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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梁山肥沃的土壤(5)

  人们说蔡京的书法,姿媚豪健、痛快沉着,是宋代“尚意”书法美学情趣的代表。人们评价其书法“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人,议于庙堂之上;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绝占今,鲜有俦匹。”蔡京是书法的锦绣手,而在政治上,也如此。我们知道,在政治上,儒家常要求人穷则独善其身,而达要独善其身,在现实中往往行不通也做不到。如果做一个道德君子,那只有为人鱼肉,你要清白,那你就远离这体制,我们诟病蔡京也往往是从道德入手。宋徽宗询问户部尚书侯蒙:“蔡京,何如人也?”侯蒙对曰:“使(蔡)京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加!”这表面称赞其才能超过古代贤相,但婉言其心术不正。蔡京好友屯田郎孙鼛尝曰:“蔡子,贵人也。

  然才不胜德,恐诒天下忧。”

  是的,既要事功也要道德,难哉,唐太宗不是逼父杀兄吗,陈平不是有盗嫂的污点吗,吴起怎么样?杀妻取将,母丧不归……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要追求婊子的情欲,就要放牌坊的鸽子。蔡京也是政治的锦绣手,元佑初,哲宗立,倾向保守的高太后听政,起用旧党司马光,政治局势突变。司马光下令废除免役法,恢复差役法,限期五日完成。大家都认为期限过紧,唯独蔡京在短短的五天里“悉改畿县雇役”,而且无一违例,并亲往政事堂报功。司马光大喜曰:“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假使人人都执法如君,还有何事不可推行!)也许正因为蔡京在政治上不讲道德,使他获得了极大的精神解放和无所顾忌的胆量,他像一个善于把握机会的猎人,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判断出猎物的位置和价值马上扑上去,在血腥里获得快感。

  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二月,神宗病危,朝廷因皇位继承人选问题斗争激烈。右相蔡确等宰执们避开高太后(神宗生母),议立年仅十岁的神宗长子赵佣(后改名煦,即哲宗)为帝,蔡确特令时任开封知府的蔡京,率领壮士待命外庭,以备捕杀持异议的大臣,气氛甚为紧张。

  幸而朝臣对立赵佣并无异议,皇位继承有惊无险,得以平稳过渡。蔡京亦因此有“定策之功”。

  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高太后驾崩,保守派的后台一下坍塌了。宋哲宗亲临朝政,决意继承神宗事业,改元绍圣。这一下变法派又梅开二度,复兴起来,主要人物章惇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京这时又身一变,四处打点,说自己早就列籍新党,希望得到起用。绍圣初年,入权户部尚书。

  章惇想要恢复王安石的“免役法”,置司讲议,但一直没有决定下来。蔡京便对章惇说:“取熙宁成法施行之尔,何以讲为?”章惇深以为是,当即拍板废差役、行雇役。差役、雇役两法截然相反,司马光、章惇又是两相对立,蔡京前后十年身莅二事,都能易如反掌,蔡京的功夫岂可小觑?

  蔡京确实像个猎人,有敏锐的眼力和嗅觉,如果说是站队的话,从未站错过,如果是压宝的话,也从未落空过。“元佑更化”,司马光秉政,令废免役新法,蔡京奉法如期完成,成为执行旧党保守路线的先锋队。哲宗亲政欲绍述神宗新法,蔡京则建言倡议“取熙宁成法施行之”,一反成为新法的力倡、力行者。

  但蔡京的真正的作为还是在徽宗时代,物以类聚,棋逢对手,蔡京像个骑手,遇到了一匹良马,这马在他的胯下、在堕落的路上狂奔。如果说宋朝只有蔡京是不幸,那还出不了大事,如果宋朝只有宋徽宗,他再荒唐,那也翻不了天。但蔡京和徽宗一结合,那这场旷古的剧目就有看点了,一个伪君子、阴谋家,被一个糊涂蛋当成了宝贝,那大宋王朝的劫数就到了。

  宋人著的《大宋宣和遗事》,虽不是正式的历史文献,有戏说演义的成分,但它追溯北宋的灭亡之由,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位官家,才俊过人,口赓诗韵,目数群羊,善画墨君竹,能挥薛稷书,能三教之书,晓九流之法。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蜀王;论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遇花朝月夜,宣童贯、蔡京;值好景良辰,命高俅、杨戬。向九里十三步皇城,无日不歌欢作乐。盖宝箓诸宫,起寿山艮岳,异花奇兽,怪石珍禽,充满其间;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不可胜记。役民夫千万汴梁直至苏杭,尾尾相含,人民劳苦,相枕而亡。加以岁岁灾蝗,年年饥馑,黄金一斤,易粟一斗,或削树皮而食者,或易子而飧者。宋江三十六人,哄州劫县,方腊一十三冠,放火杀人。天子全无忧问,与臣蔡京、童贯、杨戬、高俅、朱勔、王黼、梁师成、李彦等,取乐追欢,朝纲不理。

  好皇帝碰上个好宰相,是国家的福分;好皇帝碰上不好的宰相,国家也不会出大的差错。不好的皇帝碰上好宰相,国家也不会有大的差池;但不好的皇帝,碰上了不好的宰相,这样的概率虽然低,但国家出问题的概率就百分之百了。北宋之亡,亡在坏皇帝徽宗的手里,更是亡在坏宰相蔡京的手里。

  宋徽宗在位二十七年,蔡京在徽宗朝四度为相,长达十七年之久。

  宋徽宗即使为了掩人耳目把蔡京贬官,那也是象征性的,而脸皮厚的蔡京一般也不到贬地去,而是赖在京城,以图东山再起。

  宋徽宗像被蔡京灌了迷魂药,又像蔡京手中的提线木偶,一切操作随蔡京的心愿,蔡京知道徽宗倦于政事、耽于游乐,就拟成诏书,让徽宗抄示给有关部门照办,称为“御笔”,不遵者以违制论处。后来蔡京把大事小事都假托“御笔”,一路绿灯。蔡京第四次入相,这时他已七十九岁,老眼昏花,不能写字,也无法跪拜。由其幼子蔡绦代理处理公文,上朝奏事。绦每次上朝,侍从以下都迎接作揖,堂吏数十人紧跟其后,气势如同宰相。

  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珍藏有一幅北宋名画《听琴图》,青藤、杂花、古松、瘦竹。松荫下,一人焚香抚琴、左右分别端坐红袍、青袍和一名童子当听众。琴音萦绕,所有人都进入了陶醉的状态……有人认为,这幅画是宋徽宗赵佶的自画像,听琴者中,红袍者为蔡京,青袍者为童贯。

  画面上方,有蔡京所题的七言绝句一首,右上角有宋徽宗赵佶所书瘦金书字体的“听琴图”三字,左下角有他“天下一人”的画押。徽宗、蔡京的君臣关系超出一般。史书有载,一年夏天,蔡京在极力侍奉他的下属的扇子上题了两句杜甫的诗。后来这把扇子被一位王子花两万钱买走了。而这位王子,就是登上皇位之前的赵佶。可见,登基前的赵佶就是蔡京的粉丝了。

  后来蔡京又与徽宗结亲,四子蔡鞗与徽宗六女茂德帝姬(公主)成婚。徽宗乘坐轻车小辇,七次亲幸蔡京府第,命坐赐酒,略去君臣名分,作为儿女亲家相会。所有蔡家仆妾,均得瞻近龙颜。蔡京于鸣銮堂置宴飨帝,一酌一餐,费至千金,精肴美馔,为御厨所未有。徽宗不以为侈,反称公相(蔡京)“厚爱”。徽宗对蔡京亦有加爱,封蔡京府上仆僮当大官,偏房小妾封为夫人。真是一人得宠,鸡犬升天。翌日,蔡京特作《鸣銮记》以进,有“主妇上寿,请酹而肯从;雅子牵衣,挽留而不却”云云,尽极谄媚之能事。

  政治是道德的腐化剂,在这里没有人伦可讲,更无父子、血亲之别。蔡京的长子蔡攸与徽宗在即位前就厮混一起,获宠不下其父,后来父子交恶,各立门户。蔡攸不仅能随时出入宫禁,还可以与王黼一起参加宫中秘戏。《宋史》载蔡攸常于宫中预秘戏、侍曲宴,竟然穿着短衫窄裤,涂青抹红,混在戏子小丑之中,口吐市井淫谑浪语,以献笑取悦于徽宗。一次,徽宗与蔡攸演戏自娱。徽宗扮司法参军出场,蔡攸戏曰:“陛下好个神宗皇帝!”徽宗以杖鞭之曰:“你也好个司马丞相!”(当时京师人士指笑贪污不才者曰:“你好个司马家!”)共演一折“法官”揍“贪官”的丑剧。蔡攸奉侍曲宴,徽宗命其连尽数巨觥,每至颠仆,赐之未已。蔡攸恳拜曰:“臣鼠量已穷,逮将萎顿。愿陛下怜之!”徽宗大笑不已。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蔡攸不习军事,却随童贯领兵攻辽,进宫辞行时,徽宗正与二美嫔偎依取乐,蔡攸指二嫔乞请曰:“臣成功而归,请以是赏!”徽宗笑而不责,竟毫无“醋意”。其妻宋氏出入宫中如同己家。其子蔡行任殿中监,徽宗宠信有加,胜于蔡京。

  当蔡京第四次被徽宗起用为相时,由于两目昏眩,不能视事,一切决断全交给季子蔡绦处理。蔡绦擅权用事,肆行无忌,蔡攸对蔡京夙爱季弟怨恨在心,他屡讦蔡绦之罪,甚至劝徽宗诛去蔡绦。有一次,蔡攸到蔡京府第探视父亲,见父亲正与客人说话,蔡京就让客人回避。

  蔡攸上前,握着父亲的手为其诊脉,假惺惺地说:“大人的脉势舒缓,身体是否感觉不适?”蔡京回答说:“没有。”之后蔡攸借口禁中有公事,匆匆辞去。客人窥见,不解蔡攸此举动,便问蔡京,蔡京回答说:“你不知道,我这个儿子是想用我有疾为由逼我罢官。”果然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三月,徽宗下诏罢蔡绦侍读,毁去绦赐出身敕,意要蔡京主动引退。但蔡京仍然不愿辞职。徽宗只得命童贯、蔡攸去京府第索取京的致仕表章。京哭着对贯、攸说,不愿离职是因对皇上的大恩还未报答。又说他的这番心意,二公想必是知道的,竟然称自己的儿子攸为公,旁边的人不免暗暗发笑。

  蔡京是徽宗时代的六贼之首,他作为六贼的班头,他的作为有指南针的效用。应该说,是因为蔡京带坏了徽宗朝的政治生态,蔡京父子祖孙亲任执政的有四人,蔡京的三个儿子蔡攸、蔡絛、蔡翛,及孙子蔡行,官皆至大学士,真的是赵家皇帝蔡家干部,至于成为侍从近臣的不下十余人,另有蔡京的一个儿子娶了徽宗的女儿。这样的人力资源,如同老树盘根错节,互相纠缠互相支持,而同预宫中秘戏的王黼是投靠蔡京、拜宦官梁师成为父才起家发迹的。王黼取代蔡京为相后,广搜天下财物和四方珍异,大半进入私囊。他还受贿卖官,当时谚语说他“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有一次,他与徽宗打算翻越宫墙微服出游,徽宗站在他的肩上,仍够不着宫墙,便低声叫道:“司马光,耸下来!”王黼也应声说:“伸下来,神宗皇帝!”这像演戏,更像街头无赖在插科打诨。

  朱勔因花石纲而大得徽宗宠幸,他怙权恃势,招贿成市,那些卖官跑官的密集其门,时称“东南小朝廷”。他穿的一件锦袍,曾被徽宗抚摸过,他就在那个位置绣上一只“御手”。他参加过一次宫廷宴会,徽宗亲拉他的手臂说话,他就用黄罗把手臂缠起来,与人作揖也不抬那只被当今皇帝握过的手臂。他的家奴都补授朝廷使臣,配上了金腰带,以至时人唱道:“金腰带,银腰带,赵家世界朱家坏!”

  李邦彦自小喜欢鄙琐玩艺儿,自号“李浪子”,做上宰相后被人称为“浪子宰相”。他没有治国安天下的能耐,却擅长把市井间的鄙俚词语编成小曲,便仗着会唱俚词、善说笑话取悦徽宗。他自称要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

  杨戬是宦官,他曾经主持西城所,在京东西、淮西北把许多民间良田都指为天荒田,没收作为官田,再强迫原业主承佃交租。后来,李邦彦代主其事,更是变本加厉、巧取豪夺,鲁山县(今属河南)竟全部扩为公田,百姓持有的田契全被焚毁,强迫他们永久租佃公田,使许多农民铤而走险。当时人说“朱勔结怨于东南,李彦结怨于西北”,这两个地区正是方腊与宋江起事的中心区域。

  高俅原来是苏轼的小书童,被转送给画家、驸马都尉王诜。有一次,他到端王府公干,适逢王府蹴鞠,他也露上一手,就被后来成为徽宗的端王留在身边,恩宠异常。徽宗即位以后,数年之间,他就做到使相,遍历三衙,由一个胥吏下人而领殿前司,看来球技帮了大忙。

  梁师成起家于侍弄文墨的小宦官,徽宗的御笔号令都出自其手。

  后来他竟择取善书小吏,模仿御笔,夹带私货,外朝也真伪莫辨。蔡京父子都唯恐巴结不上他,执政、侍从出其门下的不可胜计,当时人都称为“隐相”,以区别于蔡京称“公相”(以三公为相)和童贯称“媪相”(以阉人为相)。

  童贯以宦官而位至知枢密院事,攻打燕云,镇压方腊,在徽宗朝政治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在宋代也是绝无仅有的,在六贼之中仅次于蔡京,以至民谣愤怒唱道:“打破筒(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

  应该说,蔡京处在一个时代的高峰,那是商品经济发达的时代。他只看到了当时府库中的钱粮堆得很满,就想法子把这些钱花掉,于是就拟出一个“丰亨豫大”的招牌。“丰亨豫大”是《易经》中的一句话,用以表示国家财政充裕,国运亨通,统治者应该好好享受一番了。于是铸九鼎、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开凿大坯三山、建天成、圣功两桥,大兴土木,约用民工四十万。而蔡京却傲慢自负地以稷、契、周公、召公自居。

  在“丰亨豫大”的招牌下,蔡京等人要把东南地区的奇花异石,一船船地装运到东京汴梁,以充实皇家园林——琼林苑(在开封城西,宋徽宗宴请新考中进士的地方)和万寿山艮岳(在开封东北隅作的土山),供皇族官僚观赏。蔡京和童贯还在苏州和杭州设立“造作局”,集中工匠几千人,制造象牙犀角金玉竹藤以及雕刻织绣等工艺品。后来又设立“应奉局”,向东南地区居民搜刮花石竹木和珍异物品。他们强令农民到深山江湖里采集奇花异石。民家有一石一木被他们的爪牙看中,就令士兵拆屋拆墙地搬走。他们把抢来的大量花石装在船上,运往开封,每十船组成一纲,叫“花石纲”。那时运一块大石头到京师,要耗费三十万贯钱。人民愤恨极了,用民谣骂他们说:“打破筒(指童贯),泼了菜(指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又一首是“杀了檀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歌谣中所指的就是蔡京等人。浙江方腊起义主要是在花石纲骚扰下激起的。

  荒唐的世界还没有完,金人就打来了,徽宗下台,他的儿子赵桓登基。太学生陈东等人上书,认为将国家弄到如此地步,以蔡京为首的六贼难辞其咎,不杀蔡京,不足谢国人。宋钦宗念及其贵为太师,没判蔡京死刑,只是判了一个类似“死缓”的流刑,发配到岭南韶关去“劳动改造”。虽然蔡京的人头没有被斧钺砍下,但我们看他发配的路上,人们好像自发的抵制或者惩罚蔡京,旅店关门了,饭店打烊了,蔡京手里不是没有钱,但就是买不到一粒米,就是找不到一个床铺。从开封到长沙,“三千里外无家”,到长沙,无处安歇,只能住到城南的一座破庙里,病困交加,饥寒交迫,穷途末路。这段记载可见于王明清《挥麈后录》:“初,元长之窜也,道中市食饮之物,皆不肯售,至于辱骂,无所不至。乃叹曰:‘京失人心,一至于此。’”又据,《大宋宣和遗事》载,蔡京最后“至潭州,写下遗言曰:‘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翻成梦话。爷遂穷饿而死。”其实就在蔡京接到流放的圣旨时,蔡京已经逃到亳州(先安徽亳州市),他身边还带着三个宠姬,一个叫慕容,一个为邢氏,另一个为武氏。那时开封城被金兵团团围住,他们指名索要蔡京的三个宠姬,钦宗便下诏派人到亳州领人。临别之际,老态龙钟的蔡京老泪纵横,作诗云:

  为爱桃花三树红,年年岁岁惹春风。

  如今去逐他人手,谁复尊前念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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