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贾府和大观园裙钗群体扫描(1)
贾府和大观园中,女眷云集,十二金钗和十二副金钗、又副金钗等,都居住其中。其中的上层女子,除了富于智慧的贾母和黛玉、宝钗、探春、凤姐之外,其他女子也呈千姿百态,她们的智慧与否,决定若每个人的命运。
1.豪放才女:史湘云、薛宝琴和邢岫烟
史湘云、薛宝琴和邢岫烟都是家庭环境不好,本人的性格豪放豁达,又有才华的优秀女子。她们都战胜了困苦的环境,坦然而又积极地对待人生,她们的自尊自强赢得了周围人群由衷的尊敬。
●史湘云的才华、性格、心境和人生
她是贾母史太君弟兄忠靖侯史鼎的孙女。史家原是“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可是她从小父母双亡,靠着婶娘生活。这史家现在已经败落了。史湘云在家庭中的处境很孤零,只有到贾府来才能享受一些友情与温暖。当她家里打发人来接她回去的时候,她不敢要求多住几天,也不敢延迟回家,只能马上眼泪汪汪地和大家告别,当着家里人还不敢表现得十分委屈;临行时她私下拜托宝玉常提着点老太太,去接她。回到家中,她忙于做针线,非常劳累,还不敢叫苦。
处于这种艰难的生活环境,史湘云依然保持了浑金璞玉的天真豪放的宝贵性格。她不管别人的虚伪、冷酷和善用心机,为人热情真诚,与别人的亲疏远近只从自己直感出发,似乎是谁表示对我好,谁就是好人。她为人豪爽,胸无城府,讲话直率。迎春说她特爱说话,睡觉时还在那里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谎话。(第三十一回)
宝钗说她更爱穿别人的衣服,也即宝玉的衣服: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上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贾母看着她的背影,起先错以为她就是宝玉了,还说:“扮作男人好看了。”曾经披着贾母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在后院子扑雪人儿,一跤栽倒沟跟前,弄了一身泥。
评论家还十分赏识史湘云吃东西的豪放和洒脱:在冬日的大观园,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美景中,众位美人诗兴大发。大家相聚做诗,还欣然聚餐。史湘云在这高雅的场合,一反淑女小姐文雅精细的口味,烧烤鹿肉,带头大嚼,还带动宝琴等都围上来尝鲜。素有洁癖的林黛玉对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十分反感,却又发火不出,只好打趣说:“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史湘云一贯看不惯黛玉的娇气,她马上针锋相对地反驳和批判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果然,平时比诗总是黛玉和宝钗遥遥领先,这次在芦雪庵联诗,她和宝琴两个吃鹿肉最多的,竟然才华大增,诗压群芳。而黛玉娇气而且常常口气专横,兼之辩才无碍,大家对她往往避锋退让,只有湘云不买她的账,常常正面交锋,迎头痛击。她这次斥责黛玉“假清高,最可厌”,黛玉对她也无可奈何,未曾反击。史湘云因为心直口快,讲出别人不肯讲的黛玉与戏子想像的话,引起黛玉的极度不快。
史湘云是真正高雅、豪放但依旧清秀、妩媚的女子,她从不扭捏做作,而她的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地就能显示出超凡脱俗的优雅和高华。
可是史湘云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小姐,她贸然想主办诗会,做东请客,宝钗提醒她,这“虽然是个玩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不得罪人。”还需要不少银子,不是她所能承担的。她手头拮据,一筹莫展,幸亏宝钗向家里去要了几篓现成的螃蟹和几坛子酒来给湘云做面子,才过了这个难关。这使她又感激、又佩服,她曾对袭人叹道:“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没妨碍的!”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像林黛玉一样,她深感在社会和人世中孤立无援的苦楚。
史湘云心直口快,讲话不避讳忌。初遇薛宝琴。就警告她说:“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说得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都笑了。宝钗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第四十九回)
史湘云和大观园中的众多才女一样,喜欢刻苦读书,知识渊博,才思敏捷。她还深懂哲理,曾与丫环翠缕大谈宇宙天地、社会人世间的阴阳二气。(第三十一回)
史湘云面对当时的社会现实,热情地劝导宝玉要认真读书。有一次她和宝玉正说着话,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敬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生分了。”(第三十二回)
史湘云本来在心中非常喜欢宝玉,正是喜欢宝玉,才真心地劝他学好,不想碰了一鼻子的灰。袭人怕她脸上下不来,连忙用宝钗碰钉子的往事解释,给史湘云下台阶,以免将场面弄僵。
史湘云后来嫁的丈夫,长相、为人和才情都好,本应是她的佳配,可惜病已成痨,不久即死,她成了寡妇,只有自卑命苦。她的婚姻不好,这不以她的意志和智慧为转移,是她的命运悲剧。
专家们分析和猜测,曹雪芹的原来构思的结局是在贾宝玉历经坎坷、沦落为更夫之后,经过卫若兰等人的撮合,史湘云与贾宝玉两人结为夫妇,艰难度日。
●薛宝琴和邢岫烟,胸襟开阔才能愉快生活
薛宝琴的父亲是个各处有买卖,带着家眷到处游历的人。薛宝琴因此从小就见世面,经风雨,阅历甚广。可惜她的父亲早故,她与兄长薛蝌相依为命。
薛宝琴是宝钗的堂妹,品貌才识,与宝钗相当。她随兄进京,来到贾府,受到贾母的宠爱,贾母特命王夫人认作干女儿,赐她一领珍贵的金翠辉煌的斗篷“凫裘”。贾母甚至欲与宝玉求配,惜因她已经许婚梅翰林的儿子,只能作罢。(第四十九回)
薛宝琴的家境平常,她在贾府因为见多识广、胸襟开阔而得到大家的尊重。
邢岫烟是邢夫人的内侄女,她的父亲是邢夫人的兄长。她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儿,因家计艰难,随父母(程高本说她是随母亲来的:“又有邢夫人的嫂子,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奔邢夫人,入住大观园,与迎春同住一处。(第四十九回)
邢岫烟为人雅重。在来贾府之前,她原与妙玉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能够与妙玉结成半师半友关系,可见她的清雅不俗。所以她能够指教宝玉以“槛内人”具答“槛外人”妙玉之拜帖。(六十三回)
凤姐初见岫烟,就冷眼看出她的心性为人,竟不像邢夫人及她的父母一样,却是温厚可疼的人。因此凤姐儿又怜他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多疼他些。能够得到凤姐的赏识,可见她性格稳重温和,打动了对人严厉苛刻的王熙凤。(第四十九回)
天寒雪大,众人皆有避雪之衣,邢岫烟独无。她衣着单薄陈旧,但脸无愧色,与众姐妹一起做诗谈笑。
后来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想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遭蹋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就请贾母做主,将她许配给薛蝌。
邢岫烟刚许配给薛蝌,她的棉衣恰巧典入薛家当铺,得到宝钗的体谅和接济,悄悄将棉衣赎出。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她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她:“这天还冷得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缘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岫烟道:“她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邢夫人)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迎春)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她的东西,她虽不说什么,她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地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
岫烟为人老实温和,不仅不敢用迎春的东西,怕她的婢仆议论讽刺,她也不敢使用她们,反而拿钱去孝敬她们,最后只好当掉冬天的衣服,来换钱使。她不仅不敢与人吵骂,连别人嘲讽也要避让的人。
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又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索性给了她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她尖刺让她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后方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便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答应了。
宝钗也是宽和厚道之人,她实行“宁可得罪君子,绝不得罪小人”的原则,所以劝慰岫烟依旧息事宁人,忍让厉害的婢仆,熬过长达两三年的寄人篱下的日子。
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一作“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探春)给的。”宝钗点头笑道:“她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她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她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她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她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闪了还了得!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岫烟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道:“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是薛家开的当店),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第五十七回)
这件事承蒙宝钗的帮助,岫烟赎回了冬衣,寒冷的早春,可以顺利打发过去了。可是她后来丢了小袄,处境艰难。
一日,凤姐刚走进大观园,到了紫菱洲畔,只听见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嚷。凤姐走到跟前,那婆子才瞧见了,早垂手侍立,口里请了安。凤姐道:“你在这里闹什么?”婆子道:“蒙奶奶们派我在这里看守花果,我也没有差错,不料邢姑娘的丫头说我们是贼。”凤姐道:“为什么呢?”婆子道:“昨儿我们家的黑儿跟着我到这里玩了一回,他不知道,又往邢姑娘那边去瞧了一瞧,我就叫他回去了。今儿早起听见他们丫头说丢了东西了。我问她丢了什么,她就问起我来了。”凤姐道:“问了你一声,也犯不着生气呀。”婆子道:“这里园子到底是奶奶家里的,并不是他们家里的。我们都是奶奶派的,贼名儿怎么敢认呢。”
这群婢仆势利、偷懒的嘴脸,平时岫烟已经尽量躲让。现在她的衣服丢了,她的丫环查问以下,马上引起反弹。岫烟还是尝到了她们凶狠的反击,嚷嚷个不停。幸亏给凤姐及时发现了。
凤姐照脸啐了一口,厉声道:“你少在我跟前唠唠叨叨的!你在这里照看,姑娘丢了东西,你们就该问哪,怎么说出这些没道理的话来。把老林叫了来,撵出她去。”丫头们答应了。
凤姐处理事情,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她马上就分析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婆子犯错误的性质,开除她的职务再说。
正在这时,只见邢岫烟赶忙出来,迎着凤姐赔笑道:“这使不得,没有的事,事情早过去了。”凤姐道:“姑娘,不是这个话。倒不讲事情,这名分上太岂有此理了。”岫烟见婆子跪在地下告饶,便忙请凤姐到里边去坐。凤姐道:“他们这种人我知道,他除了我,其余都没上没下的了。”岫烟再三替他讨饶,只说自己的丫头不好。凤姐道:“我看着邢娘的分上,饶你一次。”婆子才起来,磕了头,又给岫烟磕了头,才出去了。
岫烟总是宽宏大量,与人为善,给人生路,尽管她们起先还曾藐视、怠慢过她。
这里二人让了座,凤姐笑问道:“你丢了什么东西了?”岫烟笑道:“没有什么要紧的,是一件红小袄儿,已经旧了的。我原叫他们找,找不着就罢了。这小丫头不懂事,问了那婆子一声,那婆子自然不依了。这都是小丫头糊涂不懂事,我也骂了几句,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凤姐把岫烟内外一瞧,看见虽有些皮绵衣服,已是半新不旧的,未必能暖和。他的被窝多半是薄的。至于房中桌上摆设的东西,就是老太太拿来的,却一些不动,收拾的干干净净。凤姐心上便很爱敬她,说道:“一件衣服原不要紧,这时候冷,又是贴身的,怎么就不问一声儿呢。这撒野的奴才了不得了!”说了一回,凤姐出来,各处去坐了一坐,就回去了。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儿取了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斗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绵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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