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媚

　　（壹）

　　传说中，汹涌的泪水从一个姜姓女子的眼中流出，她彻夜不竭的眼泪摧毁了一个君王苦心建筑的万里城墙。这是少见的，以一个女子之力去反抗至高无上的皇权，而皇权溃败的例子。它昭示着女子潜藏的巨大能量，因爱衍生的悲痛毁天灭地，无法抗拒。

　　又传说，那九尾妖狐幻化的女子，窃取了人间美貌少女的躯体，走进皇宫，走向帝王的床榻。从此，君王沉溺在她的眼波里，欲仙欲死，不思天下事。从此，一个强盛的帝国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溃烂到无可救药。直至，一个姜姓的男人，命人蒙住了她的脸，可是，她依然能够通过媚眼让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双手绵软，连刀也无法举起。

　　她最终还是狡猾地遁去，我在东瀛的传说里发现了她的踪影。日本人相信，来自中国的妖狐又做了他们天王的爱妃，她的眼睛依然具有魅惑人心的力量。直到她被高僧降服，那双眼激起的涟漪，依然未从人心中散去。

　　关于眼睛的赞颂不绝于耳，不绝于书。大凡美女，必定有让人一见难忘的眼睛，温柔的、妩媚的、多情的、狡黠的，清如水，亮如星，那些描写眼睛的诗词话语总是美不胜收，让人怦然心动。

　　我渴望有一双明媚的眼睛，如清泉一样无辜，望向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感情会淙淙流动；如星辰一样灿烂，他暗淡的光阴会因为注视而重新焕发生机变得崭新。

　　望向男人的时候，他们会忘记身在何处，忽略季节的流转，无视昼夜的变换。他们会臣服，因此而单纯，吐露心底最羞于见人的欲望，显露最私密的感情。纵然是邪恶的，也会有天真的感觉。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在人为的雕琢下，女人垂泪，成了一个幽艳撩人的意象。男人们总是暗自期待，有女子为自己落下泪来，这眼泪成为他被看重的例证，成为感情的砝码，他因此才肯屈服。一个男人，若一辈子没有一个女人为他哭过，大抵是会死不瞑目的。

　　“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流泪”，曾几何时，俨然成为社会认同的标准了。事实上又有多少人做到呢？

　　我有一个朋友，遭遇了感情上的挫折。那段时间，非常艰难，她知道那个男子是自己幸福之所在，所以不愿轻易放弃。可是坚持下来却是那么艰难困顿，很长的时间里她的生活混乱不堪。除了感情上的事情，脑子根本无法去想别的事。

　　她彻夜无法合眼，总是不由自主地哭泣。白天还要去工作，她是个很冷静很克制的人，不喜欢把朋友叫来陪着吐苦水，她选择独自承担。过了一段时间，她在MSN上提到她眼睛不行了，我要她去看医生，她一直拖延着无心去，直到觉得自己眼快瞎了，才去。

　　直到度过了那段特别艰难的时候，她和男友的关系重新步入正轨，再谈起，她才说起自己某天到医院的经历。那天她到了医院，一个老医生帮她检查眼睛，当着旁人没说什么，独自留她下来时才说，“你是哭的吧？”见她不语，仿佛自言自语，“我做医生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让女人哭坏过眼睛。”

　　他又说：“我女儿和你一样大。”

　　她复述给我，没有多言她的感受。我不知她对此言有什么感触。但我明显感觉自己的心怔了一下，停顿了好几秒。

　　一瞬间，那些描写女人眼泪的诗章电闪雷鸣般劈面而来。我得以重新审视它们。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我必须承认，我一直迷恋它所传达的缠绵，为之悱恻不已。可是，看着我朋友饱受摧残的眼睛，想着那老医生的话，我不禁质疑，流泪，真的是那么曼妙动人的事情吗？抑或只是表达深情不可或缺的道具？在现代人坚固的心防下，要有多惨痛才会积聚成泪汹涌而出？

　　我必须为你流泪，才能让你相信我爱你，才能软化你的心房，而我，只管流泪的姿态是否足够美好，不问流泪值不值得。

　　黛玉很爱哭，她流泪的姿态足够优美，宝玉也很爱她，可是，黛玉快乐吗？

　　（贰）

　　有一天，去新光天地买东西，看见一个品牌换代言人了，遂一时兴起去买了几样东西。

　　原先的女演员我不喜欢，她代言的化妆品我从来都只是路过，直到换了人，我才肯去光顾，其实那个品牌很不错。只是我是个第一眼印象占主导作用的人，喜欢不喜欢，常在一眼之间定下，若不喜欢，以后很难改变。

　　公平地说，人家很努力，发展得也不错。但我总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些不洁的东西，躲躲闪闪，看起来刺目，不是那么舒服。我不知道她有怎样的经历，怎样的企图，才会在眼睛里烙下那样明确的印记，让人清楚地看出。

　　这其实是不利的，若一眼望去已让人生了防备之心，心机再深也落了下乘。

　　常有人误会眼神不洁是因为有野心的缘故，实质上跟野心无关，只是内心不够通透、欲念繁杂的缘故。我很喜欢章子怡和范冰冰，她们有真正的野心，而且从不刻意去掩饰，无论外人怎么议论，始终表现得大气坦然，敢于承担非议，是因为她们早已明确了自己的目标方向，并一直为之奋斗。

　　因为清晰，所以坦荡。她们的眼睛里没有阴毒的尖刺，眼神清澈有力，看起来春光明媚，风流多变，自有一种攫取人心的力量。这也是很多人为什么一边骂一边忍不住被吸引的缘故。

　　巧合的是，这两个女子分别演绎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章子怡演了《艺伎回忆录》，范冰冰演了《封神榜》，在她们的诠释中，眼睛至关重要，这两个角色都是靠眼睛来魅惑众生的。

　　妲己媚眼如丝，纣王在她的情网中束手就擒，浑浑噩噩地松手，让帝国跌得粉碎。而小百合秋波一转就令男人不能自持，当街方寸大乱。

　　眼睛可以传递很多东西，也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假若一个人不是美女，却同样让人难以忘记，必然是她的眼睛有值得流连之处。容貌不美的女人，如若内心从容安定，一样具有慑服人心的力量，人的五官里，唯有眼睛是深具独立性且忠贞的，它不会因容颜的好坏而献媚欺骗。

　　杜拉斯渴望男人告诉她，“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真是奢望啊。男人连不年轻的脸也甚少眷恋，更不要说备受摧残的容颜，除非是万不得已。但我深信眷恋眼睛是可能的，在与时光的对峙中，眼睛是有力的。

　　它甚至不会因人的机遇变动而彻底不同，一个纯真的人，好像张柏芝，即使遭遇了重创，当她凝望，你依然会觉得像春日的第一缕阳光那样明媚，只是多了，多了忧伤。

　　希望她的男人能真正懂得珍惜她，倔犟天真的女子总是让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