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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红楼萝》中的奴婢智慧(10)

  贾琏偷娶尤二姐时,凤姐感到旺儿值得信任,派他在外打听尤二姐的底细。经过旺儿的调查,情况果然皆已深知:尤二姐本已有了婆家,女婿名叫张华,现在才19岁,成日在外赌博,不理家业,家私花尽了,父母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场存身。他父亲得了尤婆子二十两银子,退了亲事,这女婿尚不知道。于是凤姐又派旺儿赠二十两银子给张华,并挑唆他去衙门告贾琏一状,告他在国孝家孝的里头,背旨瞒亲,仗财倚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后又命旺儿关照张华,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旺的过付(即退亲钱由旺儿做中间人交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旺儿又据凤姐的指示,在公堂上当证人,故意令张华牵出贾蓉,要报贾蓉给贾琏介绍并挑唆他暗娶尤二姐之仇。旺儿将这些事都办妥,凤姐惩治了尤氏和贾蓉,收到他俩每人500两银子的赔礼钱,才稍感解恨。于是她一面从长计议整死尤二姐,一面又想到倘或张华“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原先不该如此把刀靶儿递给外人哪!”于是复又想出一个主意出来,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讹他做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剪草除根。

  旺儿领命出来,回家细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做。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我且哄过她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来告诉凤姐,只说“张华因有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打闷棍的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验尸掩埋。”凤姐听了不信,说:“你要撒谎,我再使人打听出来,敲你的牙!”自此,方丢过不究。

  张华虽是赌棍,但尚非恶霸无赖,且罪不至死;旺儿阳奉阴违,冒风险欺骗凤姐,心地尚算淳厚,的确是个老成的人。表面上看,此事欺主,实则是为主子消灾,否则事态不断扩大,株连的人越来越多,很可能难以收场。

  这件事旺儿办的不错。可是旺儿夫妇教子无方,儿子已17岁了,在外吃酒赌钱,无所不至。第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说,来旺夫妇的小子,看中彩霞,来旺家的去求凤姐和贾琏,林子孝听说后,劝贾琏说:“依我说,二爷竟别管这件事。旺儿的那小子,虽然年轻,虽说都是奴才,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彩霞这孩子,这几年我虽没看见,听见说,越发出挑的好了,何苦来白糟蹋一个人呢?”贾琏道:“哦!他小子竟会喝酒不成人吗?这么着,哪里还给他老婆?且给他一顿棍,锁起来,再问他老子娘!”对此,晚清著名评论家姚燮(大某山民)评得好:“旺儿之子在外吃酒,林子孝恐其糟蹋彩霞,则会吃酒者,一辈子无好老婆矣。敢告同志,且少吃些。”这话劝得好。看来沉迷于赌博者是应好好收敛些,酗酒嗜赌者,以彻底戒除为好,许多家庭拆散,与此有关。

  后来凤姐依旧包庇旺儿老婆,硬命彩霞嫁给她的儿子。这是凤姐做的又一件坏事。

  10.忠实奴才焦大和包勇遭遇的同异

  贾府中的奴才众多,但在患难尤其是危险的时刻,肯挺身而出,为主人解救为难的只有两位:焦大和包勇。他们的经历、性格和智慧不同,表现和下场也就完全不同。

  ●智短力穷,看透形势却无可奈何

  焦大是贾府老奴,他如今在宁国府当差。焦大在醉中当众打骂时,尤氏向凤姐介绍说:“你难道不知这焦大的?连老爷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看,如今谁肯难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以后不用派他差使,只当他是个死的据完了。今儿又派了他!”

  由上可见,焦大是贾府的功臣。他救过太爷,这位太爷即是贾府发达的始祖,是贾珍、贾政的祖父一辈的人,是他立了军功受封,贾氏才成为钟鸣鼎食之家。后世靠先祖享福,没有焦大当年的战场中冒死相救,太爷死了,不仅没有后世子孙的享福,甚至还没有这些子孙的出生和做人了。可是焦大一点也享受不到功臣的待遇,不仅没有食宿的优待,颐养晚年,七八十岁的人还要辛苦当差,甚至在深夜派他驾车送客——年轻的秦钟——回家。焦大感到愤愤不平,正好又喝醉了酒,忍不住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别人;这样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些。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把子的杂种们!”

  与贾府的奶娘晚年受到很大的尊敬和优待相比,焦大的功劳是决定贾府众人的命运的,他却到老还吃苦受累,的确非常不公平。焦大也没有什么要求,也未曾为此怒骂,他只是埋怨派活不公。尤氏和秦可卿这时还略讲一点道理,倒说:“偏又派他做什么?哪个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凤姐却怪她俩对下人太软弱,凤姐对看不惯的下人一贯只讲弹压、镇压,她说道:“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到底是你们没主意,何不远远的打发他到庄子上去就完了?”建议撵他到乡下去,犹如充军发配,她已经蛮不讲理了,贾蓉的态度更差,他见众人喝他不住,又忍不住便骂了几句,叫人“捆起来!等明日酒醒了,再问他还寻死不寻死!”

  那焦大哪里有贾蓉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焦大平时看不惯贾蓉等纨绔子弟的作为,这是一怒之下,借着酒劲索性将平时的不满发了出来,讲出了心中的不平。贾府尤其是宁国府对有大功的家臣如此忘恩负义,如此不公,它的灭亡就会是必然的了。

  凤姐不管此事的是非曲直,不管焦大的有无功劳,她只是摆出主子的架子,在车上和贾蓉说:“还不早些打发了没王法的东西!留在家里,岂不是害?亲友知道,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规矩都没有?”

  众人见他太撒野,只得上来了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益发乱嚷乱叫,说:“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见说出来的话有天没日的,唬得魂飞魄散,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曹雪芹《红楼梦》第七回“宴宁荣宝玉会秦钟”用不到一千字的篇幅描写焦大醉骂奴才中的管事主事不公道和主子做事的不光彩,就生动形象地刻画了一个忠实老奴的品质、心理、性格和下场,写出了他骂声中的深刻的含义和历代统治者历史性的悲剧性规律,意蕴极为深广,也极为令人警醒。焦大的忧虑,至今未曾过时,尚有很大的现实意义。当今一切家大业大的家族,甚至一切家庭都有这个教育好后代的问题。

  关于仆人中,仆人头子的处事不公,家奴之间劳逸不匀,和互相倾轧,蒙府本的评语说:“写家奴每相妒毒,人前有意倾陷。”书中此类描写颇多。

  焦大尽管看到贾府中的严重问题,可是他智短力孤,只能空着急。他年轻时也是一个用勇力,而没有智慧的人,所以当年主人就没能重用他,他到老只是个普通的最底层的仆人。

  锦衣卫查抄宁国府那天,贾政听见外面看守军人乱嚷,他外出看时,见是焦大从宁国府那边硬挤到荣国府这边来,便问:“怎么跑到这里来?”焦大见问,便号天跺地地哭道:“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倒拿我当冤家!爷还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爷受的苦吗?今儿弄到这个田地,珍大爷蓉哥儿都叫什么王爷拿了去了;里头女主儿们都被什么府里衙役抢得披头散发,圈在一处空房里;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都像猪狗似的拦起来了;所有的都抄出来搁着,木器打得破烂,瓷器打得粉碎。他们还要把我拴起来!我活了八九十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哪里有倒叫人捆起来的!……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那些人拼了罢!”说着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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