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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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非生而知之者,故人生来即须求学。学、觉也。学喻开蒙,学然后知不足。故二十篇以「学而」为首。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此第一章。子,古时男子之美称,此称孔夫子。研究任何学问,首须明其作用。前清人学论语,用于科举考试,吾人今日用于复兴文化。天地人号为三才,天地皆有好生之德,人为天地之心,应具天地之德,始可称之为人,此为中国文化。学即是学作人之道,初学为士人,以至学为圣人,皆不离学。时乃时常,习乃练习,说即悦。时常练习,所学有成,故喜悦。
朋,志同道合者。学儒必须寻师访友,学有所得,又有志同道合者自远方寻来请教,乐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故云乐。
学在自己,用由天命,学成而人不知,不得其用,天命也,君子何愠之有,故曰不愠。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人身来自父母,兄弟情同手足,故须孝弟。孝经说孝甚详,简言之,普通人尽孝,其始为养父母之身,进而顺父母之心。他如求学必勤,战阵必勇,居官必廉,皆是孝子行为。孝弟之人处社会,少有好犯上者。不好犯上,则必不好作乱,社会由此安宁。
务者求也,本即根本。君子修道必求其根本,本立,则得其仁,得其大道。何谓根本,孝弟是也。
【雪公讲义】
【按】此段经文,列于学而之次者。据史记及唐宋诸儒之说,均谓有若之言似夫子,曾立而师之,故成书者尊之。此以人而言也。又有云:古之明王,教民以孝弟为先,故次列之。此以事而言也。
因上二说,引起诸多异议。有谓起句「其为人也孝弟」,结句谓「孝弟为仁之本」,终属未通。遂有多人各本考据,谓「仁、人」古通,仁当人解,于义为长。简举各说如后,而主仁者仍守不变。
【考证】陈善扪虱新语,王恕石渠意见,焦氏笔乘:「何比部语予…」,朱彬经传考证,刘氏正义,宋氏翔凤郑注辑本等,余难备举,皆引据以此处之「仁」当作人。宋儒本好更张,独此处仁字照旧未改。但程叔子谓性中有仁,何尝有孝弟来。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只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等说。未免门户纷争,几不似注经,而似辟经矣。
【按】仁人古同,典籍确有。然与此段经文,仍难圆融。何以不「其为人也孝弟」句,亦用仁字。一段文理,而用古今两字,例不多见。
【考证】邢疏,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经室集云:孔子道在孝经,有子此章实通澈本源之论,其列于首篇次章宜也。又孙诒仲曰:仁之发见,其切近而精实者,莫先于孝弟。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按】愚于此段经文,惑于群言,数十年不解,近汇所研,妄有所采,以孙陈二氏之说,深得于心。再依各经之文,以作训言,略述拙见。
此章似承学而所来。学者何,内明德格致诚正,外新民修齐治平。内为体而外为用。内体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学,既是仁学,故处心行事,无不是仁。礼大学篇: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此章人孝弟修身也。中庸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鲜犯上、家齐也。不好作乱、国治也。大学云:一家仁、一国兴仁。此言修齐治平之学,皆依仁而兴起。
其下四句,乃有子引孔子之言以实之,考证列后。君子务本,指修身也。本立道生,中庸篇云:修身则道立。言其所学而有立,兼内与外见而知行也。孝弟为仁之本。说文仁为人与人加厚之义。中庸篇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是行仁以孝弟为本,以孝弟为大也。此章分明文承首章之学,而统论孔子之崇仁,故次列之。全章文从字顺,原始要终,非专言孝弟,更不独专尊有子也。
【考证】揅经室集论仁篇:此四句乃孔子语。而本立道生一句,又古逸诗也。虽汉人引论语往往皆以为孔子之言,但刘向明以此上二句为孔子之言。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此章谓巧言令色之人少仁。鲜仁之人,难与共事。
巧言,善于辞令。令色,以容貌悦人。仁由本性而来。中庸云:「天命之谓性。」治国平天下,必须明性。性难明,必须学道。道仍难明,遂讲德。德犹难明,遂讲仁。仁从二人,人与人相处,须讲厚道。巧言令色之人,仁厚既少,与言道德更难。学仁者多于此处省之。经文:「鲜矣仁。」鲜仁,是少仁。古注或说为无仁,则非经义。
【雪公讲义】
【考证】○孔子曰:君子有九思。今举四端。以其为言与色,可为取法者。曰: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曲礼曰:俨若思,安定辞。
○又曰:礼不妄悦人,不辞费。
【按】此四端皆言色之诚中形外,于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无巧言令色之弊。再此章提出鲜仁之人,正与前章崇仁互映,或编者类聚有意。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曾子,孔子弟子,姓曾名参字子舆。参读森,舆,骖也,参亦可读骖。孔子尝曰:「参也鲁」。然勤能补拙,人一能之己百之。夫子之道,终由曾子一以贯之。
此章叙曾子为学之工夫,每日以三事省察自身。一省为人办事是否尽忠。忠者尽其全力也。二省与朋友交是否言而有信。信即不欺朋友,亦即不欺自心。三省传习,受师之传,行之也否?传授生徒,先自温习否?忠信传习三事不阙,方能安心就寝。传不习乎之习字,与前章学而时习相映。忠信是学习之要点。
【雪公讲义】
【考证】礼大学篇: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本篇: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述而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按】道德仁义礼乐,以及修齐治平诸端,均须以忠信为主施行之。具此笃纯始得其成。学亦如之。仍与崇仁求学互映。至「日」字、「三」字,各注纷然,要在省身,余不拘泥求异。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此说国家大事。道,包咸注作治字讲。乘,音胜,兵车也。古时能出千辆兵车,谓之大国。治大国有五种要道。敬事者,事为国事,敬为谨慎。信者诚信。为国者必须举事敬慎,与民诚信。财物出自民间,必须节用。大学云:「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此为理财之要。爱人者,知民之疾苦,爱养之也。使民以时者,农工商民各有忙时,不在其忙时使之也。敬事而信,则民悦服。节用物力则足食。爱人、使民以时,则足兵。敬事、诚信、节用、爱人、使民以时,具此五者,方能治国。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弟子。求学之人,学必有师,故称弟子。所求之学有其先后。孔子以四科施教,德行,言语,政事,文学。首为德育,先正其心也。后为文学,游于艺也。
入则孝。此说在家庭必须孝养父母,身心俱安,而养心尤为重要,贫士菽水承欢,即是尽孝。
出则弟。弟亦作悌。读替音,又读第音。出外求学,或作他事,则行弟道。皇疏:「善兄为悌。」邢疏:「弟,顺也。」在家能孝,自能善事兄长,敬顺兄长,以顺亲心。是谓之弟。出外,推此事兄之道,以待年长于己者是为出则弟。
谨而信。行为谨慎,言而有信。竹氏会笺引周易乾文言:「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以证信属言,谨属行。
泛爱众。博爱众人也。与众人交往,注重博爱,以养其平等容众之德,是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亲仁。择仁者而亲近之。泛爱众,无选择。此从仁者学习,故须选择。
行有余力二句。行是实行孝弟等五事。行此五事以外,即是余力。弟子求学,当先以此五事为本。行此五事,非无余力学文,是言学文先求其本,无本之文不可取。故云,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学文,马融注:「文者,古之遗文。」邢昺疏:「注言古之遗文者,则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是也。」
【雪公讲义】
【考证】程子曰:弟子之职,力有余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
张南轩曰:非谓行此数事有余力而后学文也;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
【按】张语较程语义达,可遵也。陆陇其松阳讲义,载于论语集释,可参考之,则知今之教育与今之学风矣。
(陆陇其松阳讲义:大抵人之气禀虽有不同,然亦差不多;只是从小便习坏了。气禀不好的,固愈习愈坏,即气禀好的,亦同归于坏。童蒙之时,根脚既不曾正得,到得长大时,便如性成一般,即能回头改悔,发愤自新,也费尽气力;况改悔发愤者甚少,此人才所以日衰,皆由蒙养之道失也。后世为父兄者,有弟子而不教,固无论矣;即有能教者,又都从利禄起见,束发受书,即便以利禄诱之,不期其为大圣大贤,而但愿其享高官厚禄;这个念头横于胸中,念头既差,工夫必不能精实,只求掩饰于外,可以悦人而已。教学如此,人才安得而不坏哉。为人父兄者,胡不一思,而甘使子弟为俗人也。)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此章说伦常之义。伦者五伦,常者不变也。此为人伦之学,时代有变迁,此学不能变。
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
贤贤,上贤字作贵重讲,下贤字作贤德讲。易色,易作轻字讲,色是美色。此明夫妇之伦。夫妇重德不重色,以正人伦之始。事父母能竭其力,此理之当然。君者国之领袖,国为大团体,既曰事君,则必先公后私,故曰能致其身。公教人员,食于民,当以民事为先。交友必须信实,办事、言语,皆无欺,可谓有信。五伦为学之本,行在五伦,即是学矣。
刘氏正义:今案夫妇为人伦之始,故此文叙于事父事君之前。汉书李寻传引此文,颜师古注,易色,轻略于色,不贵之也。
【雪公讲义】
【考证】集解:孔曰。易色,言以好色之心好贤,则善也。
皇疏:凡人之情,莫不好色,而不好贤;今若有人,能改易好色之心以好于贤,则此人便是贤于贤者。
阳湖刘申受言:是关雎之义也,此贤贤易色,指夫妇之切证。
论语述何曰:(节)六经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首举之。
吴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辞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或将至于废学。
(附)翁方纲论语附记,亦载吴氏此条。疑系陆陇其门人吴元音者,曾协编四书大全,或以为同时之人,姑隐其名。
刘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吾必谓之已学,盖此等非学不能也。
【按】此章之首,愚采阳湖刘氏及论语述何等说。盖于首次等章,皆一脉络,而于有子一章,尤足证其义旨。
虽曰未学二句,只采刘正叟氏之说,不致后学谤经。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此章讲法有二。其一:
「君子不重则不威。」重者,庄重。威,是威仪。君子不庄重,则无威仪。
「学则不固。」孔安国注:「固,蔽也。」焦循论语补疏引曲礼郑康成注:「固,谓不达于礼也。」焦氏以为:「不达于礼,是为蔽塞不通。」蔽塞,不达于礼,所以不庄重。求学则不蔽塞,故云学则不固。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此说学。郑注:「主,亲也。」亲近忠信之人,以忠信之人为师。学须有师,又须交友。无友不如己者,如字古注有异解,一作似字讲。兹从之。不如己,指在修养道德方面不似我,例如我讲求忠信,彼则讲求诈术,彼我志不同,道不合,不能结交为友。无友之无,旧文作毋,义为勿。无友不如己者,即是勿交与我道不同之人为友。人有过,而不自知,师友知而告之,则勿惮改。郑注:「惮,难也。」有过,勿难于改也。
又一讲法: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君子不庄重,则无威仪,学则不坚固。欲其坚固,须以忠信为主。皇疏:「忠信为心,百行之主也。」故以忠信为主,所学则坚固,其人则能庄重而有威仪。
「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讲法如前。
扬子法言修身篇,谓人须取四重。即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观。此处好字即是嗜好。嗜好高雅者,如琴棋书画等,则有可观。学者言行貌好皆须学其庄重。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孔安国注:「慎终者,丧尽其哀。追远者,祭尽其敬。君能行此二者,民化其德,皆归于厚也。」
慎终者。慎是谨慎,终是寿终。父母寿终时,须依丧礼,谨慎治理丧事。父母之丧,以哀戚为重。故孔注云:「丧尽其哀。」
追远者。丧葬之后,须依礼依时追念祭祀。追远之远有二义。一为父母去世已经久远,二为祖父母以至历代祖先,距今已远,皆须追祭以时,祭则必诚必敬。故孔注云:「祭尽其敬。」子子孙孙,如是追远祭祀,是为不忘本。
民德归厚者。邢疏:「言君能行此慎终追远二者,民化其德,皆归厚矣。言不偷薄也。」圣贤施教,以孝为本。孝经:「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此章「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即是讲孝道,厚德由行孝而来。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郑康成注:「子禽,弟子陈亢也。子贡,姓端木名赐。」子禽问,夫子周游列国,所到之国,必与闻其国之政,此为求得之耶?抑其国君自愿与之为治耶?子贡不答以求之与之,乃曰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必曰求之,「其诸异乎人之求与。」此意是说,亦有异于他人之求之也。程氏集释引洪颐读书丛录:「其诸,是齐鲁间语。」其诸之诸,当在字讲,即在温良恭俭让五字上。温者貌和,良者心善,恭者内肃,俭乃节约,让即谦逊,具此五者,可谓不求之求,乃令列国之君信而敬之,不疑忌其干人之政,故愿推诚咨以政事,实由人君自与。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孔安国注:「父在,子不得自专。故观其志而已。父没,乃观其行也。孝子在丧,哀慕犹若父在,无所改于父之道也。」
此章为夫子论孝。父在世,子不得专,但观其心志是否肖父。例如父有善行,则承顺之,有不善行,则几谏之。父殁,子得自专,乃观其行为。居丧三年,哀思犹若父存,不改于父之道。如此可谓孝矣。
经文:「观其志。观其行。」古人有谓观父之志,观父之行。今依孔注及皇、邢二疏,仍作观子之志,观子之行讲。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是就善者而言。如不善,则非不可改。然如非善非恶,乃父所守之家中旧规矩,则以不改为是。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礼,讲规矩,不能乱。但在用时,应当以和为贵。先王,是先代的帝王。王,是指圣人在位者。先王为政之道,即是制礼用和。礼由先王所制立,历代虽有增损,但以用和为最美。
皇邢二疏皆以和作音乐之乐讲。今不从。依经文和是礼之用。刘氏正义说:「和是礼中所有,故行礼以和为贵。皇邢疏以和为乐。非也。」
「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皇邢二疏,由字皆作用字讲。此意是说,无论小事大事,皆用礼,而不用和,则于事有所不行。
「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既知和为贵,然而专门用和,不用礼来节制,此亦不可行。马融注:「人知礼贵和,而每事从和,不以礼为节,亦不可行。」
皇疏引沈居士云:「上纯用礼不行,今皆用和,亦不可行也。」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信近于义,言可复也。」信,是一个人说话有信用。义,是合宜。复,古注作反复讲。信与义不同,但必须近于义。信由言语表达,信须近于义,则言语可以反复。即反复思维所说的话是否合宜。合宜则守信,不合宜则不必守信。
刘氏正义说:「孟子离娄篇云,大人者,言不必信,唯义所在。是信须视义而行之,故此言近于义也。郑注云,复,覆也,言语之信可反覆。案,复覆古今语。说文,复,往来也。往来即反覆之义。人初言之,其信能近于义,故其后可反覆言之也。」
皇疏:「信,不欺也。义,合宜也。复,犹验也。夫信不必合宜,合宜不必信。若为信近于合宜,此信之言乃可复验也。若为信不合宜,此虽是不欺,而其言不足复验也。」
不合宜之信,皇邢二疏皆举尾生事例。尾生与女子约会于桥下,女子未来,大水忽至,而尾生为了守信,竟抱桥柱,不肯离去,被水淹死。史记苏秦传,庄子盗跖篇等,均载此事。像尾生这样守信,即是不近于义。
「恭近于礼,远耻辱也。」恭是恭敬人,自己要卑逊,但要近于礼,也就是要合乎礼节,这才能远离耻辱。如果恭而不合礼,便是耻辱。皇邢二疏皆引用周易巽卦爻辞「巽在牀下」为例,说明不合礼。巽是卑顺之意,巽在牀下,是卑顺过甚。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因,孔安国注,以及皇邢二疏,皆作亲字讲。宗,作敬字讲。意谓所亲不失其亲,亦可宗敬。亦即所亲的是仁义之人,是为不失其亲。能够所亲不失其亲是有知人之明,故可宗敬。朱子集注:「因,犹依也。」意谓依靠亦须依得其人。此亦可学。
又,因作姻字讲,宗是宗族之义。婚姻必须慎重选择,方能不失其亲。姻亲亦可在九族之内,故云亦可宗也。
潘维城论语古注集笺,以及刘氏正义,皆引桂馥群经义证,考据古籍及说文,因不失其亲的因字,是婚姻的姻字。可宗的宗字,程氏树德作宗族之宗讲。汉儒解释九族,除直系九族外,又有父系母系妻系共为九族之说。因此,程氏解释:「缔姻不失其可亲之人,则亦可等于同宗。」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此章要义在讲好学。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郑康成注:「学者之志,有所不暇也。」君子是求学求道的人。君子所求者,比食居更重要。所以,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专心求学。
「敏于事而慎于言。」敏字,孔安国作疾速讲,焦循论语补疏作审慎讲,刘氏正义兼采两说。君子做事要敏捷,但事先要审虑周详。君子说话谨慎,是为慎于言。慎言可使其守信合义。
「就有道而正焉。」有道,是有道德而学有专长之人。君子所学如有疑问,则去请问有道德有专学的人,求其指正。
「可谓好学也已。」照以上所说而行,可以说是好学了。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邢疏:「佞说为谄。」郑康成说:「乐谓志于道,不以贫为忧苦。」
子贡问:人虽贫穷,而无谄求,人虽富有,而不骄傲,何如?邢疏:「若能贫无谄佞,富不骄逸,子贡以为善,故问夫子曰,其德行何如?」
孔子答曰,可也。然而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孔安国注:「可也,未足多。」无谄无骄虽可,但不如乐道好礼。贫而乐道,如颜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这比无谄更好。富而好礼,则能以恭敬待人,虽对贫贱之人亦能待之以恭敬,这比不骄更好。子贡即悟孔子之意,便引诗经卫风淇奥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两句诗问孔子,乐道好礼,此义就是诗所说的切磋琢磨吗?尔雅释器:「骨谓之切,象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孔安国注:「能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能自切磋琢磨。」子贡领悟,无谄无骄,还是不足,须能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始能成德。犹如骨象玉石经过切磋琢磨,始能成器。
孔子乃称许子贡。从此可以与子贡谈诗了。因为,告诸往而知来者。孔安国注:「诸,之也。」皇邢二疏皆说,告诸往,是孔子告之子贡以乐道好礼,而知来者,是子贡知引诗以解其义。
诗须悟性,会诗则能监往知来。盛衰兴亡之事,皆能预知。子贡悟性好,所以可与言诗。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患是忧患。不患人不知我,但患我不能知人。学为君子,有道而人不知,道不能行,属于天命,无可忧患。若我不能知人,实为大患。为领袖者不得贤才,求学者不得良师益友,以其贤愚莫辨之故,是以为患。
「患不知人也。」释文作「患不知也。」皇疏:「王肃曰,但患己之无能知也。」
【雪公讲义】
学而篇提要
有子曰其为至未之有也。是一段。君子务本四句,乃引孔子之言。
子曰:弟子入则孝至而亲仁。是一段。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张南轩曰:「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其义可从。
子夏曰贤贤易色至有信。是一段。陈祖范经咫、以及论语述何、刘氏正义等,皆云此四皆明人伦。刘申受谓贤贤是关雎之义。可从。虽曰两句,四书辨疑、谓是子夏假设之言。刘正叟谓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皆可从。
子曰君子不重至主忠信。是一段。上二句是病,下一句是治。次段是环境防范。上句防染,下句自省去非。凡能去非,皆可曰如己者。
父在观其章(按)旨有论孝观人两说,余可论孝。观志观行,有争,余从观子之说。其父之道,只言善与常者,不及其恶。经有继志与几谏之训,知孝者决不顺恶继恶。但善与常者,亦自万殊,如父子大小不同,无妨三年后变通。
学而章三段为知行总说
第一段 受业始终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是求着接受教育。习是温习所学的事业。悦是学习成功以后,心中得的愉快。
学习的甚么事业?这里指的是中华圣贤文化。大体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这些事。也是人人离不开的事,必须学才会办。怎么个学法?说来很不简单,在开始必先有个印象,使心专一。只可将孔子走的路线举出来,作个标准。人类皆有无声无嗅的天性,纯真纯洁,却是一切理想思路的主体。但能不失真纯面目,就名曰「道」。礼记中庸篇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道字正解。其中有自然知觉,称曰良知,就是性「德」。又有自然能力,称曰良能,就是性的「仁」善。这三种事是内在的本体。
本体具备,自然发起作用。「艺」术百工,一切事物,有形无形,都是他为原动力。艺术一句,凡儒家的六艺四教,典章文物等,都包括其中。不过因时增减而已。这是外在的大用。
孔子的学行准则,就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中华历代圣贤文化,经孔子一番整理,才有系统,所以称曰集大成。孔子自己学行准则,就是中华文化的中心。以上说的本体,必须深研,说的大用,必须精学,才能发扬日新,能以真得。这一段「学」字,虽然为读书士人说的,但是各界各业皆可采用。所学有了真得,才能愉快。这却不分彼此,一样的心理。
第二段 名显道宏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学有成就,名已远扬。倘有志同道合的,远来求学,或来访问,竟能把自己所得,广益人群社会,岂不是很欢乐的事。
第三段 时机不合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假若时机不合,不逢知音,空怀大才,无处去用;既是学有所得,自然知命,不可牢骚不平,自伤中和。应该养气持志,不怨不尤,完成宏量君子,天爵更为尊贵。
其为章二段孝悌为修齐治平基础
第一段 孝悌为行仁开源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前章举的六艺。第一件就是礼。礼记的第一句话是「毋不敬」,这是礼的总纲。除了禽兽,凡是人类无不皆有礼敬,不过精粗之分而已。人有礼敬必吉,家有礼敬能昌,国有礼敬自强,若无礼敬必乱。所以政府先端正礼俗,继又提倡「庄敬自强」,在世界恶劣环境中,我反日渐繁荣,更得国际多助。可知礼敬的重要。
礼记说「毋不敬」,但也有先后轻重区别。至亲者、位尊者、有德者,自然居先。父母亲而又尊,更要先之又先,必须孝敬。兄长同胞,又先我生,必尽悌道。此是天经地义丝毫不许懈怠。然后推及一切皆加礼敬。凡侵犯侮慢等事,概不能作。敬父母兄长名曰「孝弟」。礼敬一切名曰行「仁」。这是修身至平天下一贯的路线,从始至终,有先有后。
人知礼敬,才行孝悌,人皆有父母,彼此一礼,自然礼敬一切,普遍行仁。既行孝悌,是知礼敬之理,那侵犯长上的事,是无礼不敬动作,孝悌的人,深以为耻,就少有这样事了。再凡不守家庭规矩,破坏社会秩序,违犯国家法律,都非礼敬行仁,是名作乱。因这些事都有级层主管,深耻侵犯长上的人,再去为非作乱,是不可能的,这是治安的根本办法。
第二段 行仁为达道之本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上段孝悌定乱,事虽易知,理却深密难明,因这是圣贤的大道。所以有二段解释,举出内在的本体,教人用孝悌去求,自能易入,否则多言悟少。
办事彻底,必须通理达道,若一知半解,不能成甚么大事。这里忽然提出「务本」来,就是事宜追求根本,只要立住根本,大道自会发生,要来说他,还得绕个弯子,须先说出孝悌的根本,更说明孝悌是仁的根本。要知行仁,便是修道的路程,道已在近前,既明且达,事就一贯成功了。所以孔子志道依仁。在礼记中庸篇有解释──「修道以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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