边的草棚子收拾了一下,安顿外公一家人住了下来。他们在银川总算有了落脚之处。外公、外婆看着父亲勤劳善良,加上感恩之心,就决意把母亲许配给父亲。就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使父亲与母亲结下了百年之好,一根命运之绳把他俩拴在一起,过了一辈子。在他们相濡以沫的日子里,相继生下二男五女。张生荣(男)、张玉梅、张梅兰、张弛(男)、张凤兰、张玉兰、张雪青,这就有了我们父母兄弟姐妹一家人。而这个家,一直是由父亲与母亲用头顶着,用身子骨撑着。
5.两次迁居
从我记事起,父亲在我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1944年,为躲避马鸿逵抓兵,将家临时迁居贺兰县金积桥村。谁知在迁居后不久,我的哥哥还是未能幸免兵灾之苦,仍被抓了兵。父亲在金积桥主要以给人打工扛活为生,其间,也还陆续置有几亩薄田,住有两间自盖的土房,土炕草席、油灯相伴、家徒四壁,墙上常常爬满臭虫。记得1949年,国民党、马鸿逵兵败如山倒,当时流通的金圆券,竟成了废纸,贴满我家爬满臭虫的墙,还有装米装面的柳条缸。当时我不懂事,只是觉得墙上花花绿绿的有了光泽,比先前好看。也就是在这一年,宁夏解放前夕,父亲毅然决然把全家人又迁回了原居银川市郊区盈南村,因为那里还住着外公、外婆和小舅,住着我叔叔一家人。
6.开荒种地,全家出力
1949年冬天,宁夏搞土地改革,依稀记得,我家又分了一头骡子,还有两只大木箱,据说分的是王家大院的财产。分到这些财产时,我家还有两间土房,六七亩地,一头驴。所以,定了个中农成分。在1950年到1955年间,我家和普天下农民一样,都是个体单干。那时,在记忆中,我家周围到处是湖,东边有宝家湖、王家湖,南边有小南湖,北边有大碱湖。随着三一支沟、四二干沟的修建,这些湖水都随着排水沟流走了,许多湖泊湿地浮出了水面,全家人在父亲、哥哥的带领下,一起出动,抢占先机,寻找有利地势去开荒。妈妈不要命,热情高涨,也加入了全家开荒行列,不仅自己身体力行,而且还整天叨叨父亲、哥哥和我。在她的督催下,全家齐上阵,拼命开荒地,日子越过越红火。这时,我家的地越来越多,到1955年合作化时期,估计至少已有30多亩地,南至小南湖(砖渠村附近),东至宝家湖(六盘山高级中学东南),北至大碱湖(森林公园附近),都有我家的地。如果不是田归大集体,没准过上三年五载,也成了新的富农地主。
7.“买炭翁”
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和取暖,父亲几乎每年入冬之后,都得赶着毛驴或套着老牛车,到贺兰山汝箕沟买炭,来回一趟至少需要三四天时间。现在到汝箕沟,七八十公里的路,汽车半天就可以解决问题。但那时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父亲出发前,必须穿上老羊皮衣,穿上棉鞋或者毡靴,带足干粮和水,毛驴驮炭,牛车拉煤,慢慢腾腾,摇摇晃晃,可真熬时间。摇到山上,买上煤再摇了回来,人要冻成冰棍,瘦上一围。有一次,我见父亲拉炭回来时,胡子上都结满了冰,鞋上也都是冰块,冻得上下牙直打架。这不禁使我想起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一首名诗:“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碾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父亲虽不是卖炭翁,可也算得是“买炭翁”。
8.父亲种西瓜
为了让我上学,父亲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每年从春天到秋天,都雇个放牛娃,给我家放牛、放驴。为了能让一家人吃上新鲜瓜果蔬菜,父亲每年总要安排上那么一两片地种西瓜、香瓜、小瓜、茄子、辣椒、梅豆、土豆、蚕豆等。父亲种西瓜很在行,从点瓜籽入土,到瓜秧抽条打杈,都很用心尽力,所以种出的瓜个头大、瓤口好,吃起来又甜又爽口,深得村邻赞扬。每当瓜熟蒂落的时候,早晨上学,除了书包外,我总是抱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西瓜到学校去,以便中午放学不回家,和同学们在一起吃“伙伙饭”。你吃我的馍馍,我吃你的锅巴,他吃别人的饼子,大家换着吃,倒也很新鲜,很热闹,很有趣。
9.父亲一绝卤猪肉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少做饭,当甩手掌柜的,等着吃现成,做饭炒菜从来都是母亲的事儿。为此,母亲经常是上顿吃了做下顿,围着锅灶转。这也许是几千年的村规乡俗吧。但遇到母亲不在家时,父亲被“逼上了梁山”,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否则,家里的一群“小燕子”就会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父亲一动手,做出来的饭菜很香,我们兄弟姊妹吃起来觉得有滋有味,特别爱吃。
别看父亲不常做饭,但卤猪肉却是一绝。那些年,差不多每年家里都要喂养一两头猪,每到腊月天,就宰上一头。一头猪对于一家人,肯定是几天吃不完的,再说一年四季肚里没油水,还不得细水长流?这一来,父亲就有了“显山露水”的机会。杀猪后不几天,妈妈就催着父亲卤猪肉。因为放得久了,肉便不新鲜。父亲不知是从哪里学得这绝活,卤猪肉很是在行。他把肉放在猪油里煎炼,涂抹上白酒和卤汁,肉皮焦黄焦黄的,又好看、又好吃。然后,把这些猪肉密封在放有猪油的坛坛罐罐里,直放到第二年六、七月份,吃起来仍然很新鲜。
10.打麦吆场歌
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的四五个年头里,那时农村还没有合作化,农民也都是个体单干。当然父亲也不例外。每逢农历六、七月间,总是事先选块平地,把地浇上水,待地快干时,用石磙套上牛,压硬压平,然后用平板锹铲去草秆、草根,扫去浮土垃圾,就成了光溜溜的场。麦子熟了,便开镰收割,用马莲绳或蒲草绳捆好,车拉人背,送到场上,堆成麦垛。剩下的便是选个最热的天气,把垛上的麦子拉下来,很均匀地摊在场上。然后,套上牛或驴拉的石磙,转着圈圈碾压麦穗脱粒,叫做打场。通常,父亲在前面赶一具,我在后面赶一具,为了解乏,他便拉着牛缰绳,吆起场歌,有时,我也跟着瞎哼哼。每年打场都是如此,久而久之,这些场歌调调,在我的脑海中有了印象和记忆,后来成为我创作歌曲时的音乐素材。
11.父亲急匆匆走了
1974年12月16日,天上飘着稀拉拉的雪花。早晨,家里来人告诉我,说“父亲完了”。我哪里会相信,因为头一天刚离开我家时,手里还提着我送给他的一瓶银川老白干呢。
尽管我不相信,父亲还是匆匆地走了。听我嫂子说,他老人家半夜里在炕上咳嗽了几声,就再也悄无声息了,还以为是他睡着了。
父亲走后的当天,我于悲痛中,为父亲写悼诗一首:
躬耕一生苦熬煎,黄土坷垃脚下绊。
栉风沐雨剜光阴,背着太阳田里干。
搬砖砌墙挑大梁,提耧下种为人先。
是非曲直有杆秤,正气长存天地间。
父亲走后的第三天,我们兄弟姊妹及亲朋好友,把他老人家安葬在贺兰山榆树沟的山坡上。记得当时曾有自治区歌舞团乐队的一些同志前去帮忙,冒着严冬的寒冷打坟坑,填坟土。在这里,我要向这些同志、朋友表示由衷的谢意。
父亲的勤劳有股拼劲,父亲的吃苦有股韧性,父亲的心胸坦坦荡荡,父亲的做人堂堂正正,虽然走得急急匆匆,却给我留下了生命的永恒。
我的母亲
1.逃难至银川
我的母亲张秀英,生于1912年,卒于1985年2月10日晚8时25分(农历腊月二十一日),享年73岁,甘肃民勤人,汉族。1929年,适逢民庆连年天旱,衣食无着,逃难银川,时年17岁。时隔不久,遂与父亲成婚。住银川市郊区良田乡盈南村,现为森林公园对面,金凤区“湖畔嘉苑”处。
母亲一生克勤克俭,持家度日,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妇女。然而她的勤劳与善良,忍耐与宽容,对子女的疼爱,“抠”自己的自我牺牲精神,“扒”光阴的拼命劲头,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2.妈妈碾米磨面
在我出世不久,也就是三四岁的时候,那时我家住在贺兰县金积桥,妈妈三十五六岁,年轻力壮,虽不十分漂亮,但也五官端庄受人看。为了养家糊口,妈妈每月之内总要有二三次碾米磨面的营生必干。当时父亲给别人打工扛活,顾不上干家务活。为了这碾米磨面,妈妈常常起五更,睡半夜,做好准备工作。就说这磨面吧,先要把盛在囤子里的麦子舀到箩筐里,用湿抹布在箩筐里擦来擦去,除去麦粒上沾的灰尘和泥土,然后再晾干。晾干后上磨。磨是锻磨师傅用钢钎锻出的石头磨,上下两层。下层固定在底盘上,中间装一个圆形的木头桩。上层有漏麦粒的窟窿眼,还有穿绳撬棍的窟窿眼。磨面时,把棍撬在绳子上,或推或拉,磨就向前转。有钱人多用驴、骡、马拉磨,没钱人只好用人推。转上半个小时,便见妈妈大汗淋漓,头晕目眩。我那时还小,不懂事,高兴了就连蹦带跳地帮妈妈推上几圈,烦了,就一溜烟不见了。磨下来的带麸皮的面,再用箩筛过滤,把又白又细的面粉筛下来,优等面粉做面条吃,粗面蒸馒烙饼吃。有时我从外面耍回来,看见妈妈从头到脚满身皆白,简直成了“白毛仙姑”!我就在妈妈的身上左拍拍,右拍拍,上擦擦,下擦擦,帮妈妈恢复原样。
说起碾米,大体也是如此,只是程序稍稍简单了一些,不用干净水浸泡的抹布抹,但也要把夹杂在稻粒中的土坷垃、石头碴拣掉。用笨重的青石碾子碾上百十斤米,至少也得花上大半天时间。不论人推驴拉,都很费劲,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项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
3.半夜起来捻臭虫
儿时,我们在金积桥村住着两间土房,土墙上是臭虫安家落户的好地方。据说臭虫特喜欢阴湿盐碱之气。我家离老湖滩不过百十米远,自然为阴湿之气笼罩。所以也就给臭虫提供了安身立命的最佳生存环境。为了不让臭虫咬我们,妈妈常常半夜起来手持油灯,在炕上、墙上到处捻臭虫,尤其是每逢夏季,几乎夜夜如此。只见褐色的土墙上,到处是臭虫留下的痕迹,腥红斑斑,让人看起来毛骨悚然。那日月,臭虫是全家人生存的天敌,不消灭它,它就要咬你满身疙瘩,搅得你睡不成觉。妈妈把捻臭虫作为呵护子女的义务、事必躬亲,在那些年月,总是认真地去履行,去完成。
4.哭鼻子大合唱
在我童年记忆的碎片中,有一页是沾满眼泪的碎片。我家和叔叔家住对门,母亲爱哭鼻子,婶子也爱哭鼻子。她们的哭鼻子不像现今改革开放了的女人们那样,哭鼻子傻哭干号,像火车、汽车上的喇叭,只会直着叫、不会拐个弯。旧社会过来的小脚女人,哭起鼻子来,那真叫学问。据说最初,她们还要跟长辈妇女投师学艺呢,每逢村上邻里有个丧嫁之举,母亲和婶子都是热心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赶去凑热闹。一帮老太婆凑在一起大放悲声,哭得老天都掉眼泪。她们此起彼伏的哭声,绝不像吹喇叭,而是有腔有调、委婉动听。当时没有录音机,要是能录下来,我想,那可真是大师级的悲剧音乐,用这哭鼻子大合唱来烘托悲剧气氛,那可是空前绝后了。那帮悲剧“女人”哭完一场之后,举办丧嫁的主人,感念她们酿造了这动人的悲剧气氛,便美美招待她们一顿美餐,以示谢忱。
我还常常听到母亲每逢心里不痛快之时,便捏着鼻子大放悲声,一边哭着,嘴里还不知编些啥词夹杂在里面唱着,我在一边偷偷听着,心里酸酸的,不由得抹眼泪。母亲的哭鼻子,在我看来的确是一绝。自打母亲辞世之后,再也听不到这悲天悯地歌唱般的哭鼻子了。
5.“咪咪子”二重奏
每逢阳春三月,冬去春来,大地返青。田野的草绿了,柳树杨树结上了像小枣一样的蛋蛋,挂上了花絮。母亲便折下一截柳条,做上几个“咪咪子”,随口吹了起来。吹得好听极了。对门的婶子也不示弱,也折上柳枝,做成“咪咪子”,吹了起来。她俩“一唱一和”,吹得声是声,调是调,板是板,眼是眼,真好像是“咪咪子”二重奏。她们吹得这“咪咪子”灵得很,有时竟能招来喜鹊叫、百灵唱、黄莺啼,鸟儿们在阳春三月的柳枝上跳来跳去,叫来叫去,像是要与土屋土窗飞出的“咪咪子”声音比赛似的。什么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我想其意境已让母亲、婶子吹得“咪咪子”,发挥得淋漓尽致。
每逢农历五月,当青稞快要抽穗的时候,母亲、婶子也会采来青稞节做成“咪咪子”。那时又是一个吹“咪咪子”高潮。母亲和婶子又是一番呜啦哇啦的比赛。她俩用这种青稞“咪咪子”吹出来的调调更多、更委婉、更优美、更动听。更让人叫绝的是,她们一张嘴还可吹两支“咪咪子”。吹出来的调调,好像有和声的效果。她们一口气可吹上一半个小时。我那时还小,有时也学着她们做“咪咪子”吹,但吹出来的调调子与她俩相比,那可是天上地下,差得很远!别看母亲一个大字不识,吹起“咪咪子”来,却是很有灵性,能“绕梁三日有余音”哩!
6.吹“咪咪子”与吃“捻串子”
做青稞“咪咪子”的时候,正是青稞抽穗但又不完全成熟的时候。记得母亲那时一边忙里偷闲地吹“咪咪子”,一边把这半生不熟的青稞穗割上一些,放在大铁锅里炒。及至炒熟之后,青稞穗上的芒刺、青稞皮,大都脱落了。然后把它们再装在用驴毛、牛毛或麻线织成的口袋里,在地上摔拌,这样,青稞粒就与穗上的芒刺、外皮彻底脱落。母亲就把青稞粒放在石磨里磨,磨出来的“捻串子”,就像断断续续的细粉条一样,浇上胡麻油、撒上盐,再稍许放点儿醋,好吃极了。而且母亲还在一边吹着“咪咪子”,一边看着我们全家老小有滋有味地吃“捻串子”。此时此景,真有些农家乐融融的感觉,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自打合作化之后,我家的田归了大集体。集体的地上很少种青稞,即便是偶尔种上一些青稞,又不让割青,所以,母亲的“咪咪子”听不到了,母亲磨制调拌的“捻串子”也吃不到了。
7.没完没了的抬水
解放了,我家又从贺兰金积桥迁回盈南村,也就是现在的“湖畔嘉苑”那地方。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从没有消闲的时候。一大早,妈妈便早早起来,准备好一只大木水桶,让我和她去到距家300多米处的一口水井去抬水。那是我六岁以后的事了。每当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妈妈便掀起我的被子,给我两巴掌,嘴里还说着:“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还不起来!”我赶快从睡梦中爬起来,急忙穿上衣服,跟着妈妈去抬水。抬水的时候,妈妈总是把水桶尽量靠近她那头,以便让我承担的重量轻一些。这种日复一日的抬水,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差不多到了小学毕业。因为此后我妹妹也都越来越大了,算是接了我肩上的班。那几年,没完没了的抬水,竟成了我每早必修的功课,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但是没办法,要吃饭就得抬水。
8.扒光阴,不消闲
母亲过日子,扒光阴,总有那么一股子“拼命三郎”的劲头,除了家务劳动外,她还常到田间地头干活,没日没夜扒光阴,总也不消闲。可算得上里里外外一把手。每逢阳春三月,便带着我的姐姐妹妹去麦田薅草,为了不误农时,偶尔也雇几个短工帮忙。到了稻田薅草时,妈妈小脚穿个大雨鞋,亲自下稻田,和子女们一齐去薅草。在我们全家收割打场的时候,她总是把那咧开嘴巴的大白馒头、浓浓的酽茶送到田间、场上。有空的时候,便亲自下田割麦、割稻、抖场。为了给稻田施肥,妈妈还常常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带着我们去拔苦豆子。据说苦豆子撒在水稻田里,发酵以后,是上好的农家肥。妈妈一生就像那苦豆子一样,苦了自己,肥了庄稼。
9.妈妈浮肿了
在“三年困难”时期,我家的生活景况也和全国其他一些省区的农户一样,跌入了低谷。国际上,反华势力甚嚣尘上,联合组成了反华大合唱;国内浮夸风愈演愈烈,欺上瞒下,谎报产量,加之天公不作美,气候出现异常现象。记得1960年的秋季,正当连片的玉米即将成熟的时候,一场持续了两个星期的绵绵阴雨,把到口的粮食泡汤了。这在我一生中再没遇到过。素以天下黄河富宁夏、年种年收而著称于世的塞上江南,在这个年头,也经受了严峻的挑战和考验。
那几年,大集体三顿三晌的稀糊糊喝得社员们实在抗不住,他们都在咬紧牙关度日,当然,我的母亲和父亲也不例外。集体的大锅饭吃不饱肚子,只好在家里另想办法开小灶,摘树叶、挖野菜、打沙蒿籽、拔沙葱,该想的办法都想尽了。母亲更是把这谋生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想方设法给我们改善伙食,为我们充饥,而她呢,总是看着我们一家老小吃,自己却骗着我们,说她吃饱了、吃好了,可到最后,就她一个人浮肿得最厉害。
10.妈妈的“抠”
我们有时也在背后抹眼泪,妈妈呀,你总是抠自己,不抠别人,看把你老人家抠成啥了?成了“肿胖子”。她不仅把嘴里的东西抠给我们吃,还抠出来偷偷送给外公、外婆吃。这种孝敬老人、抚爱子女的自我牺牲精神是多么了不起啊!
人说儿孙满堂是福,其实娃娃多了是害。为了供养我们兄弟姐妹上学,她总是节衣缩食,抠自己,把抠出来的钱偷偷交给我们作学费,买书、买本子。凡属学习用品,妈妈从来不抠,不让我们为难。1964年9月,我考上了宁夏大学中文系,每到周末,妈妈总是望眼欲穿地盼着我回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把抠下来的一毛、两毛、三毛……悄悄积攒下来,藏在墙角里,炕洞里,衣角里,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等到我们需要时,她就悄悄拿了出来,悄悄地交给我们。没有母亲的抠自己,哪会有我们的今天。
11.蒜拌面和酸苦苦菜
妈妈一生在家里主要操持家务,做饭是她首当其冲的任务。所做的饭大都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好称道的。但唯有她老人家做的蒜拌面和酸苦苦菜,在我看来,堪称是绝活。
从1961年到1968年期间,我一直住校,所以除例行的寒暑假外,大都是每周星期天回一次家。回家后,妈妈总是用父亲和她亲手制成的卤猪肉切好后,炒成香酥酥的卤子,倒在一大碗揪面上,浇上用熟胡麻油、醋、盐等调好的蒜汁,吃起来有滋有味,好香好香!为了我喜欢吃的蒜拌面,妈妈每年总是不辞辛苦地喂上一两头猪,到了春节前就把它宰了,制成卤猪肉。
妈妈的另一绝活便是酸苦苦菜。每年开春以后,她便去挖些苦苦菜和辣辣缨掺在一起,用开水烫一下,放进坛子里,然后用煮大米的米汤把苦苦菜酸了起来,等过四五天后,这苦苦菜吃起来口感特别好,味道异样,让人百吃不厌。家里常常把它作为米饭、黏粥的下饭菜。我们现在有时到一些高档饭馆里,也常常会点到苦苦菜,然而吃起来如同嚼柴,实在不爽口,而这却成为饭馆为消费者洗肠子、刮脂肪的一道凉菜。其实,比起妈妈做的苦苦菜,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自打母亲辞世之后,再也吃不到那令人回味无穷的“特色小吃”了,然而那香味、那爽劲,却挥之不去,驱之不散,成为我人生味觉中最难以忘怀的亮丽风景。
12.割“资本主义尾巴”
大约在60年代初,当时记得《宁夏日报》载文,倡导农民开小片荒,利用田边地角,种瓜种豆,见缝插针,无形当中给了农民一点小小的自由。我母亲便又督促全家人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开了一些小片荒,种上麦子、蚕豆、姜豆、面瓜、茭瓜等。当时的这一政策,确也调动了农民生产自救的积极性,对于缓解农民吃粮吃菜紧缺的矛盾起了不小的作用。可是时隔不久,社会上刮起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于是队里便借此大做文章,在农民身上“动刀子、捉虱子”。记得那年夏天,我家小片荒、田边地角的麦子抽穗齐刷刷,蚕豆也结得嘀里嘟噜的,收获在望。没想到一天中午,生产队的队长带着一帮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把那些自留地、小片荒的“资本主义的苗”给砍倒了。那时,我正在银川一中上高中,回家后,看到此情此景,心想,再过个十天半月的,这些青苗成熟了,到那时生产队收割了,归于集体也好,哪怕是集体喂牲口也好,何必大动干戈,伤天害理,把它们活生生地“杀了头”,糟蹋了呢?后来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叫“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妈妈看着全家人辛辛苦苦种的苗,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不禁对着苍天大放悲声,哭了好一阵子。割“资本主义尾巴”,竟然割得让人失去理智,连一点儿人情味儿、人性味儿都没有。真是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13.盘鬏头被“革了命”
1966年7月初,那时我刚从中卫柔远公社搞了三个月的社教运动回到家,一进门见到妈妈大吃一惊。原来妈妈往日那我们早已看惯的盘鬏头,被“造了反”“革了命”,当做“四旧”给破了。往日的盘鬏头成了短剪发,往日的小裹脚穿上了大宽鞋。再一看父亲,一直留的山羊胡,被刮得光溜溜,变成了“老小伙”。当时父亲已年近60了,再说,多少年来都留胡子,猛然一刮光,觉得别别扭扭不习惯。不禁使我想起了满清入关后,逼着汉人留辫子的情景。看到这些,觉得很好笑。据说,当时队里来了红卫兵,破“四旧”首先从胡子和盘鬏头上开刀,于是队里一批老爷子的胡子被“革了命”,老太太的头发被“破了旧”,一律成了“革命头”。
14.在病魔折磨的日子里
1980年初冬的一个夜里,母亲当时住在我歌舞团的家里,突然中风,患脑血栓而半身偏瘫。那时我经常送她老人家到医院看病。有时不能行走,需要背着或搀扶。为此,我曾多次搀扶着老人家到女厕所去大小便。后来,由于母亲腿脚行走不便,非要闹着回老家睡热炕。于是,我只好把她送到乡下,由兄嫂姐妹照顾。每逢周六、周天,我便回老家探视,给她买些吃的,送些穿的,帮她梳头,整理床铺,但最主要的是为她老人家烧热炕,因为她的麻木之腿特别需要温暖。
在这里,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母亲住在乡下“熬病”时,我的嫂子确实费了很大心,出了很大力。嫂子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农家妇女,心底很善良。但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灾难却十分不公正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就在母亲逝世的前一个月,有一天,她在路过家门口不远的铁路时,不料被火车碰撞,结束了年轻的生命。人常说,善有善报,不知善良的嫂子,她的善报在哪里?
在病魔折磨的5年日子里,妈妈很坚强,常常拄着拐杖,忍着疼痛,来回走动;还常常用能够活动的右手,挣扎着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以尽量减轻子女们的负担。还把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看望她时,送去的糕点、饼干、糖果、饮料之类的东西悄悄地“抠”着藏了起来,待小孙孙们到乡下玩耍时,又悄悄地送给他们。她的心里总是想着儿女们、孙孙们,唯独没有她自己。
15.妈妈平静地走了
1985年2月10日晚8时25分,经过长达5年病魔折磨的妈妈,耗尽了人生最后的一丝丝气力,终于远离了死亡的恐怖,平静地走了。在妈妈咽气的时候,我正守护在她老人家身边。她似乎已清醒地料到,那个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刻就要到来,再三目视我,示意我离她远一点儿。妈妈生前常对我说,人死之前,会有一口浊气伤人。妈妈在临咽气的时刻,还那样不顾一切疼爱我,呵护我,深怕呼出的气伤了我。
妈妈咽气后,我万分悲痛。当晚,我在悲痛之余,为母亲赋诗一首,贴于家中墙上。诗曰:
乱世之年度银川,遥路跋涉弥始艰。
滴血渗入儿女心,养育大恩重如山。
鸟翔远林恋故枝,母子之情焉割断?
未尽孝道身先去,何日再见慈母颜?
母亲逝世的第二天,按照乡俗,我们兄弟姐妹在家院设了灵堂,正中悬挂着慈母像,周围摆满了祭奠花圈,请了两名吹鼓手,悲悲切切地吹了三天。与此同时,我又买了个新录音机,把吹鼓手吹下的调调录了下来,用两只大音箱扩放开去。吹鼓手停了,再用音箱放,方圆一二里路之内都能听得见。还请了银川北塔主持高僧清静法师,率领一帮弟子,为母亲亡灵超度了三天,腊月二十八日,把母亲的灵柩送往贺兰山榆树沟,与父亲灵柩合葬。
妈妈,苦命的妈妈,如今你已长眠地下,
再也不见往日的慈眉笑颜,青丝白发;
妈妈,坚强的妈妈,如今你已经走了,
抛下我们,留下了久久的思念,长长的牵挂。
永别了,妈妈。
安息吧,妈妈。
张弛
2009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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