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君子之交形淡如水
第一卷第四章2君子之交形淡如水
我同乔木相交60年。在他生前,我有意对他回避,绝少主动同他接近。这是我生性使然,无法改变。他逝世后这一年多以来,不知是因为什么,我倒常常想起他。
——季羡林
蕨菜和离它不远的一朵无名小花是好朋友。每天天一亮,蕨菜和无名小花就扯着嗓子互相问候。日子久了,它们都把对方当成自己最知心的朋友。同时,它俩发现,由于相距较远,每天扯着嗓子说话很不方便,便决定互相向对方靠拢,它们认为彼此之间距离越近,就越容易交流,感情也越深。
于是,蕨菜拼命地扩散自己的枝叶,它蓬勃地生长,舒展的枝叶像一把大伞。无名小花则尽量向蕨菜的方向倾斜自己的茎枝,它俩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出乎意料的是:由于蕨菜的枝叶像一柄张开的大伞,它不仅遮住了无名小花的阳光,也挡住了它的雨露。失去阳光和雨露滋润的无名小花日渐枯萎,它在伤心之余,不再与蕨菜共叙友情,相反,它认为是蕨菜动机不良,故意谋害自己,在心里痛恨起蕨菜来。
蕨菜呢,由于枝叶过于茂盛,一次狂风暴雨后,它的枝叶被折断了许多,身子光秃秃的。看着遍体鳞伤的自己,蕨菜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无名小花,如果没有无名小花,它也绝不会恣意让自己的枝叶疯长。
于是,一对好朋友便反目成仇了。
这是一则充满睿智的寓言。人与人的相处就像故事中的蕨菜和无名小花一样,也是需要距离的。亲密的朋友之间,确实存在着共同的目标、爱好,乃至心灵的沟通,但这并不代表两个人可以毫无间隙、融为一体。过于亲近,有时候反而会被刺伤;过于疏远,又感受不到友情的温暖,只有把握好相处的距离,才能让友谊之树常青。
季老一生交友无数,有学者、有作家、有普通老百姓,也有做官之人。而乔木或许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一个。其特殊之处就在于,乔木与季老的友谊,是在乔木逝世一年后让季老感知深切的。季老在文章中曾说,自己与乔木的关系有些微妙,生前相交六十年,往来却不频繁,直到乔木去世,季老才大梦方醒,理解了自己与乔木的这段挚诚友谊。
我同乔木相交六十年。他生前,我有意对他回避,绝少主动同他接近。这是我生性使然,无法改变。他逝世后这一年多以来,不知是因为什么,我倒常常想起他。
我像老牛反刍一样,回味我们六十年相交的过程,顿生知己之感。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感到过的。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乔木是了解我的。有知己之感是好事,然而它却加浓了我的怀念和悲哀。
季老之所以说有些悲哀,是因为他对这段友谊明白得有些晚了,大有后知后觉的意味。除了怀念和悲哀,我们还可以体会出什么呢?或许是一种经营友谊的方式吧。友谊的成长是需要空间的,认识这段友谊也是需要时间的。
孔子曾经说:“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意思是说晏子是个了不起的人,很善于和人交往的人,他和老朋友交往,相处得越久,就越是互相尊敬,甚至有些距离。这句话也正如我们常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水,清澈、透明、纯洁、公平、随和、宽容;君子,如兰、淡泊、宁静、致远。二者似远实近,身上所具备的品质大抵相同。古人追求如水般恬淡的君子之交,不求交友轰轰烈烈,只求信义和真诚。
现代人越来越难以理解这句话中涵盖的交友艺术,一来朋友越来越少,二来人越来越忙碌,已无暇去细细品味。有的人因为和老朋友交情深厚,相处起来无所顾忌,时间长了,一对“死党”可能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真正的朋友,彼此之间不存在什么礼遇,哪怕只是一碗清水、一根鹅毛,也一样能代表情意的深厚。季老常说,他生平有一个弱点,便是不喜欢拜访别人,即使是他最尊敬的老师和老友也难得一访。并不是他不重视交友,他交友奉行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交的是真正的朋友。朋友之交是信义之交,讲究的是志同道合,无须多礼、多见,只要心诚便可。
君子之交,相亲相知,这种交往是高尚、有益之交,它形淡如水,情浓如血,味轻如雾,义重如山。薄伽丘说:“友谊真是一样最神圣的东西,不光值得特别推崇,而且值得永远赞扬。它是慷慨和荣誉的最贤慧的母亲,是感激和仁慈的姊妹,是憎恨和贪婪的死敌。它时时刻刻都准备舍已为人,而且完全出于自愿,不用他人恳求。”这般圣洁的友谊,谁人不想获得呢?我们所能做到的,恐怕只有对朋友更加敬爱和真诚,在与朋友交往的时候,适当地拉开距离,留出些空间,即使这空间隔着几十年,只要我们用心经营,适当地维系彼此间的关系,友情就会长久顺畅地发展下去,这样便能沾得这友谊的少许圣洁之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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