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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梁山山头的核心(10)

  一次挑着一担柴进城来卖的石秀见一群无赖围殴病关索杨雄,便奋勇来助杨雄,将众无赖打得东倒西歪,赢得了路经此地旁观了这一幕的戴宗、杨林的赞赏:“端的是好汉,此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爷,真壮士也!”

  欺负杨雄的主叫踢杀羊张保,这是和泼皮牛二一样的货色,金圣叹在点评《水浒传》时说:“杨志被‘牛爷所苦,杨雄为‘羊爷所困,皆非必然之事,只借勺水,兴洪波耳。”没毛大虫牛二和踢杀羊张保,他们都是破落户泼皮。这两个人物有个性、也有代表性,是泼皮类的典型人物,但不是作者真心要刻画的对象,而是借题发挥,其艺术的意义就在于“兴洪波”,引出情节、引出人物,像催化剂一样,只起着故事情节的催化作用。牛二、张保这两个泼皮并不参与主体故事情节的活动。当主体故事发展和人物活动波澜壮阔地发动起来后,他们的使命终结,也就失去了本身存在的价值。

  牛二更重要的作用是将杨志送到梁中书那里,引出杨志“大名府校场比武”、“智取生辰纲”的故事等,从而突出杨志多侧面、多层次、立体化的性格特征和复杂的生活经历,此外牛二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踢杀羊张保本身也无多大价值,他的作用就是让石秀和杨雄认识、结拜兄弟,引出“智杀裴如海”、“大闹翠屏山”的情节,从而和杨志一样,促使他们完成“逼上梁山”的使命,其实《水浒》里的很多汉子,是和踢杀羊张保相似,如外号没遮拦穆弘,与弟弟穆春同是揭阳镇上的一霸,专拣外地人欺辱。但杨雄作为刽子手确实窝囊,以杀人为职业,天天靠在刀头上舔血过活,杀了人还要收人家的红包。在街头流氓踢杀羊张保把红包抢走了,打也打不过人家。杨雄是刽子手却“生得好表人物,露出蓝靛般一身花绣,两眉入鬓,凤眼朝天”,而且好打扮,“鬓边爱插翠芙蓉”,真是温柔一刀。

  于是杨雄、石秀便结拜为兄弟,在《水浒传》里,人们的结拜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但王学泰先生在《中国流民》里分析说:“《水浒》虽然到处以兄弟相称,很多萍水相逢的好汉,一见如故,情逾骨肉,但这并不普施于所有人。贪官污吏不必说,他们是水浒英雄的打击对象。就是许多无辜的平民也常常死在好汉们的板斧或朴刀之下,他们心中决不会产生半点兄弟之念。因此,‘兄弟爷这个称呼仅仅是给予能够互相救助的自己人,或有可能加入自己的群体的游民的。换句话说,就是属于自己帮派或有可能属于自己帮派人的。”

  既然是兄弟,那就要替弟兄们做事,于是杨雄就把游民身份的石秀弄到家里,为老丈人潘公的肉铺打点,于是好戏上演。我一直以为石秀有点暗恋潘巧云的意思,这从他第一次见潘巧云就可看出蛛丝马迹。只见布帘里面应道:“大哥,你有甚叔叔?”杨雄道:“你且休问,先出来相见。”布帘起处,摆摆,走出那个妇人来。

  然后以石秀的眼睛看去,一连用了十几个叠音词写面前的嫂子: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红乳乳腮儿,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玉纤纤手儿,一捻捻腰儿,软脓脓肚儿,翘尖尖脚儿,花簇簇鞋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窄湫湫、紧搊搊、红鲜鲜、黑稠稠,正不知是甚么东西。

  石秀见那妇人出来,慌忙向前施礼道:“嫂嫂请坐。”石秀便拜。从石秀慌忙向前施礼我们也可看出,石秀此时内心早已如汤煮,有点打熬不住,施蛰存先生《石秀之恋》对此有过铺陈:石秀分明记得,那个时候,真是窘乱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是从来没有和这样的美妇人觌面交话过,要不是杨雄接下话去,救了急,真个不知要显出怎样的蠢相来呢。想着这样的情形,虽然是在幽暗的帐子里,石秀也自觉得脸上一阵的燥热起来,心头也不知怎的像有小鹿儿在内乱撞了。想想自己年纪又轻,又练就得一副好身手,脸蛋儿又生得不算不俊俏,却是这样披风带雪的流落在这个举目无亲的蓟州城里,干那低微的卖柴勾当,生活上的苦难已是今日不保明日,哪里还能够容许他有如恋爱之类的妄想;而杨雄呢,虽说他是个豪爽的英雄,可是也未必便有什么了不得的处所,却是在这个蓟州城里,便要算到数一数二的人物,而且尤其要叫人短气的,却是如他这样的一尊黄皮胖大汉,却搂着恁地一个国色天香的赛西施在家里,正是天下最不平的事情。那石秀愈想愈闷,不觉地莽莽苍苍地叹了一口浩气。

  潘巧云确实是美女,但美貌不是错,潘巧云的名字内有一“巧”字,这字是和我国一个节日有关,就是农历的七月初七,这一天是牛郎和织女在天上相会的日子,但是对于普通年轻女性,可以在这一日向老天乞讨一点女红的技艺,讨一点“巧”,称为乞巧节。宋元时代的旧历七夕,乃是民间盛节。《东京梦华录》说,初六、初七日晚,贵家多在庭院中结彩楼,谓之“乞巧楼”。铺陈瓜果、酒炙、笔砚、针线,女士们各自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妇女望月使针,或把小蜘蛛放在盒子内,次日看之,若小蜘蛛结网圆正,谓之“得巧”。又《梦粱录》记,南渡后的杭州,民间亦有此俗,“此东都流传,至今不改”。由是可证,以七夕为“乞巧”,风行于两宋,而七月七日生人,则多以“巧”为名,这大概就是潘巧云取名的缘由。

  潘巧云的美貌石秀见了,心猿意马,而把女人当成老虎的和尚见了呢?书中写潘巧云把和尚请到家里做法事,这些和尚一来,就像猫见了腥:但见: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阇黎没乱,诵真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烛头陀,错拿香盒。宣名表白,大宋国称做大唐;忏罪通陈,王押司念为押禁。动铙的望空便撇,打钹的落地不知。敲銛子的软做一团;击响磬的酥做一块。满堂喧哄,绕席纵横。藏主心忙,击鼓错敲了徒弟手;维那眼乱,磬槌打破了老僧头。十年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那众僧都在法坛上,看见了这妇人,自不觉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时间愚迷了佛性禅心,拴不定心猿意马。

  就像潘金莲遇到了武松、西门庆,她的丈夫偏偏是“三寸丁”,而潘巧云的丈夫偏是病关索杨雄。杨雄,其绰号在《宣和遗事》和元杂剧《诚斋乐府》中,本作“赛关索”。龚圣与《宋江三十六人赞》也作“赛关索”。两宋时武人,多喜用“关索”为己之别号,或相互指称,如小关索(《过庭录》)、袁关索(《林泉野记》)、贾关索(《金陀粹编》)、张关索(《金史突合速传》)、朱关索(《浪语集》),又《三朝北盟会编》记有岳飞部将“赛关索”李宝,镇压方腊义军的宋将“病关索”郭师中(《武林旧事》)。据称此“关索”,即三国关羽之子,但查《三国志》和裴松之注,均无有此记载。元代至治《全相三国志平话》、明代弘治《三国志通俗演义》也未记有其人其事,而民间传说则甚多。西南地区多有取地名为关索岭、关索庙。“云贵间有关索岭,有祠庙极灵”(《池北偶谈》),“关索岭在州城西三十里,上有汉关索庙。”旧志:“索,汉寿亭侯子,从武侯南征有功,土人祀之”。也有认为“关索”非人名,“西南夷人谓爷为索(关索即关老爷),讹传为蜀汉勇将姓名,宋人遂纷纷取以为号”。近人余嘉锡则称,“宋人之以关索为名号者,凡十余人,不唯有男而且有女矣。其不可考者,尚当有之。盖凡绰号皆取之街谈巷语,此必宋时民间盛传关索之武勇,为武夫健儿所钦慕,故纷纷取以为号。

  龚圣与作赞,即就其绰号立意,此乃文章家擒题之法,何足以证古来真有关索其人哉?”

  我以为病关索是从身体来说的,书里说是因为他“面貌微黄”,这是身体不健康的颜色,杨雄这人,有点脑袋进水,娶一个寡妇,还让这妇人在家中操办仪式来追荐前夫,真是心胸广大。身体不好,再加上晚上在单位加班,女人心中的怨气可想而知。书里潘巧云说:“我的老公,一个月倒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书里还专门描写过,杨雄难得在家里住一晚,两个人在一起唠家常,唠完以后分头就睡觉了。巧云实际上是在守活寡,成了家庭的一件摆设,而杨雄呢,空有一身本事,再加上耳根子软,对潘巧云极其宠爱。张恨水曾评为“武大第二也”,也许这可能是电视剧《水浒传》潘巧云临被杀前,给老公丢下一句令男人不堪的话,“跟我师兄一晚,胜于跟你十年。”在封建道德下,一个女人敢于背叛自己的丈夫去寻找真正的爱情,其意义和成本也绝不低于男人拉起大旗来杀官造反。这句话真让人同情潘巧云。

  于是,潘巧云和原先青梅竹马的师兄吊膀子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潘巧云不愿意做一个花瓶整日地被摆在家里。但是潘巧云偏偏遇到了石秀。石秀何等人,一是敏感心细,再就是下手准和狠。

  说石秀的敏感,《水浒》写石秀帮杨雄的老丈人潘公做杀猪的买卖,一日见了铺店不开,肉案砧头等工具也收起来了。石秀就猜度为: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哥哥(杨雄)自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是嫂嫂见我做了这衣裳,一定背我有话说。又见我两日不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辞了回乡去休……石秀的心细,首先潘巧云一句夸奖裴如海的话令他警觉,而当时潘巧云和和尚还未上床。和尚上门做法事的时候,施耐庵写道:只见那妇人从楼上下来,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妆轻抹,便问:“叔叔,谁送物事来?”石秀道:“一个和尚,叫丈人做干爷的送来。”那妇人便笑道:“是师兄海阇黎裴如海,一个老实的和尚。他便是裴家绒线铺里小官人,出家在报恩寺中。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结拜我父做干爷,长奴两岁,因此上叫他做师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间你只听他请佛念经,有这般好声音。”石秀道:“原来恁地。”自肚里已有些瞧科。

  只一句话,石秀就瞧出苗头,于是格外留心起来了,于是发现了潘巧云的奸情,于是就去杨雄那里告状。但杨雄这人在枕边漏了口风,潘巧云就反诬石秀,杨雄第二天撵了石秀。

  石秀为了还自己的清白,先杀了敲着木鱼为潘巧云、裴如海站岗放哨的胡道人,后又杀了裴如海。

  然后让杨雄把潘巧云劫持到翠屏山上对质,书中石秀说:“小弟先在那里等候着,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

  哥哥那时写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不是上着?”杨雄道:“兄弟何必说得?你身上清洁,我已知了。都是那妇人说谎!”

  这时石秀非但让杨雄“写与一纸休书”,还撂下句:“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他怕杨雄下不了手杀潘巧云,于是就让杨雄杀了使女迎儿铺垫:且看石秀递过刀来,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

  一发斩草除根!”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哥哥自来服伺你!”杨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得。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着!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件事分开了,却将钗钏首饰都拴在包裹里了。

  杨雄是刽子手出身,刀法熟练却惨不忍睹。

  潘巧云死掉了,为了一份感情,金圣叹批点说,石秀杀潘巧云,大大不同于武松杀潘金莲:

  武松之于金莲也,武大已死,则武松不得不问,此实武松万不得已而出于此。若武大固在,武松不得而杀金莲者,法也。今石秀之于巧云,既去则亦已矣,以姓石之人,而杀姓杨之人之妻,此何法也?总之,武松之杀二人,全是为兄报仇,而己曾不与焉;若石秀之杀四人,不过为己明冤而已,并与杨雄无与也。观巧云所以污石秀者,亦即前日金莲所以污武松者。乃武松以亲嫂之嫌疑,而落落然受之,曾不置辩,而天下后世,亦无不共明其如冰如玉也者。若石秀,则务必辩之:背后辩之,又必当面辩之,迎儿辩之,又必巧云辩之,务令杨雄深有以信其如冰如玉而后已。呜呼!

  启真天下之大,另又有此一种刻狠毒之恶物欤?”

  石秀怂恿杨要杀潘巧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务令杨雄深有以信其如冰如玉而后已”。但金圣叹也分明感到,仅此不足以解释,天下为什么会“有此一种狠毒之恶物欤?”朋友的老婆偷情,恼怒的却是局外的石秀,本来先前让哥哥休掉那夫人,但当潘巧云说出实情,却对杨雄说:“哥哥,含糊不得。”与其说潘巧云死于杨雄,莫如说死于石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床上事。人们不管的往往是瓦上霜那些小事,但却管起了大事,插手别人家里,这样的朋友要警惕。

  石秀的绰号拼命三郎,汪曾祺很喜欢这样的排列,说:“拼命和三郎放在一起,便产生一种特殊的意境,产生一种美感,大郎、二郎都不成,就得是三郎。这有什么道理可说呢?大哥笨,二哥憨,只有老三往往是聪明伶俐的。中国语言往往反映出只可意会的、潜在复杂的社会心理。”而《大宋宣和遗事》有名无事迹。石秀绰号“拼命三郎”,也不见他书载,似由“拼命”加“三郎”拼合而成。石秀为何拼命?龚圣与《宋江三十六人赞》说:“石秀拼命,志在金宝,大似河豚,腹果一饱。”

  原来的石秀拼命,只为钱财,竟如贪食之河豚。

  “拼命”一词,始见宋章定《名贤氏族言行类稿·章惇》,说苏轼曾与章惇(字子厚)游南山,章惇(拼命爬山)鞋跟折断于壁下。“轼拊子厚之背曰:‘子厚异日得志,必能杀人。爷子厚曰:‘何也?爷轼曰:‘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史载章惇此人,为北宋末代之名臣。北宋英宗皇帝去世时,无嗣,朝臣议立端王赵佶(即后来的宋徽宗),独章惇抗议,力陈“端王为人轻佻!”但是章惇之议不获通过,如果没有了宋徽宗,《水浒传》便要泡汤了。

  石秀被称为“三郎”,盖“郎”已从唐五代时对贵族官僚子弟的称呼,转而成为宋元以来对市井小民等而下之的称谓。清人王应奎《柳南随笔》说:“江阴汤廷尉《公余日录》云:明初闾里称呼有二等,一曰秀,二曰郎。秀则故家右(大)族,颖出(优秀)之人;郎则微裔末流,群小之辈。称秀则曰某几秀,称郎则曰某几郎。人自分定,不相逾越。”

  英雄不问出处——说浪子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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