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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在心上,不在身旁

  她和他,晃晃悠悠很多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情人关系。这微妙是他们不徐不疾,恰到好处地维持着关系。一保持就是很多年。两个都是长情人。

  他们常在外面约见,共餐。但不是在节假日。她更喜欢在家里做饭,想好菜谱,打电话约他,说你来吃饭吧,今天有你爱吃的什么,或者我又做了什么。他应了,她就去买食材,计算好时间,下午就开始煲汤。到了晚上他来的时候,汤火候正好。他在客厅看报纸或继续工作,她独自在厨房忙碌。不是他不帮忙,而是她的习惯,从买到烧到最后的清洁一个人做完。

  他有时会在房间里叫她,走过来看她,似笑非笑地问需不需要帮忙,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脸骤然出现时还是会让她心头一颤,脸上一红。她笑斥他出去,说别进来捣乱,打扰我做饭的情绪,男人远庖厨,知道吗?

  他笑笑,眼中有不掩的疼惜宠溺。

  她并没有刻意去娇惯他,皆因这个男人可以激发她潜在的柔情,让她从被照顾的角色转到照顾人的角色——她觉得这样对他,自己也是舒服的,情愿的,没有勉强、讨好、迁就,做起来心甘情愿。换一个人,她也一样很倨傲很矜贵。用他的话说,叫做生活基本不能自理。

  是独自可以去为他做到的事情,就要做好,不欲假手他人,连经他的手,也不必。她自认有某种性质的洁癖,是完美主义者。

  他们不太说话,在一起也是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因为相恋多年,早已不像年轻恋人那般聒噪,需要靠密集的话语来维系情意。有时短暂相处,他即临时离去,是工作或是陪他人,她不多问,也不觉得委屈或心存他想。

  只是有时候,暗夜醒来,她抱住他,如同在海上抱住救生的浮木,他反转身来抱住她,她幽幽地说,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都是偷来的。

  停一停又说,我不是你的家外花。她说,我只是爱你。你是我的爱人。即使我是,又有什么办法?我们相遇太晚,已不能结为夫妻。彼此又不能决裂舍弃,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相处下去。他眼睛像海上星升起来,又暗下去,搂住她,像叶揽住花,听得见她的心,发出茫茫的韵律。有什么呼之欲出,又有什么在挣扎。这样近的距离,中间永远隔着身体。别人的,自己的,爱人的,想心心相印,谈何容易?

  她心里说,我多么希望自己昏厥,高烧,或种种形之于外可以让人看见碰触得到的病痛,有一个理由,有一丝罅隙可以流露我的伤心,让软弱宣泄,我能感觉到身体里满当当的痛苦。可它们被禁锢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里。我总以为自己承担不了,但我竟然承担下来了,而且是这么久,我看似孱弱的身体远比我自己认识到的坚韧,强悍得令人发指。

  如果有一天,我因这伤心而死,请让我死在你的怀里,不要名分,只要这一世归宿。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不是没有委屈,而是渐渐忘记委屈。也不是天真到不会计较算计,而是计较算计也无用,遏制不住心的叛离,投向他。只要他一个眼神,皱眉或微笑。她变得如此摇摆,不能坚定。

  不是输给了他,而是败给了自己,败给了自以为是的爱情。万般皆是孽,怨也是孽,念也是孽。她不知这样的感情状态将保持多久,也许她有一日终会离弃这感情,离开他,那是她偿还够,不再作茧自缚,顾念他了。

  多数的情意是掠夺式的,以爱之名。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都是,总有婉约的、绵长的感情,经过我们的生命,要想留住它,注定要隐忍妥协——谦卑地应对生命中不可期拒之爱恋。

  遇见就已欢喜,得到更要感激,不以占有为得到的标准。如此大公无私,简直神话般难。然要学会克制。人的贪婪决定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最想要的,永远在掌心之外。

  那歌里女声魅暗,人生如此,浮生如斯。像柔软的丝缎铺开,死死缠紧人心。

  情人,昭彰又暧昧的关系。隐晦,又叫多少人对它暗藏期许。危险,却叫人为它蠢蠢欲动。仿佛一旦拥有就有了可夸耀的资本。情人,看似春光明媚的,滑向斑斓的浪漫,艳媚的情感,放纵的欲望。使人联想到任性的,生之尽欢。

  看《奋斗》,谁不羡慕陆涛左手夏琳,右手米莱。陆涛最终选择了夏琳,因为他爱,亦因为他应付不来。年轻人多半只做得恋人、爱人,做不得情人。恋人是倨傲的,爱人是平等的,唯有情人是游离的,从确立这关系的一刻起,从属关系就此确立,注定生而不等。

  情人关系的实质是阴郁的,荆棘丛生,使人痛苦。比恋人更包容,比爱人更担当,纵然肯这样委曲求全也未必有结果,常会凄凉地牙关紧咬,痛苦得浑身颤抖,在夜里。而这时寒心,身边未必有人可以伸手来拥抱。你是不能言说的伤。因爱翻涌起的苦水需要自行吞咽。

  不确定的关系看似轻浮,实际上最考验人的意志是否坚贞。情人表面看去是一群感情冲动不计后果的人做的事情,实际上理智自制的人才可胜任。情人之间叵测动荡。长久的情人关系艰辛且艰巨,有赖坚忍来维系。唯有好感深到血骨里,才肯放低身段。认清了现状,还是撇不了这个人。心上人,是心上割舍不下这个人——为了这个人,委屈了自己也不觉得委屈。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傻瓜。我不想去举例。拥有情人的人道德上未必就有瑕疵,没有情人的人未必就品行纯良,不可以据此来定罪。做最伟大的情人,是高贵的理想;做最伟大的情人,是个人完美的修行。真正做到的人,凤毛麟角,几乎都名标青史。

  从这个意义上讲,情人节不属于那些游戏掺和的人,应该属于真正的情人们——那些城池陷落、十面埋伏、孤立无援也镇守爱情的人。悖论是,这样的人往往又不需要刻意的仪式去提醒。

  他们的存在就是爱情的象征。

  在这个情人节,美满的爱情依然幸福夺目,值得庆贺。我祝福那些仍在为爱委曲求全的人。因为你们,爱情才肯在这无常的人世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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