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梁山山头的核心(2)
看到此诗时不禁让人拍髀仰天而笑,“文才不下武才高,铜链犹能劝朴刀”,是文才高还是武才高?文武兼资?我们知道,《水浒传》虽是写宋朝的人物,但很多都是明代生活的折射,明代(特别是晚明)的文人中多狂人,多另类,如王艮、李贽、汤显祖、徐渭、“公安三袁”等等。
从“另类狂人”中多多少少可以看出士人对自身处境所感到的困惑和尴尬,他们努力想改变自己的身份和角色,改变不了社会,就改变自己的服饰言行。美国学者黄仁宇把李贽描述成一位始终在矛盾冲突和困惑中挣扎的“自相冲突的哲学家”,就是说在李贽这样的人身上表现出强烈的叛逆性,这种叛逆性一方面主张个性自由,另一方面却仍然是“儒家的信徒”,也就是说仍然属于士人阶层。这种“自相冲突”可以说正是当时士人对自身尴尬处境的一种表现。我们从吴用的铜链上,似乎看到明代文人并不能超然物外,一心志于道的情怀被社会裹挟,没有一定定性。
明代的文人不好做,和《水浒传》有血缘近亲的《金瓶梅》中所写的和吴用一般文凭的秀才,包括有功名地位的官僚士大夫、皓首穷经的酸腐书生。但《金瓶梅》中的描写却和传统士人不大一样,《金瓶梅》中提到的秀才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第五十六回应伯爵举荐的水秀才;另一个是倪鹏引荐的温必古。水秀才在书中未露面,据应伯爵介绍“他胸中才学,果然班马之上。就是他人品,也孔孟之流”。而实际上这位水秀才的才学不过写写打油诗,人品则专事偷鸡摸狗,其实是一个无耻之徒。至于另外一位温秀才,从相貌上看“生的明眸皓齿,三牙须,丰姿洒落,举止飘逸”,而谈到行藏则是:“和光混俗,惟其利欲是前;随方逐圆,不以廉耻为重。峨其冠,博其带,而眼底旁若无人;席上阔其论,高其谈,而胸中实无一物。”而且这位温秀才最后和水秀才的下场一样,因为鸡奸书童而被赶出门去。这两位秀才虽然着墨不多,但几乎可以说是书中最卑贱猥琐的小人形象了。写吴用“只爱雄谈偕义士,岂甘枯坐伴儿曹。”与其说他是个文人,不如说是个戴方巾的有点江湖气的黑道边缘人更为恰当。
但这样的知识分子其实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醋,眼高于顶。我们且看智多星吴用一出场,作者便介绍他的道号是“加亮先生”,就有点好笑,其实国人有个心结,即使八竿子打不着也爱和诸葛亮攀亲,做错了事把评点者称作事后诸葛,就连臭皮匠也和诸葛联系,城市乡村布满诸葛,真是卧龙何辜!我们在《小二黑结婚》中,小二黑的爹还没亮相,赵树理也是先点出他的“二诸葛”绰号;清朝时左宗棠“雅喜自负,与友人书翰,恒于其末自署‘老亮’”;民国时张作霖的总参议杨宇霆,自负力度也不亚于“老亮”,于是起了个表字叫“邻葛”,和诸葛亮作对门邻居的意思。这一连串的别号、绰号、自署、表字,都遵循一条线索,即一个人物的姓名转成一个公共符号,一个符号又化生出更多人物的名字、别号,而且毫无例外,都以这符号所概括的足智多谋为指归,使人一目了然,一闻即明。好像连一双袜子贴上诸葛牌子,那脚气就芳香四溢不用掩鼻了。
二
吴用的绰号“智多星”,就是为人多智,但我以为绰号里这一“星”字,把他和众白肚皮的黑道哥们划开来,古代的社会是颇尊重知识分子的,不把他们看成人,而是天上的星宿。但吴用还有一别名,在龚圣与《宋江三十六人赞》里称吴用为“智多星吴学究”,有几句表扬:“古人用智,义国安民。惜哉所予,酒色粗人。”但龚圣与也看到吴用可惜处,和那些粗人没有混出名堂。
学究并不是好词,最早“学究”一词是专门名称,出于唐代的科举制度。唐代科举有进士、明经等科,其中明经这一科又分为五经、三经、二经和学究一经几种。经,指经书。五经就是《易》、《诗》、《礼》、《春秋》。应科举考试的人可以应五经考试的,叫做“学究”。从字义上说,学究一经,就表示学通一部经书。
据《谷山笔尘》记载,宋神宗时改革科举制度,应进士考试经义论策,取中的分为五等:第一等和第二等赐进士及第,次之赐进士出身,再次赐同进士出身,最后一等赐同学究出身。后来“学究”作为书生的美称在民间得到广泛使用。随着词意的变迁,“学究”一词也渐渐产生了贬意,人们开始把读古书、食古不化的人称为“老学究”、“村学究”了。
吴用既不甘作孩子王,也不愿意作一个老学究,吴用是个投机者或者换个好听的话叫机会主义者,一切以自己的穷达来算计、称秤,他把自己比成诸葛亮,但宋江却非卖草鞋而有大志的刘备,虽然刘备好哭鼻子,但刘备也算是个枭雄,而宋江却是无大志,小打小闹,一心想做大宋公务员的、有心计的强盗而已,所以吴用的投机目的是扶着竹竿想腾达,但到头却发现扶着的是一根立不起来的井绳,文人造反,十年不成,萨孟武先生在《水浒与中国社会》中说:在中国历史上,有争夺帝位的野心者不外两种人,一是豪族,如杨坚、李世民等是。二是流氓,如刘邦、朱元璋等是。此盖豪族有所凭借,便于取得权力,流氓无所顾忌,勇于冒险。
出身豪门的文人不行,底层的文人也不行,为何那些打家劫舍、偷鸡摸狗之徒却成了气候?其实没有什么秘诀,文人不敢担当,心理孱弱,我们对比萧何、曹参与刘邦即可明了。《史记·高祖本纪》,在陈胜、吴广起兵天下汹汹之际,沛县子弟也怂恿县令“反正”,并与因私放刑徒、斩白蛇而拉了杆子在外流窜的刘邦取得了联络。可这沛县令一度答应后又旋即反悔,关闭城门,搜拿图谋造反分子。这时刘邦闻讯带人来到城下,威胁说如果城里人不杀了县令起兵,等他刘邦攻进城去那可就要挨家灭门。于是沛县父老率子弟杀了县令,造反遂成定局。但是谁来挑头呢?有人把目光投向了萧何、曹参——他们后来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流的宰相,可是他们却无法担当起这历史的使命,“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族其家,尽让刘季(即刘邦)。”
他们是文吏,害怕事情不成,秦廷灭他们的族。于是这支逐鹿天下的队伍的大旗上就飘扬起了大大的“刘”字,而不是“萧”或“曹”,历史重任便落在了刘邦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流氓身上。
刘邦可以拿着儒生的帽子当成小便的溺器,但儒生只敢光着屁股在朝堂擂击鼙鼓泄泄愤而已,流氓脑子少牵挂,敢赌命,文人就差得远。
吴用命运不济,先选择晁盖的原始股,劫了生辰纲竖起了大旗,但旗帜没飘扬多久就改变了颜色,后来就转而把宝押给宋江,但这宝最后也黄了。我想,作为谋士,把自己比成诸葛孔明的人,对自己和自己依靠的人,吴用并没有清醒的认识,晁盖只是吃吃喝喝之辈,并不想杀到东京夺了鸟位,只是在梁山满足口腹之欲。但吴用所谓的谋略却有时让人担心,由于吴用的小聪明遮蔽了大智慧,到头只是在小地方偷偷摸摸,用阴招损招,即使智劫生辰纲,细究起来其实也是漏洞百出,差点阴沟翻船。本县作案要慎之又慎,劫夺生辰纲的总共八人,除公孙胜、刘唐外,其余的都是郓城县人,且晁盖更是郓城的知名人士,手托青石宝塔而被江湖人所钦佩。吴用是个秀才,在当时学历还被看好的时候,一个郓城县也不会有几个秀才,更要命的是在安乐村王家客店住店登记时,负责填写住客登记簿的何清问:“客人高姓?”是吴用脑袋一热抢着回答:“我等姓李,从濠州来,贩枣子去东京卖。”人家只问你姓什么?并没有问你是做什么买卖的,吴用说这么多废话,是嘴快还是心虚?生辰纲事发后,沸沸扬扬地传说是“一伙贩枣子的客人,把蒙汗药麻翻了人,劫了生辰纲去”,晁盖明明姓晁,非要说姓李,又正是个贩枣子的,推着七辆江州的车,事情就这么巧,给联系上了,何清不就是把这一系列巧合的事连在一起,告诉了其兄何涛,何涛才很快破案了。还有错用了白日鼠白胜,吴用智取生辰纲时,请他挑了担酒,在黄泥岗上下蒙汗药的,挑的明明是酒,见人问,说是醋,酒是香的,醋是酸的,这怎能骗人?
于是生辰纲案发,白胜被捕,晁盖、吴用等逃之夭夭,最后无处可藏,只好遁上梁山。
吴用缺少悲悯苍生的情怀,没有道德底线,多的是流氓下三滥手段,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看我略施小计”挂在嘴上,残忍不让李逵。
宋濂曾概括此类人说:量天下之权,度诸侯之情,而其所欲动之揣摩也,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
为了逼朱仝上山,吴用、宋江定下的计策让人心寒,李逵的利斧活活劈死四岁的小衙内。这手段正与宋江屠灭一村来逼反秦明相似,残忍毒辣全无人性。又如为了强拉卢俊义上山,就去骗卢俊义题反诗,又对卢的管家李固谎称卢已立意上山造反,唆使李固去自首,险些害了卢俊义的性命,这恐怕也只能用阴险二字形容。吴用使的尽是些下三滥手段,首先道德先亏了,这样的人怎能服众,怎能收拾世道人心?
所谓的替天行道在梁山人心中就是一句哄小孩的屁话,指望这样的谋士,梁山的事业能混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吴用短视,在谋划夺取生辰纲的时候,他对三阮明言:“取此一套富贵,不义之财,大家图个一世快活。”吴用是一个玩小了的聪明人,而诸葛亮隆中三策,那分明是敢担当的大英雄情怀,所以,《水浒传》只是写了吴用的聪明,而与智慧无涉。他干的只是事,不是事业,可以说吴用是小人情怀,很多的事情是拿不到台面上,见不得阳光的,有点像老鼠,聪明虽聪明矣,可肩膀上扛了猎枪,那尾巴还是要露出的。
而《三国》中的诸葛亮则是智慧的化身,也是知其不可而敢向命运抗争的、死而后已的大英雄。诸葛亮年仅二十七岁,为报答刘备三顾茅庐礼贤下士的知遇之恩,虽面对曹操的谋士如云,仍呕心沥血,一心志在恢复汉室,所以我一读到诸葛临终秋风五丈原,就不由悲从中来,诸葛不是机会主义者,否则他要是投靠曹操,那历史就会改写,诸葛是悲剧英雄,出师未捷,英雄扼腕:孔明强支病体,令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乃长叹曰:“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罗贯中写诸葛是崇敬,施耐庵写吴用,有时是嘲笑。秋风五丈原的悲慨,在《水浒》中,只有写林冲的时候,我们能感受到,到了吴用,只有黑色幽默的味道。
在《三国》中,我们常为诸葛亮的人文情怀所感动,如诸葛亮南征孟获,设伏火烧藤甲军时,罗贯中写到:满谷中火光乱舞,但逢藤甲,无有不着。将兀突骨并三万藤甲军,烧得互相拥抱,死于盘蛇谷中。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时,只见蛮兵被火烧的伸拳舒腿,大半被铁炮打的头脸粉碎,皆死于谷中,臭不可闻。
孔明垂泪而叹曰:“吾虽有功于社稷,必损寿矣!”左右将士,无不感叹。
若是换了吴用,他不会体察无辜者的苦难之深,这是吴用的道德之失,他会为自己开脱,绝不会自责,面对一个个的死亡者,作为施暴的一方,心灵是应该受到灵魂拷问的,但吴用一直迷信的是“用”,是“术”,而不是“智”。
说白了,知识是把双刃剑,如用不好,在斫杀别人的时候,也会伤及自身。我想到了电视剧《水浒传》吴用的出场,有他和农夫的对话,很是觉得好笑。农夫:“我娘跟我媳妇呕气,都让我说个公道,我想了一夜也想不出个办法来,难死我了。”
吴用:“不难不难。在娘跟前顺着娘说,在媳妇跟前顺着媳妇说。”
农夫想了想:“娘跟媳妇都在怎么说?”
吴用:“低着头,一句也别说。”
是的,最后吴用在宋江的墓前和大宋的庙堂之间,也就没有了话说。
武松断臂,林冲气绝,鲁智深坐化,时迁万马践踏而亡,张顺万箭穿心而死……各位弟兄死死伤伤,凄凄惨惨,真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没有了可以驱使的弟兄,也就没有了吴用。
吴用,无用乎?要是有用,何故如此?要是无用,何必折腾?
神龙见首不见尾——说入云龙公孙胜
公孙胜的行踪有点像老子,神出鬼没令人生畏。有人说老子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云端里半隐半显。写到这,我想是否公孙胜还像那样,就躲在我们身边,其实,我们身边牛鼻子老道一类的人很多。
他像飞鸿,偶然经过梁山时,在梁山留下了雪泥鸿爪,公孙胜是梁山的副军师,也是精神领袖,但我们看到他总是躲在幕后,利用自己的气象功夫,呼风唤雨,说冰雹是冰雹,飞沙走石,制造神秘的气氛。
龚开的《宋江三十六人赞》罗列宋江等三十六人的名字和绰号,其间不乏解珍、解宝、杨雄等,却没有公孙胜,公孙胜的名字始见于稍后的《大宋宣和遗事》。公孙胜号“入云龙”,在中国古代传统文化观念中,“云”与“龙”,“风”与“虎”是两对关系紧密的,与动物的对应物象。
《易经乾》上说:“云从龙,风从虎。”王弼在《周易略例》中解释说:“召云者龙,召风者虎。”意思是龙可以召来祥云,虎可以召来疾风。为什么龙可以招来云呢?孔颖达疏又解释了云与龙的内在联系:“龙是水畜,云是水气,故龙吟则景云出,是云从龙也。”
而公孙胜的绰号叫做“入云龙”,还有一说,就是“云龙”还是古代兵法中八阵中的两阵。李白《胡无人》诗:“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王琦注:“云龙风虎,皆阵名。”《李卫公问对》:“太宗曰:‘天地风云龙虎马蛇,斯八阵何也?爷靖曰:‘古人秘藏此法,故诡说八名,于八阵本一也。’”因为“云龙”有如此美好的意思,而且它又是兵法八阵之二,而公孙胜又是梁山好汉中最善于用兵布阵的人,所以用“入云龙”作公孙胜的绰号是十分恰当的。
说公孙胜,总想到太平天国的杨秀清,但公孙胜没有向晁盖和宋江逼宫的举动,毕竟杨秀清信奉的是洋教,我们知道,当金田起义前,冯云山被捕。拜上帝会一时群龙无首,会众发生混乱,面临分裂瓦解。
这时,以烧炭为业的杨秀清急中生智,利用当地流行的代鬼传话习俗,忽然口哑耳聋,不吃不睡,假托“天父上帝”下凡附体,怒责动分子,要广大会众遵守天父之命跟“万国之主”洪秀全斩妖杀魔。杨秀清的“代天父传言”以天威神力稳定了众心,对维系拜上帝会组织起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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