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胭脂虎的驭夫术
胭脂虎的驭夫术
江城其人,是有据可查的著名悍妇。明代《五杂俎》记载:“江氏姊妹五人,凶妒恶,人称五虎。有宅素凶,人不敢处,五虎闻之,笑曰:'安有是!'入夜,持刀独处中堂,至旦贴然,不闻鬼魅。夫妒妇,鬼物尤畏之,而况于人乎?”
蒲松龄用传统题材写聊斋新故事,他把胭脂般美貌和老虎般凶狠巧妙组合,创造出聊斋特殊人物:“胭脂虎”江城。她美丽、聪颖,敢向封建纲常挑战,善于把握自己的命运;她占有欲极强,心狠手辣,工于心计,变兰麝乡为犴狴(牢狱),整得二三其德的丈夫俯首帖耳,交降书顺表;她不讲孝道,不讲人情,有虐待狂,把公婆威严彻底打掉,把男人虐待女人,公婆虐待儿媳的历史彻底颠倒。
江城是穷塾师的女儿,本不具备到富有的高家做儿媳的条件,但她能利用自己的美丽和聪明,跃上高枝。她跟高生本来青梅竹马,长大后天各一方,两人偶然见面时,江城立即把握自己的命运,以美丽多情,使高生痴迷。当高家担心江城家上无片瓦,不堪联婚时,江城打点出一副居然娟好的模样,征服爱子心切的高家父母。她进入高家,“悍”芒初露,被公婆休弃,“逼令大归”。“父母之命”肆威,失势的江城韬晦应对,被休弃后,马上收敛凶焰,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用温情挽回丈夫的心。再返高家后,江城擒贼先擒王,将凶焰直接烧到公公婆婆眼皮底下,她当着翁姑之面殴打丈夫,“横梃追入,竟即翁侧捉而箠之”。丈夫见了她,像小鸡见了老鹰。江城用自己的泼悍,将封建家长的威势,三从四德的法规,至高无上的夫权,统统踩到脚下。江城之“悍”,用到公婆身上,用到父母身上,用到丈夫的朋友身上,导致公婆与她分家,父母被她气死,朋友们再也不敢登门。江城的“悍”,照蒲松龄构思乃前世注定,因为江城前身是佛前小鼠,被高生的前身踏死。但在一定程度上,江城的泼悍是封建时代的妇女对压迫的畸形反抗。蒲松龄曾在“异史氏曰”说:“每见天下贤妇十之一,悍妇十之九。”他还曾在《夜叉国》中说:“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封建纲常越来越显示其软弱性,越来越受到妇女的各种形式的反抗,耍泼施悍玩嫉妒,是不得不采用的手段之一。
江城驭夫,“妒”是主要特征。江城之妒,是妒之极,也是妒之智。江城的丈夫属于那种“既熊又不老实”的角色,他两次“红杏出墙”都被江城捉个正着。第一次,江城得知受父母之命跟她分居的丈夫通过李媪招妓,就机智地先制服李媪,从媪的“神色变异”断定她心中有鬼,用语言恫吓,尽得高生荡行始末;
然后她冒充高生喜欢的“陶家妇”亲自侦察,“生喜极,挽臂捉坐,具道饥渴。女默不言”,平时暴跳如雷的江城居然能如此沉着,如此耐心地让高蕃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完全抓住其把柄,再出其不意地后发制人,真是一次成功的偷袭!第二次,江城的“化装”侦察更成功,高蕃托辞参加文社,去招妓饮宴。江城立即扮成美少年,自始至终盯着高蕃,仔细地看高生如何与妓女调情:“对烛独酌,有小僮捧巾侍焉。”她装扮得如此高明,人们皆认为这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书生,“众窃议其高雅”,连做丈夫的都没有识破她的化装术,一直在那儿与妓女“倾头耳语,醉态益狂”。一切破绽都落入“胭脂虎”眼中,高生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家,“伏受鞭扑”。江城之悍、妒,无所不现其极。而这悍、妒,始终同江城的聪明机智、工于心计并存。
江城对渔色丈夫惩戒本无可厚非,但她的虐待狂又令读者怵目惊心:“摘耳提归,以针刺两股殆遍。”江城之“妒”,是占有欲的表现,也是刚强的妻子对二三其德的丈夫的有力报复。这“妒”,几乎可以说是男女不平等的婚姻爱情中女性的自觉反抗,正如江城不合情理之“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对封建宗法制以毒攻毒。但是根据作者的正统观--男子可以寻花问柳,女子却必须不妒;家长可以随意干涉青年夫妇,直至“出妻”,妇女永远要俯首贴耳--江城当然是妒妇、悍妇,是不可容忍的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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