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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美人如诗(1)

  才华盖世如薛涛也免不了成为男人的附庸;为爱舍身如李季兰也难得一份厮守的爱情;亦正亦邪如鱼玄机终于也死在自己的嫉妒之下。美人如花,尘埃里开出的娇艳之花;美人如诗,将爱恋与绝色都编织进美丽的诗篇。

  岁月是最美的金丝线:杜秋娘

  女人的世界,是一扇一扇闭合的窗,是一层一层抽丝的茧。倘若有人悄然打开那扇扇窗,拨开那层层茧,他会讶异于窗外尽是莺歌燕舞姹紫嫣红,而茧里尽是明珠琥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在一生最华美的年岁中,有多少女人可以像杜秋娘这般以芊芊玉手尽折花叶,以鸿鹄之志尽显风采,不甘落寞,不甘沉寂,沿途享受生命中最绝艳的风景,沿路寻找生命中最精彩的过客。文人多以凄凉孤清的笔调来写女人和她们的故事。因为他们笔下的女人,要么红颜薄命,要么“绚烂至极归于平淡”,结局多半是不喜庆的。但若写杜秋娘这么个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女人,必定是眉飞色舞的。

  人们所知道的杜秋娘,虽出身卑微,却独秉天地灵秀之气,她看似“一夜成名”,这其中实则暗藏玄机。那首流传至今的成名作《金缕衣》也被过多地牵强附会,扭曲了原本直抒胸臆的表述。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金缕衣》

  如果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场景,妩媚俏丽的杜秋娘为年过半百的镇江节度使李锜表演取乐。为从美女如云,长袖善舞的歌妓中脱颖而出,杜秋娘暗自思量,自写自谱 “金缕衣”,婉转唱出,惊艳四座。论诗才,杜秋娘的诗偶有新意,算不了奇和绝,也并非美和艳。但论心机,她绝对称得上“高人”。她的心机之高明,并不在于老谋深算或是未雨绸缪,而是善于洞窥人心,提点人性。

  “劝君莫惜”,“劝君吸取”——是是非非,对对错错;“金缕衣”,“少年时”——彼时此时,物欲与精神;“花开”,“无花”——喜和忧,福和祸;“直须折”,“空折枝”——果断勇敢,遗憾悔恨。这些显而易见,无处不在的强烈对比不仅令李锜恍然大悟,也点醒了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困惑:得到的未必值得珍惜,得不到的才最值得拥有。后两句诗则颇有几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待金樽空对月”的意味。不仅暗指人生要及时行乐,还上升到了生命的深度与广度。

  虽然这首《金缕衣》是杜秋娘的创作高峰,是她命途变更的契机,但因其目的性和功利性过重,削弱了诗本身的风骨与玩味。而为唐宪宗即兴而作的那首诗,才把她不落俗套的诗才,竞争向上的志向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

  秋风瑟瑟拂罗衣,长忆江南水暖时。

  花谢花开缘底事?新梅重绽最高枝。

  江南水暖时,杜秋娘还是依偎在李锜怀里千娇百媚的小妾。秋风瑟瑟时,她就沦落为乱臣贼子的待罪家属。若单看前两句,悲悯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可“花谢花开缘底事”,何必感怀于匆匆而逝的凋零飘落呢,待到新梅纷繁时,便可重屹高枝,重绽芬芳。宪宗李纯本就对能歌善舞的杜秋娘仰慕已久,当听到这首依照《金缕衣》原韵所赋,却更显风流的诗作时,龙心大悦,甘拜在这个女人的石榴裙下。

  杜秋娘用心机推倒了青楼女子这堵墙,用才情推倒了卑微小妾这堵墙。而后的深闺妃嫔这堵墙,她也用智慧一并推倒。她并没有因成为集万千宠爱的秋妃而有恃无恐,也没有因唐宪宗一句“我有一仲阳足矣!”而高枕无忧,她以“臣而非妾”的姿态处处扶持宪宗,让他安心执政,比起杨玉环与唐玄宗的骄奢淫欲,他们之间的感情更为大气。这是理智与情感的结合,小我与大我的平衡。

  红颜薄命实堪悲,况是秋风瑟瑟时。

  深夜孤灯怀往事,一腔心事付阿谁?

  又是“秋风瑟瑟时”,但这时候的杜秋娘年华已逝,容颜已老,再也没有“花开堪折直须折”的笃定自若,也没有了“新梅重绽最高枝”的超然洒脱。毕竟,一个女人独自在变幻莫测的宫闱中摸爬滚打,20年间走马观灯似地送走四位皇帝,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在她把生命中最闪耀的资本耗尽后,也只能“深夜孤灯怀往事”,把一腔心事交付给才子杜牧了。

  看到当年裙裾飘飘的绝色美女变成白发苍苍的孤苦老妪,杜牧感慨良多,赋赠一首《杜秋娘诗并序》以表哀切。在这首长达五百多言的古诗里,杜牧复原了一个江南女子跌宕起伏却又绚如繁花的一生,定位了一个女性诗人应有的历史坐标。“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当杜牧剥开杜秋娘层层蚕丝包裹的心茧,才发现里面晶莹通透,丝毫没有沾染尘世的污垢。可除了杜牧,又有谁知呢。而在才子与佳人间除了因缘际会,还可以像杜牧和秋娘这般惺惺相惜,成为心灵契合的知己,实属一段佳话。

  “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如果这场令杜秋娘如痴如醉的美梦从此不会再醒来多好;如果在历尽沧桑后她仍是那个不屈于命运的掌舵者多好;如果她永远不懂得“红颜薄命实堪悲”多好……多年后重踏故土,她是否还会悠悠哼起那首改变了她一生,也陪伴了她一生的《金缕衣》,她是否依然不曾后悔当初飞蛾扑火般的执着?

  美丽如秋娘,在于她历经世事其生命之感仍存于世人心中,摇曳的岁月在杜秋娘的笔下显得易逝而珍贵,花落无情在秋娘眼中更是要执着于生命的理由。

  女人如水,水能涤荡万千尘埃,亦有崩云裂石之壮。柔而不弱,且能克刚,或许,这正是杜秋娘这般女子所具有的力量。

  红诗笺上的绿孔雀:薛涛

  有一位女子,她有着美丽的名字,有着曼妙的起始,却在岁月的跌宕中,曲曲折折,零落了无尽的忧伤。年年岁岁,她曾灿烂得动人心弦,可曾几何时,又曾凋零的一去无影踪。而她,也终究辛苦却又甜蜜的钉在了历史的深处,不离不弃,不断让后人重温着那些历史纹路深处的细碎往事。

  关于薛涛的记忆,除了诗歌,还是诗歌。她一生的命运都与诗歌有着逃不开的联系,薛涛自幼聪慧,八九岁就能吟诗,她因诗而成名,因诗而得到爱情,又因诗而死,一生都在诗情中书写着人生的画意。

  在薛涛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在朝为官的父亲薛郧,因得罪了权贵而被贬谪四川。之后,又被仇家设计置于死地。随着薛郧一同逝去的,还有薛涛短暂的幸福时光。父亲离世,年幼的薛涛只得跟随多病的母亲艰辛度日,可孤儿寡母,这苍凉的世间,哪容她们安身?

  为了家庭生计,薛涛不得已沦落烟柳巷,归入乐籍。纵使才貌绝佳,诗情极高,她也只能是每日迎来送往,强颜欢笑于众位寻花问柳的娼客之间。一入娼门难抽身,薛涛怎会不懂,一旦弥足深陷,自己的这一生就没了指望。故而,她坚持固守自己的底线,只卖艺,不卖身。

  她在等,在盼,有朝一日,一位真正懂得她的男子,能够将她带出这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场子。

  镇蜀的节度使韦皋慧眼识珠,将她于众多胭脂俗粉中,挑拣了出来……那一日,韦皋宴请宾客,派人召薛涛前来,即席赋诗,为众位大人找个乐子。薛涛不惧,便随即写下了一首。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雨雨云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谒巫山庙》

  虽然早闻薛涛才华出众,但此诗一经传阅,大家还是惊叹不己。眼前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居然内心有着比男人还要浑厚的力量,在她的诗作中,竟能读出一些看破世事沧桑的味道。

  韦皋当下欣喜,更是对薛涛增添了几分喜爱,此后,薛涛便常常出入韦府,参与进了韦皋的生活和工作之中。因为薛涛聪慧,韦皋干脆让她担任校书之职,帮助自己处理日常公务事宜。

  如若薛涛收敛锋芒,安心协助韦皋,她的后半生也会稳稳当当。可薛涛偏偏不甘寂寞,对于外地或本地慕名来找她的文人名士,一概不拒,与他们饮酒吟诗,往来不绝,甚至还会接受他们赠送的名贵礼品。

  那时,薛涛用胭脂掺水,造出了一种红色的信笺,十分漂亮。薛涛如若遇到心仪或相谈甚欢的客人,便会在这信笺上提上诗句,赠与他人。这便是后世称赞的“薛涛笺”。这一切都引起了韦皋的嫉妒。

  要知道,男人的妒火有时比女人更甚,看到原本独属于自己的女人,在被自己推向盛名之后,不图感恩反而与其他男人亲密无间,韦皋怒从心中起,终于找了个理由,将薛涛远远发配了。

  既然自己无法独享,那便也不能让别人染指。因韦皋太过自私的心态,令薛涛要遭受颠沛流离之苦。韦皋的一纸贬书,彻底敲醒了薛涛,也让薛涛看清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都是虚假的浮云,唯一真实的是她妓女的地位。而这身份也注定了,不管你薛涛有何种才华,都需要依靠男人的怜悯,才能立足于世。人生如梦,梦如浮云。

  或许是儿时艰难的记忆让她不愿再过苦日子,也或许是在韦皋的呵护下薛涛已经习惯了安逸的生活。总之,面对这个能够掌握自己生死大权的男人,薛涛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俯首认错了。她写下了《十离诗》,派人送与韦皋,以求宽恕。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著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犬离主》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笔离手》

  其余几首也大抵都是这些意思,不过是说自己是不值钱的犬,笔之类的物件,而韦皋则是掌握自己命运的主人,握笔的手,只有韦皋才是自己真正的依托,自己已经虔心认错,恳请能够获得原谅。

  那是些字字呕心,句句沥血的诗句,恍如她拿着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身上一刀一刀地割,割到痛彻心扉,割到肝肠寸断方才停笔。

  冷静的薛涛收起了心性,再多的才华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是无济于事的。没有了欣赏自己的男人,这才华,不过就是废纸一堆。韦皋哪会真舍得让薛涛离去,一看到这《十离诗》,便松了口,接了薛涛回来。

  终于,薛涛还是回到了韦皋的身边,这次,不但是身体回来了,心也落在了韦皋这里。这正是韦皋要的结果,他就是要薛涛归属于他,这一生一世都不得离开。

  心中的悲戚涌上来,薛涛就此安分了,不再流连于才子文士的吹捧应酬之间,而是深居简出,过起了修身养性的生活。

  在这期间,南越敬献给韦皋一只孔雀,薛涛很是喜欢,便命人在节度使宅内挖了池塘,建了笼子让孔雀栖息在此。到了公元831年的秋天,孔雀突然就死了。是巧合也好,注定也罢,第二年的夏天,薛涛也不幸离世。孔雀的结局似乎在冥冥中昭示了薛涛的命运。生的华丽高贵,却一生都逃不开被圈养的命运,即便到死,也无法逃离,无法去寻找真正的自由。

  那时,一个叫王建的诗人就此事写下一首《伤韦令孔雀词》。

  可怜孔雀初得时,美人为尔别开池。

  池边凤凰作伴侣,羌声鹦鹉无言语。

  雕笼玉架嫌不栖,夜夜思归向南舞。

  如今憔悴人见恶,万里更求新孔雀。

  热眠雨水饥拾虫,翠尾盘泥金彩落。

  多时人养不解飞,海山风黑何处归。

  《伤韦令孔雀词》

  孔雀是高贵的,但高贵并非养尊处优,即使住雕龙玉架,即便有凤凰为伴,它仍“夜夜思归向南舞”。孔雀也是聪明的,它深知“如今憔悴人见恶,万里更求新孔雀”;孔雀的结局却是凄美的,“翠尾盘泥金彩落”,“海山风黑何处归”。薛涛好似这只高贵、聪明、凄美的孔雀,在尘雾缭绕的炎凉俗世中披着霞光开屏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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