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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楚汉风云录(8)

  谚曰:“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读具),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是以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其大经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货殖列传》)

  什么是“素封”呢?用柳永的说法,就是“白衣卿相”。不过,柳永说才子词人是白衣卿相,司马迁说工商巨子才是白衣卿相。

  第三,司马迁认为物质财富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转向精神道义的追求。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

  ……

  子赣(贡)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埶而益彰者乎?(《货殖列传》)

  个人财富积累到一定水平,就会社会化。在当代,比尔?盖茨就是一个典型,所谓“人富而仁义附焉”,“礼生于有而废于无”,社会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犯罪呢?不就是因为没有恒产吗?孟子说:“民无恒产故无恒心。”他有了,还会去抢吗?

  司马迁主张农工商虞并重,赞扬工商巨子的卓越才能及其对国家和社会作出的贡献。历代封建统治者不大明白商品流通对于发展经济的杠杆作用,商人不依附于土地,对于宗法统治来说,也是一种不安定的因素,因此历代统治者都是“重农抑商”的。司马迁却对工商巨子表示敬重,《货殖列传》记载,越王勾践之所以能霸越亡吴,实有赖于计然的经商,“国富,厚赂战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饮,遂报强吴,观兵中国,号称五霸”。还为范蠡立传: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故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后年衰老而听子孙,子孙脩业而息之,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货殖列传》)

  后世尊范蠡为财神。另有卓文君的前辈: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地名)。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芋头),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货殖列传》)

  卓王孙的先人是多么有眼光有头脑啊。

  第四,司马迁认为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当然“发展才是硬道理”是邓小平的话,但司马迁确实有这样的思想。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食、器、财)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读细)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襁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货殖列传》)

  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魏用李克(悝),尽地力,为强君。(《平准书》)

  郑国曰:“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以为然,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河渠书》)

  以上几条,都表明了经济发展对于国家富强的作用。

  第五,司马迁主张按经济规律办事。

  夫山西饶材、竹、榖……山东多鱼、盐、漆……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

  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夫粜,二十(钱)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积著之理,务完物,无息币。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 (《货殖列传》)

  所谓“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讲的是价值规律、市场调节的问题,“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讲的是市场运作办法。

  此外,司马迁还指出官营的弊端是“皇帝女儿不愁嫁”,但并不受社会欢迎:“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铁器苦恶,贾贵,或强令民卖买之。”(《平准书》)只有在竞争中,才能提高产品的质量。因此反对官营与民营争利,说:“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货殖列传》)

  司马迁经济思想的价值不容低估,至今值得加以研究和借鉴。

  十一 史家绝唱逼离骚

  史记的作者是司马迁。司马迁字子长,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生于左冯翊夏阳(今陕西韩城南),约卒于汉武帝征和三年(前90)。有副楹联说“文章西汉两司马”,两司马指司马相如和司马迁。然而,司马相如怎么能和司马迁比呢?有人说,就是拿汉武帝和司马迁相比,司马迁对中国文明的贡献也要巨大得多。

  《史记》这部巨著何以成于司马迁之手,而不成于别人(比如司马相如)之手?是因为司马迁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分三点来谈。

  第一个条件是司马迁的宿命。他生在史官世家,自序说“司马氏世典周史”。其父司马谈是汉武帝时代的太史令。他如果生在农家,不可能写这本书;他如果出生在权贵之家,也不可能写这本书;而“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于太史公”,司马迁从小一定听父亲讲了许多故事,引起了他对书写历史的极大热情。他十岁就学古文,后来又跟董仲舒、孔安国等大儒研习《公羊春秋》《古文尚书》,所有这些都决定了他一生的名山事业,这就是一个人的宿命。

  司马谈任太史令的时候,就想写一本表彰“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的书、一本杰出历史人物的传记。但在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他病了,参加不成封禅大典了。他又气又急,病更重了,自知病将不起,放不下的就是这本没有完成的书,就请求他的儿子——“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太史公自序》)当时,司马迁在父亲病床前是流着眼泪发了誓的——“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杜甫说“诗是吾家事”,对司马迁来说,则“‘史’是吾家事”——这就不仅是一种宿命,而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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