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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下卷(5)

  躲开,瞧我的;欧,去你的,谁跟你啰唆!”

  人变兽(战歌之二)

  朋友,这年头真不容易过,

  你出城去看光景就有数——

  柳林中有乌鸦们在争吵,

  分不匀死人身上的脂膏!

  城门洞里一阵阵的旋风

  起,跳舞着没脑袋的英雄,

  那田畦里碧葱葱的豆苗,

  你信不信全是用鲜血浇!

  还有那井边挑水的姑娘,

  你问她为甚走道像带伤——

  抹下西山黄昏的一天紫,

  也涂不没这人变兽的耻!

  梅雪争春(纪念三一八)

  南方新年里有一天下大雪,

  我到灵峰去探春梅的消息;

  残落的梅萼瓣瓣在雪里腌,

  我笑说这颜色还欠三分艳!

  运命说,你赶花朝节前回京,

  我替你备下真鲜艳的春景;

  白的还是那冷翮翮的飞雪,

  但梅花是十三龄童的热血!

  西伯利亚

  西伯利亚——我早年时想象,

  你不是受上天恩情的地域;

  荒凉,严肃,不可比况的冷酷。

  在冻雾里,在无边的雪地里,

  有局促的生灵们,半像鬼,枯瘦,

  黑面目,佝偻,默无声的工作。

  在他们,这地面是寒冰的地狱,

  天空不留一丝霞彩的希冀,

  更不问人事的恩情,人情的旖旎;

  这是为怨郁的人间淤藏怨郁,

  茫茫的白雪里渲染人道的鲜血,

  西伯利亚,你象征的是恐怖,荒虚。

  但今天,我面对这异样的风光——

  不是荒原,这春夏间的西伯利亚,

  更不见严冬时的坚冰,枯枝,寒鸦;

  在这乌拉尔东来的草田,茂旺,葱秀,

  牛马的乐园,几千里无际的绿洲,

  更有那重叠的森林,赤松与白杨,

  灌属的小丛林,手挽手的滋长;

  那赤皮松,象巨万赭衣的战士,

  森森的,悄悄的,等待冲锋的号示,

  那白杨,姆娜的多姿,最是那树皮,

  白如霜,依稀林中仙女们的轻衣;

  就这天——这天也不是寻常的开朗,

  看,蓝空中往来的是轻快的仙航——

  那不是云彩,那是天神们的微笑,

  琼花似的幻化在这圆穹的周遭……

  一九二五年过西伯利亚倚车窗眺景随笔

  在哀克刹脱(Excter)教堂前

  这是我自己的身影,今晚间

  倒映在异乡教宇的前庭,

  一座冷峭峭森严的大展,

  一个峭阴阴孤耸的身影。

  我对着寺前的雕像发问:

  “是谁负责这离奇的人生?”

  老朽的雕像瞅着我发愣,

  仿佛怪嫌这离奇的疑问。

  我又转问那冷郁郁的大星,

  它正升起在这教堂的后背,

  但它答我以嘲讽似的迷瞬,

  在星光下相对,我与我的迷谜!

  这时间我身旁的那棵老树,

  他荫蔽着战迹碑下的无辜,

  幽幽地叹一声长气,像是

  凄凉的空院里凄凉的秋雨。

  他至少有百余年的经验,

  人间的变幻他什么都见过;

  生命的顽皮他也曾计数,

  春夏间汹汹,冬季里婆娑。

  他认识这镇上最老的前辈,

  看他们受洗,长黄毛的婴孩;

  看他们配偶,也在这教门内——

  最后看他们名字上墓碑!

  这半悲惨的趣剧他早已看厌,

  他自身臃肿的残余更不沾恋;

  因此他与我同心,发一阵叹息——

  啊!我身影边平添了斑斑的落叶!

  一九二五,七月

  一个厌世人的墓志铭

  太阳往西边落,

  我跟着他赛跑,

  看谁先赶上地,

  到地里去躲好。

  那时他赶上我前,

  但胜利还是我的;

  因为他,还得出现,

  我从此躲在地底。

  在火车中一次心软

  在清朝时过一座教堂,

  再过去望见海滨的黄沙,

  正午过一处烟黑的村庄,

  下午过一座森林,黑在与赤杨,

  最后瞥见了月台上的她;

  她不曾见我,这光艳的妙影。

  我自问,“你敢在此下车,为她?”

  但我坐在车厢里踌躇未定,

  车轮已经离站开行,顽冥?

  假如你曾经下车,为她!

  西伯利亚道中忆西湖秋雪庵芦色作歌

  我捡起一枝肥圆的芦梗,

  在这秋月下的芦田;

  我试一试芦笛的新声,

  在月下的秋雪庵前。

  这秋月是纷飞的碎玉,

  芦田是神仙的别殿;

  我弄一弄芦管的幽乐——

  我映影在秋雪庵前。

  我先吹我心中的欢喜——

  清风吹露芦雪的酥胸;

  我再弄我欢喜的心机——

  芦田中见万点的飞萤。

  我记起了我生平的惆怅,

  中怀不禁一阵凄迷,

  笛韵中也听出了新来凄凉——

  近水间有断续的蛙啼。

  这时候芦雪在明月下翻舞,

  我暗地思量人生的奥妙,

  我正想谱一折人生的新歌,

  啊,那芦笛(碎了)再不成音调!

  这秋月是缤纷的碎玉,

  芦田是仙家的别殿;

  我弄一弄芦管的幽乐——

  我映影在秋雪庵前。

  我捡起一枝肥囤的芦梗,

  在这秋月下的芦田;

  我试一试芦笛的新声,

  在月下的秋雪庵前。

  两位太太

  她们俩同出去坐船玩,

  我的太太与我邻居的太太;

  我独自在家里坐着——

  来了一个妇人,我的性命她,

  我们一起坐着说着话,

  不提防天气隐起了变化,

  乌云一阵阵的涌起,

  我不由得担心——害怕。

  果然报来了消息,

  说那船已经沉没,

  淹死了一个太太,

  哪一位可不明白,

  我心想这是谁呢,

  是我的邻居还是她?

  淹死在无情的水底,

  永远再不得回家。

  第二次消息又传到,

  说死的是我朋友的她。

  我不由得失声叹息,

  “这回自由了的,是他!

  但他可不能乐意,

  松放了我不更佳!

  “可是又何尝不合式呢?”

  冷冷的插话,我爱的她,

  “这怎么讲,”我逼着问。

  因为他爱我也与你一般深,

  因此——你看——可不是一样,

  管她死的是谁的夫人?”

  十一月四日

  海韵

  一

  “女郎,单身的女郎,

  你为什么留恋

  这黄昏的海边?——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

  我爱这晚风吹。”——

  在沙滩上,在暮霭里,

  有一个散发的女郎——

  徘徊,徘徊。

  二

  “女郎,散发的女郎,

  你为什么彷徨

  在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听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来和。”——

  在星光下,在凉风里,

  轻荡着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三

  “女郎,胆大的女郎!

  那天边扯起了黑幕,

  这顷刻间有恶风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看我凌空舞,

  学一个海鸥没海波。”——

  在夜色里,在沙滩上,

  急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婆娑,婆娑。

  四

  “听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兽似的海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海波他不来吞我,

  我爱这大海的颠簸!”

  在潮声里,在波光里,

  啊,一个慌张的少女在海沫里,

  蹉跎,蹉跎。

  五

  “女郎,在哪里,女郎?

  在哪里,你嘹亮的歌声?

  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没了星辉,

  这海边再没有光芒;

  海潮吞没了沙滩,

  沙滩上再不见女郎——

  再不见女郎!

  涡堤孩新婚歌

  小溪在碧冷冷,笑盈盈讲新闻,

  青草地里打滚,不负半点儿责任;

  眇块儿疏松,石砾儿轻灵,

  小溪儿一跳一跳的向前飞行,

  流到了河,暖融融流波,

  闪亮的银波,阳光里微酡,

  小溪儿笑呷呷的跳入了河,

  闹嚷嚷的合唱一曲新婚歌,

  “开门,水晶的龙宫,

  涡堤孩已经成功,

  她嫁了一个美丽的丈夫,

  取得了她的灵魂整个。”

  小涟儿喜滋滋的窜近了河岸,

  手挽着水草,紧靠着芦苇,

  凑近他们的耳朵,把新闻讲一回,

  “这是个秘密,但是秘密也无害,

  小涧儿流入河,河水儿流到海,

  我们的消息,几个转身就传遍。”

  青湛湛的河水,曲玲玲的流转,

  绕一个梅花岛,画几个美人涡,

  流出了山峡口,流入了大海波,

  笑呼呼的轻唱一回新婚歌,

  “开门,水晶的龙宫,

  涡堤孩已经成功,

  她嫁了一个美丽的丈夫,

  取得了她的灵魂整个。”

  苏苏

  苏苏是一个痴心的女子,

  像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像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来一阵暴风雨,摧残了她的身世。

  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啊,这荒土里化生了血染的蔷薇!

  那蔷薇是痴心女的灵魂,

  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润,

  到黄昏时有晚风来温存,

  更有那长夜的慰安,看星斗纵横。

  你说这应分是她的平安?

  但命运又叫无情的手来攀,

  攀,攀尽了青条上的灿烂,——

  可怜呵,苏苏她又遭一度的摧残!

  又一次试验

  上帝捋着他的须,

  说“我又有了兴趣;

  上次的试验有点糟,

  这回的保管是高妙。”

  脱下了他的枣红袍,

  戴上了他的遮阳帽,

  老头他抓起一把土,

  快活又有了工作做。

  “这回不叫再像我,”

  他弯着手指使劲塑;

  “鼻孔还是给你有,

  可不把灵性往里透!

  “给了也还是白丢,

  能有几个走回头;

  灵性又不比鲜鱼子,

  化生在水里就长翅!

  “我老头再也不上当,

  眼看圣洁的亦肮脏,——

  就这儿情形多可气,

  哪个安琪身上不带蛆!”

  新催妆曲

  一

  新娘,你为什么紧锁你的眉尖,

  (听掌声如春雷吼,

  鼓乐暴雨似的流!)

  在缤纷的花雨中步慵慵的向前;

  (向前,向前,

  到礼台边,

  见新郎面!)

  莫非这嘉惊惊醒了你的忧愁,

  一针针的忧愁,

  你的芳心刺透,

  逼近你热泪流,——

  新娘,为什么你紧锁你的眉尖?

  二

  新娘,这礼堂不是杀人的屠场,

  (听掌声如震天雷,

  闹乐暴雨似的催!)

  那台上站着的不是吃人的魔王;

  他是新郎,

  他是新郎,

  你的新郎;

  新娘,美满的幸福等在你的前面,

  你快向前,

  到礼台边,

  见新郎画——

  新娘,这礼堂不是杀人的屠场!

  三

  新娘,有谁猜得你的心头怨?——

  (听掌声如劈山霄,

  鼓乐暴雨似的催,

  催花巍巍的新人快步的向前,

  向前,向前,

  到礼台边,

  见到新郎面。)

  莫非你到今朝,这定运的一天,

  又想起那时候,

  他热烈地抱搂,

  那颤栗,那绸缪——

  新娘,有谁猜得你的心头怨?

  四

  新娘,把钩消的墓门压着你的心上,

  (这礼堂是你的真坟场,

  你的生命从此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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