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幽浮香

　　人群中穿身而过，谁的香水味令嗅觉振翅，寻寻觅觅？

　　当然不是那种浓烈刺鼻到足以熏街的气味。我说的是，有那么一种气息，它勾起内心缱绻的感受。即使明知眼前匆匆步过的是素不相识的人，心下那份熟悉，依然如在寻旧。

　　那人还常伴身侧或早已远去如飞鸿，重要，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是偶然还会有苏醒的牵念罢了。

　　我曾写有一个短篇。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邂逅，开始，她所用的香水散发的味道，引他动念，勾起他蛰伏已久的欲望，他与她欢好，在习惯的木香尾调中沉沉睡去。她用香气安抚了他长久以来的焦虑及孤独。

　　男人另有一个行踪不定、关系飘忽的女友。他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哥哥，他曾在她母亲灵前发誓要照顾她一生。因这女子的母亲才是他自年少时真正内心的爱慕。

　　他因对她母亲的誓约而恪尽对她的照顾，由此养成少女的来去自如，为所欲为。当这男子遇上这新的女子，最开始他沉醉于她身上似曾相识的气味和感觉，渐渐他意识到自己的执着。他这么多年只留恋一种香味，中意一种女子，根本上未变过。而她，正是他寻觅的。

　　隐约的香气，是他们的缘起。他真心喜欢上这不期而遇的女子，和她确立了关系，那天真笃定的女子游荡回来，情事已非……

　　不管是一生之水，还是一千零一夜，再好的香水也有消散的时候。而感情，感情的变幻和香气的消散一样势在必行。而它的扑朔迷离、变幻莫测更在香水之上。

　　没有持久的香气，没有恒定的感情，良辰短少。美好的瞬间拿来凭吊，然后遗忘。

　　起手的第一瓶香水是CHANEL-NO.5，买的时候我对香水几乎一无所知，之所以买下全是因为香奈尔传奇故事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无所不在的品牌宣传，想想吧，谁能抗拒玛丽莲·梦露的推崇？

　　我有我的虚荣心。我想即使我不是玛丽莲·梦露，我也可以和她一样穿着香奈儿5号睡觉。

　　那是第一次愚蠢地没有试香就直接买下香水的经历。那瓶香水打开之后只喷了一次，就被我毅然决然地转手送人！

　　我欺骗不了自己，我不能勉强自己去喜欢香奈儿5号。“5”是香奈尔小姐的幸运数字，不是我的。哪怕她贵为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的喜好也不能被我钟爱。

　　如果让我把香奈儿5号当睡衣我情愿三天不洗澡。

　　在日后漫长的寻香过程中，虽然同样不时受到品牌宣传广告概念的诱惑，时常有跃跃欲试的冲动，但从根本上，我已经觉醒了，香奈儿5号的选购经历深刻影响了以后我对一切化妆品的态度：那就是绝不人云亦云，抱着用了就很有面子的想法——虚荣迷信害死人啊！

　　每个人的嗅觉，携带的体味有别，因此所需要和契合的香味也不同。我们所能适合的香水其实有限。在这之外，你还得充分考虑自身的气质，包括职业需要、经常出席的场合和要接触的人他的感官和感受。这些，又进一步限制了你的选择。

　　社交场合，用好一款香水的确会锦上添花，让你在众人中摇曳盛开。那种得体是吸尽众人心神而不动声色，是女人暗自巩固和拓展了自己的领地。

　　用坏一款香水的影响却远深于此。它会使你的优雅精致的霓裳羽衣前功尽弃，全线溃败。不得体的香味会贻笑大方，不仅是在那段时间让人对你退避三舍，即使日后谈起，依然对你心有余悸。

　　跌落的品位和被破坏的印象可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

　　我们被有意识地引导，香水似乎和异性、和对男人的魅惑相连。这样的宣传引导其实是误导，它不单不能提升女子的素质，甚至会有相反的效果，泯灭了自身特质，使得女子在寻香的时候下意识地衡量，我的男人会喜欢吗？我洒上这样的香水，以什么样的撩人姿态出现在他眼前，他会惊喜，进而为我如痴如狂呢？

　　香水，若成了催情物，再好，实际上也跌价，有辱那些香水研制人最初的灵感及理念。你去留意一下，没有哪位艺术大师的本意是为了帮女人引诱男人，助长男女之间的情欲，只是要通过提取自然界的众物之灵来创造一种香气，表达对自然的理解和贴近。

　　关于三宅一生的广为人知的逸闻或许可以作为证明——

　　三宅一生成名后，一直苦思该创造一瓶什么样的香水来传达自己的设计理念，却始终找不到灵感。在一个雨天，当他停下手边的工作望向窗外，不经意间被一颗颗停留在玻璃窗上又倏然滑落的水滴所吸引，欣喜的他猛然抬头，远处的巴黎铁塔在茫茫雾中映入眼帘，那一刹那，一切都有了答案，“一生之水”也因此诞生。

　　对于三宅一生而言，水其实变化万千，它可以是奔腾的瀑布，亦可以是平静的湖泊，同样是水，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与和弦。灵感来自巴黎铁塔的“一生之水”，外形简洁得令人激赏，它纯净的线条、透明的瓶身，完全符合三宅一生所说的“我想要以最少和最单纯来表现美感，但与抽象艺术无关”。

　　调香的过程不是调情，本质上严肃严谨近于道的庄严。只有内心虔诚，深深领会自然奥妙的调香师，才可能调出令人心醉神迷、眷恋不舍的香气。而这香气本身不管有多繁复，它的每一种成分、每一个调都是由简单，甚至简洁衍生而出。

　　慢慢去明确自己适合哪种香气的过程，也是逐渐明确、自我成长的过程。我私人最爱的香水，是爱马仕的尼罗河花园。一开始，是被瓶子上简约淡雅的莲花图案所吸引。当我闻到它的香味时，记忆中江南的莲香便飘然而至，使我倍感亲近不能抗拒。

　　调香师Jean-Claude Ellena以淡雅的莲花为图，莲花是埃及的圣花，是一种重生象征，用来献给太阳神与法老。巧的是，赐予埃及生命源泉的尼罗河，从上空俯瞰，也正似一株莲花。调香师试图创作一个想象的花园，在意念上，这支香水表达的是串联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永恒时间观。

　　起初，香气袭来酸凉醒鼻，是少年时不懂疼惜花木，随手攀折，指端留下青涩惘然的植物气息。新鲜得似乎提醒你，它还残留痛觉。

　　随后，是水生莲花，近似呢喃的低调花香，水生莲花香调婉转，氤氲延绵。香味使我完全清净沉醉，我能观想那潺潺的流水，水面盛开着莲花，露珠在花瓣上闪着光。这光，这香，来自尼罗河，却并不仅仅属于尼罗河。

　　好的香水，是能够勾连记忆，营造心境的。即使有成千上万的人和你用同一款也无妨，隐秘的意境只属于你。

　　它建立在你个人的经历和感受之上，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