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男人卷·刘辰翁
刘辰翁生于1233年,乃南宋末年著名的爱国词人。他才华绝代、著作等身,不但自己写词,还兼做文学评论。可惜,面对衰亡的国家,他仍然无力挽回。宋亡后,他回乡隐居,再不出仕,是名正言顺、响当当的“爱国词人”。
青灯独卧思故国
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天上人间。
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西江月》
词中最令人唏嘘感慨的便是“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天上人间。”一句。
天上与人间,写尽了人生起伏,世事无常的模样。那个名叫刘辰翁,别号须溪的男子历经两朝,虽有亡国之恨,却身在新朝之中,他是对天上与人间,切身感悟极深。
宋元交替,战乱纷纷,动荡不安,就是刘辰翁生活的时代。在他出生的第三年开始,南宋愈加腐败无能,面对他国入侵无能为力。面对灾难,人人都在选择保命安家,只有他在面对国耻家恨时,慷慨而言:“济邸无后可恸,忠良残害可伤,风节不竞可憾。”何为风节?高堂之上的大宋皇帝不懂,位极人臣的贾似道不懂,在战火中惶恐的黎民不懂,只有须溪,他懂。这首短词作像极了刘辰翁的一生。上片写出七夕儿女狂欢的景象,下片写出词人为人世变换的悲哀。“天上低昂似旧”,但“却是天上人间”。
刘辰翁说“忠良残害可伤”这是针对贾似道而言,他说“风节不竞可憾”,是说给他自己来听的,这话虽说的铿锵有力,听在耳朵里却将有些人的心敲击得极不舒服。所以尽管须溪在殿试之上赢得了鲠直之名,却为权臣所不容,仕途几经坎坷,经历磨难不说,还几乎要将性命也丢掉。
可怜他有著作等身,有才华绝代,却是个福薄命薄之人。
当时南宋朝堂已然是乌烟瘴气,虽有些忠义之士钦佩于他的为人,相继倾力举荐他居史馆,希望能为他在南宋政坛上留有一席之地。可是,他深知朝廷这个政府机构已成为一滩污泥,他不愿同流合污,也难容于权贵。为了独善其身,他谢绝好意,托辞亲友,回到山林隐居起来。
刘辰翁这个人光明磊落,孑然独立,骨子里透着桀骜与不逊的气息,不然他不会在朝堂之上就给当朝宰相贾似道难堪,他更不会拂去好友美意,情愿闲云野鹤,也不愿立足宫中委曲求全。
这个想要担当天下的男人,一个毫无征兆的日子里,却在天地之间的某个角落里得知了南宋覆灭的消息,本是想沉溺于桃花源中乐不思蜀,却没有料到桃园外的世界已经是无可奈何几重天了。刘辰翁发出了“我亦每饭不忘”的悲呼,这个曾经鄙夷一切,抛弃一切的男子,在所有人都做鸟兽散去的时候,他回到了原点,在最初离开的坐标上安然的守候了下来。怀着对故国的眷顾,对新朝满心鄙弃守候了下来。他和苏轼一样是个天才,但他的命途中却更多了些苦情戏份。比起苏轼人生的一起三落,刘辰翁却始终黯淡无光的在漫漫长路上蹒跚前行。须溪的词意凄婉更甚一筹恐怕便是源于自身的经历更为悲苦造成的。
“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这是刘辰翁在写《永遇乐》是所提的小序,时值恰逢南宋国都临安被攻陷,悲愤交加,他写下了这首词: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江南无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
借李清照身世来抒亡国之苦,一句“江南无路,鹿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更是道出了自己比李清照更苦。南宋大地只剩下了岭南几个地区在殊死抵抗,早已是大势已去,难以维续。
哀莫大于心死,刘辰翁留不住分崩离析的大宋王朝,索性便只看风月,不看世事,不是因为改了性情,只是他怕触碰到心底难以愈合的亡国之痛,那一痛,可是会着实的令他震颤不已。
南宋消亡之后,他便发誓不再复出,既是不想为新朝出力,也是怀抱缅怀旧朝的心态,他甘居淡泊,专心著述。在他所做的诗词中可以看出他感伤身世,忧国忧民的情愫在充溢其中。
香雪碎团团。便会枝头带露餐。笑倒那人和五屑,金丹。不在仙人掌上盘。
千树等阑干。山崦朱门梦里残。花下主人都在此,谁看。天上人间一样寒。
《南乡子》
言短意长,音节短促而悲咽,情随声出,最后一句“谁看,天上人间一样寒。”看似平淡无奇,却蕴含丰富的情感,在惨淡的诗意中,将词人对故国的眷顾之情喷薄而出,如同尘封多年的烈酒一样,浓烈四溢。
岁月悠悠,不亡待尽,所幸的是人间虽然风云变幻,但是天上却还依旧明月当头,心底哀伤在抬头望到一如既往的明月时,才可以稍稍得以缓解。至情至性恐怕也不过如此而已。同为南宋遗民的张孟浩曾为之深深感动,亲笔赋诗一首以赞扬须溪的不悔精神:“首阳饿夫甘一死,叩马何曾罪辛已。渊明头上漉酒巾,义熙以后为全人。”
高风亮节,不屈不饶,这是他赢得后人推崇的足够理由。
宋亡后,辰翁有一首写亡国之痛的《柳梢青·春感》,词云: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这首词,倾吐了诗人对故都汴京的怀念,对家人离散,自己处境凄凉的哀叹,“山中岁月,海上心情”,抒发了对南宋亡国后,那些南宋后人依然逃亡海上,励志复国的举动的钦佩之意。
南宋亡国,刘辰翁本人一直流亡,长期漂流在外.南唐后主李煜亡国之后写到“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看起来也是悲悲切切,但比起须溪词中的“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似乎就少了一些悲凉。
辰翁之悲,实在是亡天下之悲。李煜的悲更多的是悲叹自己失去自由,沦落为阶下囚,两相比的话,便自有微意。辰翁刻过一枚印章,底上四个大字“三代人物”,这是他以古代高士自许的表现,真的是词如其人,言如其人,行如其人,表里如一,天下大丈夫真英雄者,刘辰翁可算其一。
一生冷眼旁观世事闲人,但骨子里的刘辰翁却是个伤心人,失国之痛对于他来说是伴随一生的隐患。刘辰翁于元成宗大德元年卒。头顶明月亮如白昼,撒下来一地的清辉。这样的男子只能说在红尘万里中,他算是斑斓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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