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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男人卷·吴文英

  吴文英,生于南宋,《宋史》无传,一生未第。他终身游幕,以布衣之名出入侯门,算得一奇。以一句“十年心事夜船灯”,感动无数后人为之潸然泣下。

  十年心事夜船灯

  吴文英,号梦窗,《宋史》无传,一生未第,游幕终生,以布衣出入侯门。所交之友遍满天下,他自己也是游历大江南北,终身四海为家。这样一个闲云野鹤的男子生性自由,才高八斗,其词作无论质量与数量在宋代词人中都居于上乘。按理,他应该是迎风而立,桀骜不驯。却不料,在他一首《定风波》中读断了我的想象:

  密约偷香□???踏青。小车随马过南屏。回首东风销鬓影,重省,十年心事夜船灯。

  离骨渐尘桥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两岸落花残酒醒,烟冷,人家垂柳未清明。

  人生境遇本就丰富多姿,尤其是吴文英这样的男人,跌宕起伏的生活才更适合。吴文英行至杭州时,偶遇了一个贵族家的歌姬,二人一见钟情,便在那如花如梦的西湖边上私定终身。每日耳鬓厮磨,只想着从古至今的柔情都消耗在彼此身上。可惜,他们一为才子,一为歌姬,地位不同,相遇相爱之初,就注定了这是场爱情的悲剧。

  二人每每离别之时内心都有锥心之痛,总觉得是一场永别,再相见时又会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如此这般,翻来覆去地折腾,歌姬柔弱的内心如何承受得住起伏巨大的情感波澜?一次分别之后,歌姬耐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含恨而终。可怜的是,临终前,她也未能见到情郎一面。

  当不知就里的吴文英再次赶来与歌姬相会时,得到的却是爱人长逝不醒的噩耗。吴文英悲伤至极,多年过后,仍无法释怀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便在又一次重游西湖之时,写下这首词,以缅怀这个和他有过不了情缘的女子。

  小词开篇以“密约偷香”点题,表明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为封建礼法所不容。说起当年的“密约偷香”,对于吴文英来说,应该还带着点新奇和刺激。可这后来竟成为歌姬忧愤而死的原因。十年之后,当吴文英重温这段感情时,只能感叹人世的沧桑变幻,世事的反复无常,常人终难掌控。

  “十年心事夜船灯”,萦绕在吴文英心头的是长久的悔恨和煎熬,他不明白为何相爱也会有错。如果歌姬活在人世,只怕已经出落成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女子了,要是能令时光倒流,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赔付,只为换回爱人的嫣然一笑。

  “到头难灭景中情。两岸落花残酒醒,烟冷,人家垂柳未清明。”也许待到下一个清明雨纷飞的时节,我会再次回来,回望曾经共度的时光。吴文英也算是有情有义之人,事隔十年不能忘怀。但爱无法挽留,命运不可更改。只有忘记才是宽恕,对自己,还有对爱人,都是一种放逐的幸福。

  王家卫的电影总能看到摇曳不定的画面,男女主人公神色淡然,穿梭于各个场景,他们看似默然,其实关系紧密;看似亲密,明朝醒来却又形同陌路。这就是王家卫为现代生活所拟定的哲学。他要通过他的电影告诉人们,不要违抗命运,因为那无济于事。

  显然,吴文英对命运的看法和王家卫是相通的。他一生只是喜欢追逐于自然之中,不与人争夺,不与命运抗争,顺其自然,任由生命的小舟随命运的起伏而飘荡。他知道,该来的定会来,该走的也自然不会留。然而,命运却并未因他的豁达而对他放开残酷的手。

  对多情之人最残忍的无非是令他情难自禁。

  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乘肩争看小腰身,倦态强随闲鼓笛。

  问称家住城东陌,欲买千金应不惜。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斜趁拍。

  这首《玉楼春》便是吴文英在临安时,为京城年少舞女所做。

  时逢佳节庆典,街头巷尾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舞女们身着彩衣,穿街过市。他并不从正面描写,只是通过描写那些少年郎争先恐后的询问舞女的家住何处,年芳几何,在侧面写意舞女们的豆蔻年华,如花容颜。

  可以想象,在南宋那片江南的温润之地,词人站立人群之后,看着舞女们曼妙的舞姿和那些少年争相抢献殷情,不禁莞尔一笑。如此可爱的一幕,即便千年之后想起,有很多人情不自禁地挂上一抹微笑。浪漫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散,如同三月忽然飘落的桃花雪,阵阵清寒不掩芬香,那是一扇让人想关都关不住的门。

  吴文英却害怕这般浪漫,他已经过了杨柳青青的年纪,爱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渐平渐淡。这倒并不是因为什么“多情容易痴情难”等煽情论调,而是看惯世间情爱后的一种彻悟。经年累月,谁能保证自己还会如年轻时一般忘我地爱一个人呢?

  此时的吴文英游遍山水,希望自己只是寄情于山水而不是爱人。那些他爱过和爱过他的人,他一一记在心里。正是因为太过深情,所以情债难背,他才索性离开。心有时太小,实在放不下太多东西,而山河浩荡,没什么事是容不了,吴文英是真的想要独自与山水寄情,在畅游中将前尘旧爱都看淡吧。

  一切又都谈何容易。

  他做客龟溪,寒食节游历一个废园时,恍然间醒悟,原来那些以为淡忘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那些以为逝去的情感还深深扎根在内心深处,是伴随一生而无法除去的记忆。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斗草溪根,沙印小莲步。自怜两鬓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云山深处。

  昼闲度。因甚天也悭春,轻阴便成雨。绿暗长亭,归梦趁风絮。有情花影阑干,莺声门径,解留我、霎时凝伫。

  这首《祝英台近》是吴文英在离开废园后所作,在荒芜清冷的园子里,他独自一人度过寒食节,想来废园曾经也是一座繁华炫丽的园子。有着蜿蜒铺伸的青石小路,花团锦簇的花园一角,还有清清流水,小桥楼阁。而今,这一切已是烟消云散不见影踪,只有从依稀的痕迹中,才能看出往日的面貌来。

  景如人生。当初繁华之地,而今衰竭之所,时空流转,谁都无法逃脱宿命的安置。正值寒食节,词人在他乡做客,又正好于废园中游走,一时之间不觉触动愁思,又想到了自己已人老体迈,和当年的年富力强比起来恍如隔世。

  吴文英那时已人到晚年,来废园也是旧地重游,却没想到物是人非徒增伤感。这次游历非但没能回味旧日美景,反而牵扯出了一肚的情思缕缕,各种思绪纠缠在一切。

  在词人的眼中,废园里旧时的一幕一幕就像电影回放一般,在自己脑海中重现,还有他早年遇见过的人,爱过的、恨过的人,通通都赫然鲜明的呈现出来。原来,记忆会在突然的一霎那变的如此鲜活。

  然而终究还是要离开,吴文英在凝站许久之后终于黯然而去,废园在他身后,成为了逐渐模糊的背景,还有那些美好、不美好的回忆一同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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