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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一代女强人的两大典型(2)

  聪明的贾母喜欢和年轻人呆在一起,却又有自知之明,不让自己成为小儿女们寻求欢乐的障碍。螃蟹宴中,因风大,王夫人让她不要久留,她想的却是小辈们:“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芦雪庵诗会时,因天冷风大,没有邀请她参加,但她却自个儿来了,一到场就发表声明,反复强调说:“你们只管照旧玩乐吃喝”,“我也来凑个趣儿”,她要大家:“就如同我没来时一样才好,不然,我就走了!”她把自己视为她们当中的平常一员。为了创造欢乐的氛围,她甚至以自己幼时的隐私和生理缺陷说笑逗乐,莲舌生花,令人解颐,每遇贾政等老爷们在场妨碍孩子们身心自由时,她总是适时地把他们支开,然后对宝玉和姑娘们说:“你们乐一乐罢!”“让姑娘们乐一乐!”于是众儿女立刻欢跃起来,“如同开了锁的猴儿一般”。这开“锁”的人就是贾母。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有时她竟故意不让贾政们离开,而要他们也参与娱乐活动,甚至要贾政当众说笑话,说不好还要挨罚。贾政说笑话,这本身就是个大笑话,乐得小儿女们心里直痒痒。在和小辈相处中,贾母不但不倚老卖老,作威作福,而且在自己有失误时,不管和谁有关,她都能及时公开认错,并且切实纠正疏误。这种思想境界和过人智慧,有力地消解了古稀老母与青少年之间的代沟。(《贾母:中国文学史上之第一母仪》)

  作为家中的老祖宗,小辈们都感到她是一位慈祥、和蔼、亲切、睿智故可以依靠、信赖的长辈,乐意和她在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和欢庆的节日。在她主持的贾府中,女孩子们的心理在愉快的环境中健康地成长,尤其是在她的调教和培养下,元春、探春这两个孙女在德智美和气质风度上都发展得非常出众。

  贾母在治家的领域中无疑得到了相当全面的成功,她是中国母亲持家风范的集大成者。

  即使贾府败落了,在败落中仍依旧显示出贾母在持家领域中的成功。当贾府在抄家之后爆发了财政的总危机时,她说:“是我早知道了的。”找出其中的原因是:“那些事原是(他们)外头闹起来的。”“他们爷儿两个”干的勾当。人们都抱怨凤姐惹祸,的确凤姐固然罪责难逃,外面的坏事主要还是贾赦和贾珍弄出来的。因为她有预防在先的思想,所以她六十余年如一日,积蓄了许多金银和财产,到了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她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独力挑起重担,说:“只好我替你们打算罢了!”她将“做媳妇时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做出令人信服的公正分配和安排,让全家人生活下去。作为持家能手,她清醒地牢记历史经验,正视现实教训,将“余资”的主要方向散给维持家庭日常开销的各房女性,以防爷们在劫后依旧挥霍。

  史太君之所以能够瞻前顾后、处变不惊、指挥若定地治理覃府,是因为她看透人生穷通,深谙世故人情,富有人生智慧。

  ●老马识途,史太君的人生智慧

  贾母作为老人,以为母亲和祖母,富有人所罕见的人生智慧。

  一个有智慧的人,充满了爱心。爱心使人的心理健康,心情愉快。为他人付出爱心,自己的心中会充满了阳光,这是善良之辈得到的最好的回报。贾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的爱幼恤老,就是有爱心的表现。从爱幼来说,贾母对于她身边和外出遇到的每一个孩子,她都表现出热情的爱怜之心。对身边的丫头鸳鸯、晴雯、袭人之类的聪明美丽的少女是这样,甚至愚笨的傻大姐、刘姥姥的外孙板儿,等等,也是这样,她无不疼爱。她同情痛苦中的孩子,如见到秋纹身体瘦弱,便生爱怜之心:“可怜见的,生得单柔!”清虚观的小道士冲撞了女眷,遭到凤姐的打骂,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得慌?”说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来。那孩子还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战。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别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通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领他去了。她认真地作了一番具体的叮嘱、安排,要大家善待这个出家的孩子。对演戏、吹笛子的小艺人,真诚地赞赏她们的演艺,用语言和美食、钱财的赏赐鼓励和关爱她们,让她们幼小的心灵得到温暖。没有一颗博大的爱心,是绝不可能达到这一境界的。而施以爱心,也让贾母自己的心灵得到安宁和幸福。

  爱幼和敬老,是爱心重要的两翼。有识见的《红楼梦》研究家充分注意和十分赞赏:贾母对李婶婶、族中老妯娌乃至张道士、王太医等老辈人,贾母均表现了尊老之情。由于贾母立下的规矩和她本人的表率作用,贾府子弟对乳母都非常尊敬和爱护。对刘姥姥,贾母更是一见如故,一声“老亲家”的招呼,就把她和刘姥姥一下子拉近了。一个是一品诰命夫人,贾府的老祖宗,一个是从乡下穷困农家来告穷的老农妇,其地位本是天悬地绝的,但贾母总是主动问长问短,诚心夸奖刘姥姥,同时,又诚心自嘲自贬,不矫不饰,恳切诚挚,使人如坐春风,感受到了人间之爱的温馨。

  在旧时代,除了人间的敬老,人们还敬神拜佛,这是旧时各阶层都流行的,几乎无人不做的。贾母平时虽然不信神鬼邪说,不吃斋念佛,但她虔诚地信奉佛教。她对佛教的信仰,做得恰如其分。她接受佛教的教育,心里向善,待人善良,但她不搞形式主义的吃斋,因为她讲究生活的享受,吃斋要戒荤,就失去了口福。另外,常年吃素,对健康老人来说,营养会严重不足,贾母不吃斋,是她的正确选择。念佛,对一般人来说,枯燥乏味,讲究享乐的贾母也是没有兴趣的。贾母信佛,还表现为平时讲话时常常虔诚地念“阿弥陀佛”的佛号,还请人为她抄写佛经,作为功德;家里办丧事,也做佛事。除了佛教,道教的法事也做。但她为人洒脱,所以去清虚观打醮之类,也让平日出不得门槛的女孩们出去逛逛,贾母慈爱地对府中众位少女说:“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实际上这不仅是她口头上对大家说的,仅是消消夏而已。她每次都带着她们出去见见世面,让她们经历这种场面,以后作为大户人家的家庭主妇,碰到类似的需要,就有了经验。这是给她们提供学习的机会,而不单是带她们出去玩玩而已。信奉现代科学的当代人会认为这是迷信鬼神的宗教活动,在古代这却是严肃、正经、不可掉以轻心的大事。当然,由于当今实行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我们也要尊重人们的这类活动。

  贾母教育后辈非常重视实践性的教育,这是生动的一个例子。

  她还带领后辈一起经常看戏、听书、欣赏音乐和民间艺术。看戏都是昆剧名作,这便培养贾府众女眷高雅的欣赏趣味,极大地提高了她们的文化素质。贾母也善于欣赏民间文艺,可见她的文艺欣赏趣味纯正而又广泛。她也喜欢和后辈一起猜灯谜,讲笑话,家庭气氛活跃,情趣盎然。贾母又有很强的辨别能力,对于不利于青少年成长的荒谬作品给予抵制,并有很强的批评能力。有一次,女艺人来表演一段新书,讲的是残唐五代的故事,名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先大概说说缘故,若好再说。”女艺人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故事讲的是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见大雨,进到一个庄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忙道:“怪道叫作《凤求鸾》。不用说,我猜着了,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女先儿笑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过!便没听过,也猜着了。”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敌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做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环服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环?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搭后语?”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这有个缘故: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歇了。”贾母特地说明,自己老了,空闷时听听,作为消遣,如果女孩子在身边,就不听这样的故事。

  作为一位信佛的老太太,她在贾府被抄家之后,为了消灾和预防以后发生新的灾难,她祷天求神(第一百零六回)。贾母感到大难从天而降,合府无一人分忧,作为一家之长,她已束手无策,只能求天保佑了: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革去,现在子孙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凤姐病在垂危,虽有宝玉宝钗在侧,只可解劝,不能分忧,所以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不干。一日傍晚,叫宝玉回去,自己挣扎坐起,叫鸳鸯等各处佛堂上香,又命自己院内焚起斗香,用拐拄着出到院中。琥珀知是老太太拜佛,铺下大红短毡拜垫。贾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头,念了一回佛,含泪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亦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若皇天见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默默说到此,不禁伤心,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她在祷词中自责:“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也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奢淫逸,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作为一个老人,又是女性,见闻只能局限于家中府内,她无法了解儿孙在外的具体作为,她以自己的人生智慧,分析出门庭败落的根源在于“后辈儿孙骄奢淫逸,暴殄天物”,这种作恶的行为,引来了抄家搜捕。作为老年女性,她不知儿孙在外的具体罪孽和劣迹,不知凤姐背着她作恶的具体罪孽,这是无可奈何的。可贵的是,她不是一味求神保佑,而是清醒地自我责备,公正地批评儿孙的罪责;出于母爱的牺牲精神,自己愿意独力承当“不教儿孙”,“皆由我一人”的“罪孽”,以自己早死作为赎罪,在这个基础上才恳求神佛保佑自己的家庭渡过难关。这是诚实和理智的。

  而在平时,她具有更清醒的理智,不会随便受到“神怪”的惊吓。九十四回写怡红院枯了的几株海棠忽又开出好花来,众人都说“古怪”,唬得合府上下惊惊惶惶,怪论四起,但是贾母却力排众议,凭着她不信妖邪的基本观念和丰富的人生经验,对春花冬开现象作了无师自通的符合生物科学的巧妙解释:“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还迟,算是十月,应着阳春的天气,因为暖和,开花也是有的。”古代流行着花草树木都有灵性,与人有着心灵感应的说法,所以大家在诧异、兴奋之余,有的说这是兆喜,有的说这是兆忧。无知而俗气的贾赦竟然耸人听闻地夸大说这是“花妖”,平时出言谨慎的贾政竟也随声附和,贾母当即指责并阻止:“你们不许混说。”为了清除众人的恐惧,这位老祖母还大无畏地挺身而出,有福不享、有难独当:“若是好事,你们享去;若是不好,我一个人当去!”贾母有理有据、有胆有识地解释和担当此事,终于打掉了众人的恐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将海棠开花一事作为一则佳话,打发过去了。

  贾母的婚姻观充分显示了她过人的见识。

  贾母的婚姻观是通过为宝玉择媳之事表现的。贾母的择媳标准是女方的模样和性格,其他不论,不讲究对方的出身高低、富贵:“不管她家根基、富贵”,“就是那家子穷,也不过帮他几两银子就完了。”贾母反对封建社会中上层家族所推行的婚姻观:注重对方的家族状况,着重婚姻的政治影响和政治、经济的利益。贾母并不否定封建婚姻最重要的标准“门当户对”,这是因为结婚当事人双方有大致共同的语言、认识水平,否则难以沟通,互相看不惯,就难以共同生活了。鲁迅说焦大是不会爱林妹妹的,贾母也绝不会作出“焦大(如果焦大是年轻人的话)与林妹妹”相配这样的蠢事。

  有时尽管门当户对,尽管对方有财有势,如孙绍祖,贾母反对迎春与他的联姻。另如有人说媒,说张老爷家“富贵双全”,但张家小姐性格儿不好,贾母当即断然否决了。(八十四回)

  贾母自己作为一位优秀聪慧的女性,她见多识厂泛阅人极多,看到众多优秀女性要远远强于须眉男子,所以她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她一切以具体个人的本身的角度出发,来评价人的价值。所以,贾母对优秀的男孩和女孩都疼爱有加。在她的子女中,她说得很清楚,她最疼爱的是女儿贾敏,而非儿子贾赦、贾政。她的两个孙女都十分优秀,她把孙女们都放在身边亲自教养,使她们有男子不可企及的优越之处。

  贾府的“脂粉英雄队”的形成,显然是贾母的直接培养和支持的结果,是她的女性价值观的体现,而宝玉对女性的尊重和珍爱更是贾母熏陶、影响和支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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