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史记》精华(49)

　　这段首先论述追求富裕是人的本性，乃理之固然。接着论述只要努力从事生产，多所收获，即可富比王侯而取义。如果贫而不能自救，还奢谈什么仁义，那才真是可羞的。然后采用详细算账的办法，指出从事商业贸易是贫穷人士的致富之路。

　　[1]廊庙：指朝廷。[2]论议朝廷：即在朝廷中论议。[3]岩穴：本意为山上洞窟，此指隐居的深山老林。安归乎：追求的是什么。[4]富厚：指饶有钱财。[5]廉吏久，久更富：意思是清廉的官不犯法就可以当得久，久而积钱多则致富。[6]陷阵却敌：在兵阵中冲锋打退敌人。[7]搴（qiān）旗：拔去敌营的旗帜。搴，拔取。[8]蒙：犹言冒着。[9]汤火：犹言开水、烈火。[10]使：促使，推动。[11]借交报仇：不惜身躯为朋友报仇。[12]走死地如骛者：好像马奔一样往死路上跑的人。形容轻生，敢于冒险。骛，马奔跑。[13]赵女郑姬：此指倡伎。[14]设形容：修饰打扮，使形象漂亮。[15]揳（jiá）：通“戛”，弹奏乐器。[16]揄（yú）长袂：飘扬起长长的衣袖，指跳舞。[17]蹑利屣：穿着头上很尖的舞鞋。[18]为富贵：为显示个人的富贵。[19]味：指渔猎所得的野味。[20]博戏驰逐：搞赌博，赛车马。[21]重失负：担心输了。重，重视，看重。[22]食技术：靠技术来养活自己。[23]重糈（xǔ）：看重财礼。糈，祭神用的精米，此引申为财礼。[24]赂遗：指贿赂和馈赠之物。[25]畜长：积存货物而多得利益。[26]知：智。索：尽。不余力而让财：为了追求钱财而不遗余力。[27]这里是说：有百里远的路程就不要去贩卖薪柴，有千里远的路程就不要去贩卖粮食。因为路途远，赚的钱不足以抵偿路费。樵：指柴。籴（dí）：此指粮食。[28]来之以德：用自己的道德去感化远方的人来归附。[29]素封：没有封号的贵族。[30]朝觐（jìn）：诸侯朝见天子，此指朝觐的费用。聘享：各国诸侯互相交往所花销的费用。[31]更徭：指劳役费。汉代规定，男子到一定年龄每年都要服一定时间劳役，不去的可以出钱另雇役夫。[32]恣（zì）所好美：尽情挑好的吃、拣美的穿。意指尽情享受。恣，随意。[33]二百蹄：一匹马四只蹄，二百蹄即五十匹马。[34]牛蹄角千：一头牛两只角、八瓣蹄，牛蹄角千即一百头牛。[35]千足彘（zhì）：一只猪四只足，千足彘即二百五十只猪。彘，猪。[36]千石鱼陂（bēi）：可养千石鱼的鱼塘。石，每石一百二十斤。陂，堤埝，此指鱼塘。[37]千章之材：千根大木材。章，木材一根叫做章。材，或作“楸”。[38]安邑：汉县名，郡治在今山西夏县西北。[39]汉：指汉代之汉中郡，郡治在西城，在今陕西安康西北。[40]常山：汉郡名，郡治在元氏，在今河北元氏西北。[41]萩：同“楸”。[42]夏：指颍川郡，郡治在阳翟，即今河南禹州，相传夏禹曾在此建都。[43]带郭：靠城。此指靠城的农田。亩钟：亩产一钟。一钟等于六斛四斗。[44]若：或。茜（qiàn）：一种草，可用来做红色染料。[45]“身有”句：大意是自己有隐士的名义又有足够的取用享受。[46]亲老：父母亲年纪大。[47]“岁时”句：意为逢年过节没有钱来祭祀会餐。进醵（jù）：即聚食会餐。[48]无所比：无人愿和他们一样。比，并。[49]无财作力：没有钱的人只能出苦力干活。[50]本富：靠农耕根本事业致富。[51]无岩处奇士之行：没有像山林隐士那样的清高品行。[52]编户之民：编入一般户籍的平民百姓。[53]“富相”以下：意谓对比自己财富多十倍的人就感到卑贱，对多百倍的就会惧怕，对多千倍的就要被役使，对多万倍的就得做奴隶。伯：通“佰”。[54]倚市门：在市场上做买卖。[55]酤：此指酒。千酿：即千瓮。[56]醯（xī）酱：指醋。醯，醋。瓨（hónɡ）：可装十升的陶制瓶。[57]甔（dān）：可装十斗的缸。[58]船长千丈：指一年中卖出的船的总长度。[59]轺（yáo）车：古代一种轻小便捷的马车。[60]两：通“辆”。[61]髹（xiū）：在器物上刷漆。[62]钧：古代把三十斤叫一钧。[63]马蹄躈（qiào）千：指二百匹马。躈，同“窍”，肛门。[64]僮手指千：每个奴仆十根指头，僮手指千即一百个奴仆。僮，奴仆。[65]榻布：粗而厚的布，价格低廉。[66]糵（niè）：酿酒用的发酵剂。豉（chì）：即豆豉，用煮熟的大豆发酵后制成。：应作“苔”，同“瓵”，可装一斗六升的瓦器。[67]鲐（tái）：海鱼。（jì）：刀鱼。[68]鲰（zōu）：小鱼。[69]佗：同“他”，其他。[70]子贷金钱千贯：年利可得钱千贯。子，此指利息。[71]节驵（zǎnɡ）会：指截留回扣的大掮客。节，截获。驵，领头的。会，同“侩”，市侩、掮客。[72]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指驵会贷款给商人从中抽利的情形，贷给贪心的商人抽三分利息，贷给比较老实廉洁的商人抽五分利息。[73]不中什二：得不到十分之二的利润。[74]非吾财：自己不去从事这样的经商活动。[75]观择：观览而采择之。

　　蜀卓氏之先[1]，赵人也，用铁冶富[2]。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3]，独夫妻推辇[4]，行诣迁处[5]。诸迁虏少有余财[6]，争与吏，求近处[7]，处葭萌[8]。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9]，沃野，下有蹲鸱[10]，至死不饥[11]。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12]，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13]，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14]，富埒卓氏，俱居临邛。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15]，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16]，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17]。然其赢得过当[18]，愈于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19]。

　　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20]，以铁冶起，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21]，俛有拾，仰有取[22]，贳贷行贾遍郡国[23]。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以曹邴氏也。

　　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24]。桀黠奴[25]，人之所患也，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26]，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故曰“宁爵毋刀[27]”，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

　　周人既纤[28]，而师史尤甚[29]，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30]，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31]，故师史能致七千万。

　　宣曲任氏之先[32]，为督道仓吏[33]。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34]。楚汉相距荥阳也[35]，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36]，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37]，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38]，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39]，故富而主上重之。

　　塞之斥也[40]，唯桥姚已致马千匹[41]，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钟计。吴楚七国兵起时[42]，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43]，赍贷子钱[44]，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45]，关东成败未决[46]，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47]，其息什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48]。

　　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49]，安陵、杜杜氏[50]，亦巨万。

　　此其章章尤异者也[51]。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52]，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53]，用文持之，变化有概[54]，故足术也[55]。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56]，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

　　夫纤啬筋力[57]，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58]，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59]，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60]，恶业也，而桓发用（之）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61]。贩脂，辱处也[62]，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63]，薄技也，而郅氏鼎食[64]。胃脯[65]，简微耳[66]，浊氏连骑[67]。马医，浅方，张里击钟[68]。此皆诚壹之所致[69]。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70]，则货无常主[71]，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72]。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73]。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74]？

　　本段举蜀卓氏、宛孔氏、齐刀间、京城无盐氏等为例，他们或靠炼铁，或靠贩盐，或靠放债，来获取利润，成为全国著名的富人。文章最后指出，节俭和勤劳是生财致富的正路，只要尽力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专心一意地从事某种行业，就可以得到报偿，成为可与王者相比的富人。

　　[1]卓氏：即卓王孙、卓文君的家族。[2]用：依靠。[3]见虏略：被秦人掳掠胁迫。见，被。略，同“掠”。[4]辇（niǎn）：人推挽的车。[5]行诣（yì）：行走而到达。诣，往，到。[6]少有：稍有，意为不多。[7]求近处：请求安置在近的地方。[8]葭萌：汉县名，县治在今四川剑阁东北。[9]汶山：即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北部。[10]蹲鸱（chī）：芋头。形状像鸱蹲着一样。鸱，即鹞鹰。[11]至死不饥：意谓贫穷的人可以用蹲鸱充饥，不致被饿死。[12]临邛：汉县名，县治在今四川邛崃。[13]倾：超过。[14]贾椎髻之民：与椎髻的少数民族通商。椎髻，把头发盘在头顶，形状像锥，这是当时少数民族中发式的一种。[15]规陂池：修堤埝池塘。[16]“游诸侯”以下：指到诸侯国中周游时，相机经商。[17]“有游闲”句：像富贵公子那样慷慨赏赐，很有名声。[18]赢得过当：赚得的钱比游乐、赏赐的还多。[19]雍容：富贵闲暇貌。[20]邴（bǐnɡ）：姓。[21]约：指订立规矩。[22]俛有拾，仰有取：意谓动则必有所得，不搞没有利益的活动。俛，同“俯”。[23]贳（shì）：租借，赊欠。[24]刀间：齐国人名。[25]桀黠（xiá）：聪明狡诈。[26]交：结交，交往。守相（xiànɡ）：郡守和诸侯国的相，是当时各地方行政长官。[27]宁爵毋刀：宁可免去求官爵，也要为刀间当奴仆卖力。[28]纤：吝啬。[29]师史；人名，姓师，名史。[30]街居：像在街上居住一样，处于四通八达之处。[31]设任此等：就是依靠这个。[32]宣曲：地名，在关中，大致在昆明池故址之西。[33]督道仓：建立于督道这个地方的仓库。督道，地名。[34]窖（jiào）：挖洞储藏东西。[35]距荥阳：在荥阳相对抗。距，对抗。[36]折节：此指降低身份，不讲排场。[37]人：别人。贾：同“价”。[38]“非田畜”句：意谓不是自己家种的养的，不穿不吃。言其不另购买，自奉节俭。[39]为闾里率：为乡里的榜样。[40]塞之斥：指汉武帝对四夷发动战争。斥，开，指开边，拓展疆域。[41]桥姚：人名，姓桥，名姚。[42]吴楚七国兵起时：指汉景帝三年（前154），吴王濞与楚、赵、胶东、胶西、菑川、济南七国诸王，以“清君侧，诛晁错”为名，举兵叛乱。太尉周亚夫前往平叛，三个月后叛军很快被击败。刘濞等七国诸王纷纷被杀或自杀。[43]长安中列侯封君：指封地在外，而人留在京城长安的列侯封君。[44]赍（jī）贷子钱：带着借来的钱。赍，带着。子钱，通过放债而收取利息的钱。[45]子钱家：即放债人。侯邑国：在京列侯的封邑或封国。[46]决：定。[47]无盐氏：姓无盐，名字无考。[48]富埒（liè）关中：意思是，其富的程度，可与关中的富豪者相等。[49]韦家：汉邑，其地未详。[50]安陵：汉县名，县治在今陕西咸阳东北。杜：汉县名，县治在今陕西西安东南。[51]章章：显著突出。[52]椎埋：因字形近而误，应作“推理”，即推测物理。[53]以武一切：用武力手段来权宜从事。[54]变化：指买卖中的各种变化。有概：有规律可循，有法度可依。[55]术：同“述”，叙述。[56]为权利以成富：用权谋因势利导而成为富人。[57]纤啬筋力：言既要节俭，又要能吃苦耐劳。[58]掘业：笨拙的职业，掘，同“拙”。[59]掘冢：盗掘坟墓。[60]博戏：赌博。[61]雍乐成：人名。[62]贩脂：贩卖油脂。辱处：耻辱而被人瞧不起的工作。[63]洒削：指磨刀。[64]鼎食：古代贵族排列着鼎吃饭，表示有派头。[65]胃脯：用动物的胃做成的卤干。[66]简微：简单而又微小。指做胃脯是小手艺，不足道。[67]浊：姓。连骑：骑马跟随的人在路上接连不断，形容其富豪。[68]张里：人名。击钟：古代贵族吃饭时要击钟奏乐，这里指马医张里致富后可与王侯相比。[69]诚壹：心诚而意志集中，做事专一。[70]富无经业：致富并没有毫无变化的一定的职业。言外之意是，不管做什么，都能使人致富。[71]则：而。[72]瓦解：此指钱财散失。[73]巨万：犹万万，极言其多。[74]“岂所谓”以下：这不就是大家说的那种没有封号的王侯吗？难道不是这样吗？句中两问，而意思是肯定的，司马迁认为，那种可与王者相比的富人，就是“素封”。

　　（管遗瑞）

　　太史公自序

　　本篇列为七十列传的最后一篇，实际上是作者自传和《史记》全书总目提要。本篇紧紧围绕《史记》撰述的本末，叙述了作者的家世生平，叙述了《史记》创作的时代背景、个人动机，以及作者含垢忍辱、发愤著书的经过，然后以大量篇幅介绍了《史记》的创作体例和各篇要旨。其中还收录了作者父亲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由此可以了解司马谈的思想与学术，及其对司马迁的影响，还有助于读者认识了解汉初学术上各家各派互相融合渗透的发展形势。因而本篇是研究司马迁生平思想及《史记》其书的重要资料，《汉书？司马迁传》即是将此文和《报任安书》二者并合而成。

　　本篇对《史记》全书的总目提要，有的侧重撮述内容，有的侧重阐明写作意图，有的侧重补充说明。这些提要、注解与补充，由于出于作者之手，故极有参考价值，须分别结合相关篇目予以参阅。恰如前人所说，这些提要文字一如《周易》之《系辞》，《毛诗》之《小传》，皆关一篇之体要，是司马迁教人读《史记》之法云。

　　昔在颛顼[1]，命南正重以司天[2]，北正黎以司地[3]。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使复典之[4]，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5]。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6]。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7]。司马氏世典周史[8]。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9]。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10]。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11]，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12]。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13]。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14]。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巿长[15]。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16]，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17]。

　　自述太史公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