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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梁山山头的基础(2)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扈三娘只能如此!一切都在男人的拳头下,于是一个美女被改造成了梁山集团的工具,被任意驱使。其实这样的悲剧不只是在书本里,现实的扈三娘还没有绝版,而是一版再版。

  临末说些题外的话,水浒故事影响深远,张岱《陶庵梦忆》“及时雨”条记民间祷雨扮《水浒》:“于是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头陀,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得三十六人。”我感兴趣的是姣长妇人,这无疑是一丈青,但愿她身边躺着的不是矮脚虎,她也不要有宋江那样随意送妹妹的哥哥。

  愤怒的铁锹——说九尾龟陶宗旺

  我出生在农村,对农具和庄稼有一种天然的亲昵。在读《水浒传》时,总怀疑这不是一部农民起义的小说,里面游荡的是游民,是黑道性质的人物,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场面,即使到了年节,农民也很少敞开肚子。等看到九尾龟陶宗旺,眼前才一亮,他手里拿着的武器是一把铁锹,心中大喜,原来铁锹也能做兵器。

  但对他的绰号九尾龟一直心里不舒服,这是和武大郎一样帽子也绿的人物。清代末年有一部小说《九尾龟》,上面解释道:“龟有三足,亦有九尾。”《尔雅》注云:“南方之龟有九尾,见之者得富贵。”古来麟凤龟龙,列在四灵之内,那乌龟是何等宝贵的东西。降至如今,世风不古,竟把乌龟做了极卑鄙龌龊的混名:“妇女或有外遇,群称其夫为‘乌龟爷。”这是个什么讲究呢?大抵也有一个来历,诸公静听,待鄙人慢慢的说来。

  从前管仲设女闾三百,以为兵士休宿之所,这便是妓女的滥觞。

  唐时官妓多隶教坊,设教坊司以管领女乐。那教坊中的人役,皆头裹绿巾,取其象形有似乌龟。列公试想:“那乌龟一头两眼,不多是碧绿的么?”还有取义的一说:“是龟不能交,那雌龟善与蛇交,雄不能禁。”

  因此大凡妇女不端,其夫便有乌龟之号。如此说来,陶宗旺是有绿帽之嫌的,但《水浒》里没解释。

  但还有把九尾龟当作神异的灵物,明代陆粲《庚编·九尾龟》:“海宁百姓王屠与其子出行,遇渔父持巨龟,径可尺余,买归,击著柱下,将羹之,邻居有江右商人见之,告邸翁,欲以钱赎焉。商曰:‘此九尾龟,神物也。爷皆验之,商因踏龟背,其尾两旁露出小尾各四。便持钱乞王,王不肯,遂烹作羹,父子共啖。是夕,大水自海中来,平地三尺,逮水退,翁往视王某,但见衣衾在床,父子皆不知去向。人咸云:‘为水府摄去杀却也。’”确实,麟凤龟龙在古代中国,是四种神灵动物,象征吉兆。比喻稀有珍贵的东西。如此说来,手拿铁锹的陶宗旺是《水浒》里的稀有动物了。张恨水先生慧眼独具,他在评论《水浒》人物时,这样说道陶宗旺:“《水浒》群酋,大半属于细民(细民,游民市民),而真正以农家子参与者,则止一陶宗旺。尝究其故,原因有三。中国农人,大都朴厚可欺,遇其时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知所谓太平何自也。如其不遇,则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均得而奴役之,生平即未曾梦及反抗,故亦不能反抗,《水浒》人物所为,非其所知,其一也。近世史家,称陈胜吴广之徒为农民暴动。然亦究非农民起自田间,陈吴以死挟役民而起耳。以暴秦之虐政,犹不能激农民而起,则赵宋之荒淫,自亦彼等所能忍受,其二也。中国农人,聚族而居,各有室家之累,田园之守,奉公守法,惟恐不谨,即犯法亦无所逃避,安得有逃命江湖打家劫舍之意乎?其三也。”

  张恨水先生的话,透出的信息告诉我等,所谓的农民起义多半打着农民的旗号发动,黄巢、朱元璋、洪秀全这样的赫赫有名的所谓农民运动领袖,农民出身的有几人?正经农民有几个从家里跑出去当兵杀人的?一个农民一旦失去了土地,他才可能铤而走险,拿起斧头、镢头闹革命。

  也许,是内在血液的问题,一提“农民”这个词,我总是饱含深情,农民是什么?或者说何谓农民?如果追索一下我们先人的命名,也许我们会有更大的触动和感慨。

  “农”是个会意字(繁体“農”),本义:耕,耕种。甲骨文字形,从林,从辰。古代森林遍野,如要进行农耕,必先伐木开荒,故从“林”。

  古代以蜃蛤的壳为农具进行耕耨,故从“辰”。小篆认为从晨,囟(x佻n)声。从“晨”,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意。历代文献、文典对“农”字多有解析。如《说文》:“农,耕也。”《汉书·食货志》:“按,耕必作于晨,故从晨。辟土植谷曰农。”《汉书·文帝纪》:“农,天下之大本也。”

  《论贵粟疏》:“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论积贮疏》:“殴民而归之农。”古代与“农”有关的常见词组有:农家子(村野耕作之人)、农舆(耕作用的车)、农战(从事农耕,以为攻战之本)、农月(立夏以后农事的忙月)……农民就是长时期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触碰到黄旧的历史记载,我们的脑海马上就会浮现这样的图画,那是几千年前,一个用土块敲击大地伴奏的时代,我们听到看到一个叫“农”的人在远古的年代里唱出的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农”生活的很快乐,真的是这样吗?当我们接触的“民”的源头时,我们的心会滴血。

  “民”字的甲骨文造型,是尖利物刺进眼睛的模样,是钉子还是竹签?我们知道每个字后都有故事,这样的造字,传递给我们的信息又是什么呢?这个代表着最大数目的人群的字型,却是一把锥子可怕地刺进人的眼睛,没有眼睛的人陷入一片黑暗,也许奴隶主怕奴隶逃走,就刺瞎他们,让他们在黑暗中劳作,就像驴子在磨道里眼睛上被覆盖一块布。这个字无疑给我们带来了“民”所面临的血腥的事实。后来人们把这个事实掩盖了,说民由天而生,如《诗经》所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说民为国家之本,如《尚书·五子之歌》所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了巩固统治,就像驴子拉磨,给一把料,民也被一些统治者和帮闲者给予了崇高的名声。

  君民关系相较,民的地位高于君,如《尚书·五子之歌》所言,“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民与君孰贵孰轻?民贵而君轻。如孟子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的眼睛就是天的眼睛,民的耳朵就是天的耳朵,民意就是天意,民的惩罚就是天的惩罚。《尚书》中的民,就是君王头上的天。

  《战国策》有一场“君与民孰贱孰贵”的争论。赵威后见齐使,先问岁,再问民,三问王。“使者不悦。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爷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故有舍本而问末者耶?’”在赵威后看来,民为本,君为末。民重君轻,赵威后是一个清醒的统治者。

  但民真的是这样珍贵的吗?我倒要怀疑了。秦始皇用暴力扫平六国后,下令称民为“黔首”。黔者,黑色也;首者,头也。黔首者,黑头也。民从天民、邦本、君天之崇高地位上被秦始皇一下子拉了下来,降之为黑头。关于“黔首”之事,《史记·秦始皇本纪》有如下的记载:“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更名民曰‘黔首爷。”到了后来,在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就轻轻如草,公堂上、皇帝面前须自称“草民”。

  农民,何谓“农民”?农民就是在土地上默默耕作,农民就是没有话语权力任人宰割的一群。当说起农民,人们最熟知的是这样的一首诗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苦啊,不管是什么时代,你只要在农村的破败的房里,在满是牛羊粪便的路上走几次,你都会承认这点。像王维诗歌“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那是吃撑的随处写诗的士大夫的幻觉,并不是农村的典型的镜头。在千年的封建历史中人们最常遇到的镜头是不劳而食者优哉游哉,而千辛万苦的农民丰年才温饱,而荒年不免倒毙于沟壑。唐朝诗人张碧的《农夫》写得最让人骨折心凉:

  运锄耕属侵星起,垅亩丰盈满家喜。

  到头禾黍属他人,不知何处抛妻子。

  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农民是冤大头,皇帝和地主是狼,狼是吃肉的,农民是吃草的羊,就像羊和狼的关系一样,羊群的繁殖就是供狼消费的。农民,这个词语好像成为社会地位低下,或者是被瞧不起的代名词。那些喜欢把自己凌驾在别人之上,显示自己高贵和尊严的人喜欢说别人是农民。农民是一种职业,是一种古老的职业,它是早期、人类社会生存的古老职业之一。人类存活就必须需要食物,光靠狩猎是无法满足生存需要的,如果那样的话,人类和狼又有什么区别?人类发展很大程度上是由农民这个古老的职业来决定的。

  随着社会的进步,机器可以制造很多物品,但永远无法生产哪怕一穗稻谷,一丝棉花,更无法生产那些生灵:鸡、鸭、狗、猪。农民这个职业是永远无法取代的,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或许也只有那些无知的人才会藐视农民这个职业。农民的灵魂是土铸成的,是长青草的土地,是纯洁而可爱的皮囊和心思。农民学不会矫情,他们的嘴巴不会发嗲。他们的世界是蓝色的天空,清纯的雨水。他们的心灵是坦荡的,学不会虚伪,也学不会勾心斗角。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简单而专一。现在诸多的原因使很多的农民进入城市打工,城里的人看不起农民,称之为“乡巴佬”,好听一点叫农民工。因为他们穿不起所谓的名牌,因为他们舍不得下馆子。农民珍惜着每一个铜板,他们知道生活是艰难的。不要说农民不懂得享受,也不要说农民不会潇洒。

  是人就会享受,就懂得如何花钱。但农民懂得钱要用在刀刃上。用在该用的地方,用于老人和孩子的病,用在过年回家的一桶油、一件羽绒服上。

  农民,就像脚下的黄土,你可以践踏它、侮辱它,但最后,黄土留下了,是黄土养活了我们,养活了历史。没有泥土的人,脚下没根。

  我们再看历史上的所谓的农民起义,给历史垫底的是无数的土地和“陶宗旺”,统治者要坐稳江山,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坐了江山,不管当初打的什么旗号,都要逍遥一番,享受花石纲,享受春花秋月,但是这一切都从民脂民膏得来,一旦老百姓爆发了,就拿着锄头、铁锹呼啸而起。

  应该把陶宗旺的铁锹放到历史教科书的封面或者博物馆的第一展室,那历史的运行就平稳些,就少了血腥。但愿陶宗旺在土地里,因为铁锹是属于土地的,铁锹能伤人,但主要是耕作。

  陶宗旺是什么人?是农民。农民是什么?当我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诗人艾青的诗歌涌到了我的脑际,艾青是歌唱我们苦难的土地的,如果没有在苦难土地上躬身劳作,供给我们身体炊烟,养活我们,养活历史的那些父老,我想诗人的笔是暗哑的: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后娘养的孩子没奶吃——说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

  《水浒》里的人物有成串出场亮相的,有超就有霸,有珍也有宝,有明就有亮,有威便有猛,而千(迁)和万也便有了戏。杜迁(千)是见于《宣和遗事》里的人物,但后来命运不济,原先在《宣和遗事》里和领导宋江是有渊源,但《水浒》的作者把他和宋万改变成了后娘的苦孩子。

  《宣和遗事》里说“宋江告官给假,归家省亲。在路上撞着杜千、张岑两个,是旧相识,在河次捕鱼为生。”在《宣和遗事》里,杜迁的绰号摸着云,《水浒》里成了摸着天。这个头是够高的了,和他相配的是另一巨人——云里金刚。我们常说丈二和尚(金刚)摸不着头脑,现在我们对云里金刚怕是屁股也摸不着。就像我们是小人国的居民,是金刚们股掌上的玩具。金刚是梵语Vajra汉字意译,音译为“缚日罗”或“伐折罗”,即“金中最刚”,指牢固、坚锐、能摧毁一切。

  金刚本矿物名,其质最坚最利,不为一切物所摧破,而能摧破一切物。且其坚利之质,本来具足,非由外物构成,亦非由外物锻练而成。

  以之喻人本具之佛智慧,从无始以来人人同具,在圣不增,在凡不减,不为无始无明所汨没,且能照破无始无明,如风扫浮云,霜消杲日,虽寂照如如,而复非寂非照,虽非寂非照,而复恒寂恒照。所谓金刚,是佛教护法神,在庙堂里,这些天神或持剑,或抱琵琶,或拿雨伞,还有一个手中是一条蛇(有的说是蛤蜊)。中国人追求“风、调、雨、顺”,就创造出四个金刚的象征来:一持剑,剑锋利,象征“风”;一捧琵琶,琵琶弹奏须调音,象征“调”;一持雨伞,象征“雨”;一操蛇,蛇滑溜,象征“顺”。

  杜迁和宋万是梁山泊的元老,先前同王伦、朱贵一齐占山举义,是第一块革命根据地的二三把手,革命的元勋。他们两个在林冲风雪夜投奔梁山的时候,以江湖义气为重,说服王伦收留了林冲。杜迁道:“山寨中哪争他一个。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时见怪,显得我们忘恩背义。日前多曾亏了他,今日荐个人来,便恁推却,发付他去。”宋万也劝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这里做个头领也好。不然见得我们无意气,使江湖上好汉见笑。”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在这方面杜迁、宋万是遵守规矩的模范。但江湖也有潜规则,义气为重的背后是拳头说话,于是杜迁、宋万看着自己的老大被林冲杀掉。

  林冲是把王伦首级割下来,提在手里,吓得那杜迁、宋万、朱贵都跪下说道:“愿随哥哥执鞭坠蹬!”晁盖等慌忙扶起三人来。

  火并是吴用设计的结果,其实阮氏三兄弟看着杜迁宋万等,稍有一点呵唆和不合作的举动马上就会被割下人头来,作为革命的战利品。

  吴用就血泊里拿过一把交椅来,便纳林冲坐地,叫道:“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

  但林冲把梁山的前三把交椅让晁盖、吴用、公孙胜坐定后,自己坐了第四。这时晁盖道:“今番须请宋、杜二头领来坐。”能保住性命已是佛前上了高香,怎敢再不识时务地和新领导平起平坐。领导人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规律连起义的领袖也免不俗了。杜迁、宋万知道晁盖哥哥的手下也不是好惹的主,于是苦苦地请刘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杜迁坐了第九位,宋万坐了第十位,宋贵坐了第十一位。杜迁、宋万用屁股暖热的交椅在血泊里转移了。但是随着革命形势的日益高涨,杜迁、宋万却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越来越像后娘的孩子,面黄肌瘦,时有菜色。

  在忠义堂英雄排座次时分,论功授衔,杜迁、宋万根本没能进入五星上将序列,三十六天罡没有他们的踪迹,杜迁在七十二地煞里是四十七位,宋万是四十六位,也属于中将的后进人物。不管怎么说,杜迁、宋万点燃星星之火之功,开创武装割据先导的勋业,也不比晋升上将之列的猎户兄弟解珍、解宝强,但因为和领导的关系问题,并且历史上有污点、有辫子,两人就只能排在宋江的弟弟,会计兼出纳宋清的后面,排在吹笛子为领导娱乐的铁叫子乐和的后面,排在革命不忘娶妻子的头号色鬼王英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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