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梁山山头的基础(1)

　　模仿秀——说圣手书生萧让

　　书生，在我们固有文化里，是无用窝囊的连体婴儿，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而在梁山的队列里，居然有一位在笔砚间讨生活，写得一手好字的书法家，岂不令人好笑？

　　我想也许在梁山泊过春节的时候，萧让写写对联，或者平常时候，给好汉爷写家书：“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我在梁山挺好的，二老不要牵挂。”

　　梁山的好汉常把孝义放在前面，写家书是一定的，记得萧让被骗上梁山说过一句话：“山寨里要我们何用？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吃饭！”萧让的话只说对一半，饭是要吃的，活也要干，李逵们玩板斧可以，忽忽生风，要是耍笔杆，还不如揍他一顿。萧让的活是细活，梁山上有很多的细活专家，如专司屠宰牛马猪羊，为英雄们宴酒时烧饭做菜的操刀鬼曹正，考算钱粮诸事的神算子蒋敬，专攻兽医马匹的紫髯伯皇甫端，专造兵符印信的玉臂匠金大圣，这几个人都是很不起眼的。

　　似乎他们是好汉跟班的，是二好汉。

　　萧让是在《水浒全传》第三十九回出场的，吴用为了营救浔阳楼写反诗以谋反罪要杀头的宋江，需要伪造一封蔡京的亲笔书信，就想到了济州城里的这位秀才，因为他能够写当年盛行的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京四家字体，于是就设计把他连同眷属一起骗上梁山。同时还把篆刻家金大圣及眷属，以同去岳庙刻写碑文为由，也骗上了梁山。

　　可见他二人根本不是自觉落草的。萧让和金大圣被骗上了梁山后，伪造了一封蔡京的假信，居然骗过了蔡京的儿子蔡九知府，不过最后还是让通判黄文炳识破了。

　　说白了，萧让是水泊梁山的黑笔师爷，谁让你写得一手好字，并且和当朝的大书法家、大奸臣蔡京的字几乎乱真呢？

　　一个人写字孬了，不能混饭吃，写好了，也说不定就有了祸。记得著名画家张大千也曾被土匪绑去当了一百天黑笔师爷。当时土匪让被绑的人给家中写信要赎金，轮到张大千写信时，一个土匪看到他的字，赞赏：“字写得漂亮，我看留他作黑笔师爷好了！”虽然张大千不肯，但在生死关头，由不得他，只好在匪穴安身。

　　第二天，土匪出去打劫，除了土匪头子乘轿子，另一轿子是张大千的。一路上，在路边放哨的土匪居然对着他的轿子行举手礼。

　　有次张大千跟着抢劫，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有人警告他说：“你也要动手拿东西，否则要犯忌讳的，黑道上的朋友不能空手而回。”

　　他看看四周，有不少书，就在书房里拿了一部《诗学涵英》。另一个土匪马上训他：“什么不好抢？怎么抢书？‘输爷是犯忌的。”逼他换别的，他只得拿了墙上挂的四幅《百忍图》并和《诗学涵英》一起带走。

　　“抢”到匪窟的《诗学涵英》，真派上用场。张大千学作诗，就从做土匪起。

　　而萧让呢，也因为字好，并且能克隆蔡京的字就被拉上了梁山，这个书生因为上了梁山，最后招安时候，被蔡京要走。那是宋江受了招安后，奉命去征讨方腊，蔡京派人到军营中索要萧让，这位书法高手，从此以后就一直在蔡太师的府中受职，做门馆先生，为他捉刀代笔。

　　我们有必要花费一下笔墨推介一下蔡京，国人常讲人格与文格，书品即人品，蔡京人不地道，字却地道，字势豪健，痛快沉着。或谓“宋四家”苏黄米蔡之蔡，原指蔡京，后人恶其奸邪，易以蔡襄。

　　赵桓登台，太学生陈东等人上书，蔡京被发配，“初，元长之窜也，道中市食饮之物，皆不肯售，至于辱骂，无所不至。乃叹曰：‘京失人心，一至于此。’”（王明清《挥尘后录》）《宣和遗事》载：“（蔡京）至潭州，作词曰：‘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番成梦话。爷遂穷饿而死。”当时，蔡京已经逃到亳州（今安徽亳县），他身边还带着三个宠姬，一个叫慕容，一个为邢氏，另一个为武氏。就在宋钦宗下诏流放蔡京之时，开封城被金兵团团围住，他们指名索要蔡京的三个宠姬，钦宗便下诏派人到亳州领人。

　　临别之际，老态龙钟的蔡京老泪纵横，作诗云：

　　为爱桃花三树红，年年岁岁惹春风。

　　如今去逐他人手，谁复尊前念老翁。

　　蔡京到了潭州（今湖南长沙），住在城南的东明寺内，回想起往日的威势豪华，又看着眼下的凄凉无助，不由感慨万千，写了一生中最后一首词。词云：

　　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

　　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止因贪恋此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几天后，蔡京便一命归西。蔡京死后没有棺木，埋进专门收葬贫病无家可归者的漏泽园中。

　　不知这时萧让还追随蔡京否？萧让因为字被骗上梁山，又因为字被权奸纳入门下，但我认为他只是一个工具，所谓的圣手，原本是指对擅长某种技能并有突出成就者的尊称，而萧让只是一个造假者、模仿秀。但一个书生，自己只有被洪流裹挟的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他在梁山好汉那里，是弱者，在蔡京那里也是弱者，弱者的名字就是被别人设计命运，就是一只皮球，在命运的脚下踢来踢去。

　　把妹子送给小弟——说一丈青扈三娘、矮脚虎王英

　　扈三娘不是《水浒》里的第一美女，但她是梁山大寨里的第一美女，王英不是梁山大寨里的第一好汉，但他是梁山好汉里最色情的家伙。《水浒》是男人的世界，但这里面也有诸多女性，美丽的、多情的、淫荡的、爱财的、英武的、贞节的，但没有谁修得正果，即使林冲与娘子那么般配，还是被高衙内插上一杠子，潘金莲、阎婆惜、潘巧云、白秀英，无一不死于非命。而美女扈三娘，被林冲所擒，我想她嫁给林冲尚可，而她竟被宋江做主，嫁给了自己的手下败将，色情的矮脚虎。

　　英雄好汉的境界是马上赚得美人归，而矮脚虎王英是马上被擒的窝囊废，扈三娘从林冲的手下转到矮脚虎的床上，一枝霸王压海棠，读《水浒传》每每不平，此即其一也。

　　扈三娘的绰号一丈青，但这个绰号在属于扈三娘之前，在很多的男男女女身上用过，一丈青在《宣和遗事》里先是用在张横（一作李横）的头上，其实南宋间确有一女将诨号“一丈青”。据《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三十八载：“初，（闾）……至濠州，遇张用，说用归朝廷，以马皋之妻一丈青嫁用为妻。既嫁用，遂为中军统领。”该书还记载了一丈青后来成为中军统领，出阵时马前高揭两面旗，上题“关西贞烈女，护国马夫人”，又，龚圣与《宋江三十六人赞》里给浪子燕青的赞词：“平康巷陌，其知乳名，太行春色，有一丈青”；再就是一丈青系妇女饰物，《红楼梦》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中写道：“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坠儿疼的乱哭乱喊。”此处所云一丈青是什么东西呢？《红楼梦鉴赏辞典》注释道：“一丈青：一种兼带挖耳的细长的簪子，一头尖细，一头较粗，顶端作小杓状。”这里的一丈青是一种兼带挖耳的细长的簪子的名称，其状：铜质，宽五毫米，长十八厘米，上端呈钺斧及蛇矛状，下端扁尖，非常锋利，可为裁纸刀。一丈青除了装饰头发之外，还有固定发髻，分理乱发的作用。古代妇女还把它当防身武器之用，故名之曰：“一丈青”。

　　“一丈青”由“一丈”和“青”组成。“一丈”是指长度，王利器和严敦易先生认为是比喻身高。如果扈三娘是高个女子的话，那么和她的矮个子丈夫矮脚虎王英搭配，可以说很是绝妙。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评论“以一丈青配王矮虎，王定六跟定郁保四，一长一短，一肥一瘦，天地悬绝，真堪绝倒”。再来看看扈三娘擒王矮虎的镜头：原来王矮虎初见一丈青，恨不得便捉过来，谁想斗过十合之上，看看的手颤脚麻，枪法便都乱了。不是两个性命相扑时，王矮虎却要做光起来。那一丈青是个乖觉的人，心中道：“这厮无理。”

　　便将两把双刀，直上直下砍将入来，这王矮虎如何敌得过，拨回马，却待要走，被一丈青纵马赶上，把右手刀挂了，轻舒猿臂，将王矮虎提离雕鞍，活捉去了。

　　且看这“轻舒猿臂”，当然看出一丈青是个臂长之人，臂长之人，身高也差不到哪去。

　　其实，我以为“一丈青”解释为蛇较为合理，青，是一种颜色，是绿偏黑，介于绿和黑之间，《白蛇传》中的青蛇就叫做“小青”，《元史·吕思诚传》载“天旱，道士持青蛇，曰卢师谷小青，谓龙也，祷之即雨。思诚以其惑人，杀蛇，逐道士，雨亦随至，遂有年。”这里明确表明“青”即指蛇。北京香山地区就有这种名叫“一丈青”的蛇，长一丈余，色黑，常隐于草丛中，见人不跑迎头而来，非常吓人，当地百姓恶其名曰“一丈青”。

　　扈三娘的绰号唤作“一丈青”再恰切不过，人们常用蛇来比喻女子，而一丈之长喻身高也恰当，扈三娘身材高挑，天然美貌，且骁勇能战，此喻真是再形象不过。

　　余嘉锡先生在《宋江三十六人考实》里解释说：“一丈青三字，自是宋时俗语”，清人如俞樾等“以龚开与燕青赞中有一丈青之名为疑，不知圣与自用俗语入文，并非实有所指。就‘太行春色，有一丈青爷二语推之，盖青为春色，一丈青者以喻春色之浓耳。是必闾里浪子相传俚语，以此指目男子妇人之年少美色者。”意思是龚开用“一丈青”三字指称燕青年少而相貌俊美。宋人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九“妓乐篇”举临安私名妓女有一丈白杨三妈，正可与一丈青作对。一丈白者，盖亦时人调谑之语，讥其年华老大，秋色已深尔。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记诸色伎艺人”条，记有乔相扑人“一条黑”、“一条白”，因此“一丈青”之类，为当时南宋俗语。

　　所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坨牛粪叫王英，绰号矮脚虎，矮脚虎是说这动物短手短脚，如《封神演义》里的土行孙。但我以为，如果王英是个像武大郎一样善良的人，他只配戴绿帽，但这家伙是有虎气的武大郎，他好财好色，敢杀人越货。我们看他，“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上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我们看他，听说有轿子，便马上想到里面是妇人，立即抢到自己房中。他武艺低微，见了美貌的扈三娘，在战场上“做起光来”，结果被扈三娘一把活捉了去。贪财好色、武艺低微、形貌丑陋，这透露着我们民族文化中一种扭曲的审美，“丑夫美妻”型，反常里，有一种男权主义的阴冷，造化弄人。其实祝家庄并没有招惹梁山，如果三庄联防不被各个击破，祝家庄主满门尽灭，扈三娘本人被俘，一门老幼又被李逵两把板斧砍瓜切菜般剁了个干净，即使王英烧一百次高香，扈三娘也不会跑到他的炕头。明明是时迁等因偷鸡而启衅，打着梁山的招牌骚扰村民，放火烧店，又杀伤了不少庄客在前，水泊梁山反而大兴问罪之师，出动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奔祝家庄去讨公道，这公道又何在？难怪夏志清先生认为，梁山人马平毁祝家庄，“只能说明他们的暴虐和贪婪”。海外学者马幼垣先生在《水浒论衡》中更对此情节刻薄地讥讽道：这和三十年代日军驻华部队随时找小事件为藉口以谋扩张势力范围，有何分别？把梁山好汉和日本鬼子放到一块，也许你心里不舒服的，但道理是一样，宋江的吹风会已经明白告诉大家出来：“我也每每听得有人说，祝家庄那厮要和俺山寨敌对。即目山寨人马数多，钱粮缺少非是我等要去寻他，那厮倒来吹毛求疵，因而正好乘势去拿那厮。若打得此庄，倒有三五年粮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仅仅是听得有人说“要和俺山寨敌对”，就动了杀机，仅仅是对方捕拿了一个骚扰村民的偷鸡贼，就要“便起军马去，就洗荡了那个村坊”，这样的替天行道？三打祝家庄的真实动机，说到底，是宋江立威，是“若打得此庄，倒有三五年粮食”，是为巩固根据地的正义之举，而那三庄联防就在梁山义军的打击下彻底崩溃。

　　但是，作为弱女子的扈三娘，因为宋江对矮脚虎的承诺，作为人情和礼物被送了出去。当时宋江差点作为牛子被宰了下酒，为了活命，什么承诺不敢说？

　　王英在清风山拿住宋江后，不问青红皂白，先尝鲜，“取下这牛子心肝来，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这种动物性实在可怕，先满足生理。

　　而劫持到刘知寨的老婆，王英还是马上将其抬到自己的房里去，也是生理先行，其他免谈，这样的汉是另类。宋江说，“原来王英兄弟，要贪女色，不是好汉的勾当。”当宋江被刘知寨陷害，打进囚车，半路被花荣、燕顺等人救出，王英仍然念念不忘知寨的老婆，“我明日自下山去，拿那妇人，今番还我受用。”拿住妇人后，燕顺为了不留祸患，一刀将其杀了，王英倒要和自己的兄弟燕顺拼命。王英就是一只种猪，满足了下部，才能满足上部。而宋江是枭雄，他不把王英看成一般人，是特殊的人才，他答应为他找一个发泄的工具，扈三娘就是一个俘虏，是一个女俘虏，于是就顺水人情，把她作为自己的干妹妹嫁给了弟兄王英。

　　我们看《水浒》里写宋江，他对待一丈青还不如对待阎婆惜，对阎婆惜还放下身段，百般乞求，你看施耐庵写到：“宋江命二十个老成的小喽罗，着四个头目，骑四匹快马，把一丈青拴了双手，也骑了一匹马，‘连夜与我送上梁山泊去，交与我父亲宋太公收管，便来回话，待我回山寨，自有发落。爷头领都只道宋江自要这个女子，尽皆小心送去。”这里宋江看到美貌的扈三娘在想是自己用还是送人，疑似在掂量，连黑旋风李逵都看出来了：“你便忘记了，我须不忘记！那前日叫那个鸟婆赶着哥哥要杀，你今又做人情，又不曾和他妹子成亲，便思量阿舅丈人！”

　　宋江被这李逵说得恼羞成怒：“你这铁牛，休得胡说！我如何肯要这妇人。我自有个处置。”于是兴许是因了这句才有了后来的将一丈青嫁与了王矮虎。

　　也许自己想得到但羞于被人点破，而自己得不到就决心把她毁掉，一个拉郎配就这样在梁山完成了，美貌如花的女子配一头公猪模样的矬子，想宋江此举是怀有如此卑鄙龌龊的阴暗心理吧。

　　扈三娘是梁山的美女，你看有《念奴娇》为证：

　　玉雪肌肤，芙蓉模样，有天然标格。金铠辉煌鳞甲动，银渗红罗抹额。玉手纤纤，双持宝刃，恁英雄煊赫。眼溜秋波，万种妖娆堪摘。谩驰宝马当前，霜刃如风，要把官兵斩馘。粉面尘飞，征袍汗湿，杀气腾胸腋。战士消魂，敌人丧胆，女将中间奇特。得胜归来，隐隐笑生双颊。

　　而她的武艺，在其尚未出场时，便三说其英武了得。

　　第一次，栾廷玉在提到扈三娘时说：“唯有一个女儿最英雄，名唤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双刀，马上如法了得。”

　　第二次，祝家庄的老人说：“西村唤扈太公庄，有个女儿，唤做扈三娘，绰号一丈青，十分了得。”

　　第三次，宋江一打祝家庄失利时，杜兴说道：“只恐西村扈家庄上要来相助。他庄上别的不打紧，只有一个女将，唤做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刀，好生了得。”

　　在祝家庄之战中活捉王英、战平欧鹏、马麟，后来一丈青也是屡立战功：呼延灼三路军马前单捉天目将彭玘，北京城下单捉井木犴郝思文，又与孙二娘同擒双枪将董平……其英雄武艺可见一斑，足见其武艺高强，确实了得。

　　然貌美如斯！威猛如斯！却被宋江配给了王英。作为在贼窝里的弱女子，她有什么可以争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