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梁山肥沃的土壤(11)
一个日本作家说:“所有的伟大的爱情小说,都是通奸小说。”此言不虚,但我们却没有丝毫谴责包法利夫人和安娜·卡列尼娜的意思,我们抱着同情的理解。潘金莲情挑武松,和男人见了美女心动,没有两样,但武松却说“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嫂嫂,拳头却不认得嫂嫂!”我们为武松视美色为石头的耿直所感动,真男子也。但这样的男子,女人示爱也非,但武松站在道德高地教训人就有点过了。潘金莲幽怨地说了句“好不识人敬重!”那女人的那颗心,开始滴血,即使受到了武二如此的辱骂,当武二即将押送礼物上京时,前来向哥嫂告别,潘金莲对武松爱情的幻想还未破灭:“莫不是这厮思量我了?却又回来?那厮一定强不过,我且慢慢地相问他。”可武松当着武大,也是如此警告了潘金莲。其实武松也是肉身,在他杀嫂之后到了十字坡,面对孙二娘,却说起了这话,先是说:“我见这馒头馅肉,有几根毛,一像人小便处的毛一般”,又接着问:“娘子,你家丈夫却怎地不见?”更挑逗曰:“恁地时,你独自一个须冷落。”再对比他斥责潘金莲,何以一个道德的维护者,一个道德的毁弃者?武松不是不好色,他重的是家族的伦理,而到了江湖,他却把这伦理放在脖子后边。
在潘金莲落寞时分,西门庆出来了,你看西门庆的那份温柔体贴,那份善解人意。当潘金莲埋怨自己嫁错了丈夫:“他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可西门庆是这样回答的:“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爷似娘子的大郎所为良善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爷。”他决不是跟着贬大郎而是夸奖大郎。当西门庆说到自己的亡妻时,充满了敬佩感激之情:“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灵百俐,是件都替得小人,如今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出来?在家里时,便要怄气!”然后再提到自己已养的几个“二奶”张惜惜和李娇娇,没有一个及得上潘金莲。这样知热知冷,有情有意的男人打着灯笼哪里找?
于是,两情鱼水,如胶似漆,潘金莲和西门庆“天下从此多事矣”,以致后来酿成血案。我们说任何人都有追求自己生活幸福的权利和自由,但是任何人同样没有权利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和鲜血之上。我们应该从人的生命本身出发,潘金莲和武大郎拥有相同的生命价值,潘金莲有追求爱情的自由,这是铁板钉钉的自由;武大郎的生命权利需要最起码的保障更是不容置疑。就像假设武大郎为了维持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应该受到谴责一样,潘金莲为了自己的一欲之私,而残害武大的性命,同样也不可饶恕。情虽可恕,法却难恕。
潘金莲在《水浒》里,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她是一个不戴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但她是一步步走向别人的圈套,走进深渊,王婆和西门庆暗地里精心设计圈套,潘金莲事先是不知晓的。潘金莲同意为王婆缝衣,起初她是考虑了武松临行前的叮嘱的,故此她提出“将过来做不得”,待王婆按计行事,找出借口后,逼使她背违武松叮嘱,乐于到王婆家缝衣,但不是为了去偷汉子,后来她和西门庆天天约会,还是瞒着武大偷偷干的。武大捉奸,她也慌做一团,至于唆使西门庆踢伤武大郎,的确是她狠毒之处。最后药死武大郎,计乃王婆所出,药乃西门庆所供,如何鸩杀?方法乃王婆所教,下毒前后,她多次表示自己手软,狠中还有片刻犹豫。她一步步走向犯罪,完完全全是王婆﹑西门庆所逼致。如果没有西门庆无耻的勾引,没有王婆做就圈套,她是决不会同谋杀人,也决不可能造成最后被杀的悲剧结局。
偷情哲学的始作俑者——说王婆
“别看你狡似鬼,到头喝老娘的洗脚水。”
这话是《水浒》里最常见的俗话,我想说的是,对王婆来说,有谁在这个刁老婆子手下,能幸免不喝洗脚水呢?喝了洗脚水,那绝非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也非农夫山泉有点甜。
王婆在古典小说里,是个常走动的人物,《金瓶梅》里有,《水浒传》里有,《三言二拍》里有,有时叫王婆,有时叫薛婆,撮合宋江、阎婆惜的是她,撮合西门庆和潘金莲的也是她。在古代给人说媒拉纤的女人的绰号,好像是统一的都叫王婆。但这类职业,也有好孬的分别。
好的一路是红娘,也是帮助别人偷情,但是无私,不收取好处费。而王婆呢,非但收取好处费,有时就是索命,玩那些欲望男女于股掌之间,摆兵布阵,纵横捭阖,但最后难免落个坐木驴的下场,悲也夫。
《水浒》里的王婆是个复合型人物,艺多不压身。《水浒》第二十四回中王婆对西门庆就像碰到一个买瓜的主顾,自夸起来“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有点像李白《上韩荆州书》,把自己表扬的一点脸红的意思也没有。
媒婆做媒是当行,“牙婆”就是现在买卖居间人,经纪人,与双方当事人没有雇佣关系,只收取提成,当时男性经纪人叫牙子,女性经纪人叫牙婆。“抱腰”就是接生,人命关天的事,也是高技术含量。在北宋时男人可用钱买女人养起来,如宋江和阎婆惜,也可以明媒正娶吹吹打打顶着蒙头红回家与其他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种“收小的”是合法的。“说风情”也就是现在会说男人和女人间“荦笑话”、“黄段子”,现在的饭桌酒局闲聊天的时候,或者手机短信没有这些黄段子,就像没有了味精。“马泊六”的职业和开妓院的老鸨不同,妓女和妓院是公开的行业,而“马泊六”是说合男人有妻子和女人有丈夫私下偷玩的人,是介绍“偷情”的中间人,俗话说的”拉皮条”。
这是王婆的基本素质,而我认为,王婆是古今媒婆里具有理论高度和哲学深度的第一人。她概括总结出了偷情泡女人的五字真经: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棉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这五件,唤作“潘、驴、邓、小、闲”。
说白了,第一要帅,有潘安的貌,《水浒》里像西门庆、张文远、和尚裴如海等都是帅哥。男人有一副好面目是泡女人的利器,在阎婆惜只念张文远而不理宋江时,施耐庵有句过来人语:看官听说,原来这色最是怕人。若是他有心恋你时,身上便有刀剑水火,也拦他不住,他也不怕;若是他无心恋你时,你便身坐在金银堆里,他也不睬你。
这样说来,《水浒》里的妖女人多不是看钱的主,而是视金钱如粪土,把情看得比生命还重的性中情人。但泡女人要有“驴儿大的行货”,这是说器官要壮硕伟岸,巍巍乎顶天立地。男女之间不可能一直学习政治报告,柏拉图只是一时,精神之后要云雨。这一条西门庆符合,他对王婆这段话是这样回答的,说,“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这家伙的器官自小就厉害,是娘胎里带的。尼采有句话:“到女人的身边,记得要带鞭子”,鞭子也有多解,男人最喜欢听女人说的是:“我要。”最怕女人说的是:“我还要。”能满足女人,是男人的法宝。
泡女人没钱也不行,要像邓通一样有钱,邓通是何许人也?据《汉书》记载,邓通乃蜀郡(四川)南安人,原是未央宫旁游乐船上一名船工,后为文帝所宠幸,有十余次赏赐大量金钱,官至上大夫。有善相者说他“当贫饿死。”文帝说:“能使邓通富的在我,怎能说他会贫?”于是赐他严道铜山,准许他自行铸钱,由是邓氏钱布天下。文帝曾病痈,他经常为文帝吸吮患处。太子启入问病,文帝要他吸吮,启面有难色。
后来听说邓通这样做过,十分惭愧,由是心恨邓通。及太子启嗣位为景帝,不久,有人告发邓通出塞外铸钱,景帝就籍没他全部家产。邓通以致身无分文,寄食他家而死。尽管钱不是万能的,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对泡女人尤其如此。
“小”就是要“绵里针忍耐”,也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见到她要低到尘埃里,就是要有卑躬屈膝、逆来顺受的风度。
要打左脸给她右脸,要你的外套,你连衬衫也给她,就如西门庆说的“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拳。”
“闲”不是忙中偷闲,是要有小情调小花样,给女人时不时的惊喜,让女人用小捶头敲你的肩膀说:“你真坏。”同是《水浒传》,在杨雄杀妻的那节,施耐庵说: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的人情,惟和尚色情最紧。为何说这等话?且如俗人出家人,都是一般父精母血所生。缘何见得和尚家色情最紧?说这句话,这上三卷书中所说潘、驴、邓、小、闲,惟有和尚家第一闲。一日三食,吃了檀越施主的好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无俗事所烦,房里好床好铺睡着,无得寻思,只是想着此一件事。假如譬喻说,一个财主家,虽然十相俱足,一日有多少闲事恼心,夜间又被钱物挂念。到三更二更才睡,总有娇妻美妾同床共枕,哪得情趣。又有那一等小百姓们,一日假辛辛苦苦挣扎,早晨巴不到晚。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到晚来,未上床,先去摸一摸米瓮,看到底没颗米。明日又无钱。总然妻子有些颜色,也无些什么意兴。因此上输与这和尚们一心闲静,专一理会这等勾当。那时古人评论到此去处,说这和尚们真个利害。因此苏东坡学士道:“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
王婆有偷情哲学的底子,也有拿捏色男欲女的手腕,潘金莲放帘不慎,无意打中过路的西门庆。西门庆一见潘金莲便垂涎三尺,两日内五次踅入王婆茶坊“喝茶”。王婆拿捏的功夫出神入化,可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第一次进王婆茶铺,西门庆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潘金莲是谁家妻小。而王婆却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大堆疯话,说潘金莲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武大官的妻”等等,故意卖关子、吊胃口,使西门庆心急如火,叫苦不迭。过了两个时辰,西门庆第二次走进王婆茶铺,此时王婆端出一碗梅汤给西门庆喝,借“梅”与“媒”的谐音进行挑逗、表白。“西门庆慢慢地吃了”,西门庆此时因色而烦,因欲而渴,喝此茶正是猜中心事,对症下药了,故慢慢地喝着,渐渐地入套,提出要王婆为己做媒之事。
西门庆第三次入茶铺,是在天黑点灯之时,离第二次仅个把时辰之隔,色欲之切可见。王婆了解他的来意,刚坐下,王婆主动递上了一碗和合汤。和合,是古代神话中象征夫妻相爱之神名,常画二人,蓬头笑面,一持荷花,捧园盆,取和谐和好之意。此时王婆针对西门庆请她做媒之事,让他喝和合汤,是让西门庆放心、宽心,暗示此媒一定成功。
第二天一早,西门庆第四次上门,王婆一句:“这个刷子踅得紧!
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舔不着。那厮会讨县里人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道出了王婆的计划:抓住西门庆求色之切,慢慢整治他,达到自己贪贿的目的。西门庆此来,王婆故作冷淡,置西门庆于欲罢不能、欲进无门的境地。待西门庆叫茶,王婆“便浓浓的点两盏姜茶”递给他喝。姜茶,王婆暗示西门庆要想成好事,需心狠手辣。
西门庆喝完姜茶离开茶铺后,一直在潘金莲门前转悠。这种色欲如饥似渴之状,急不可耐之情,又被王婆尽收眼底。当西门庆第五次进茶铺,王婆以一句“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点破西门庆之色渴,以吃个“宽煎叶儿茶”的茶名,暗示自己已经是胸有成竹,来宽西门庆之心。
西门庆很快听出王婆的弦外之音,一拍即合,就开始按照王婆导演的戏路子一条道走到黑。于是宋代大导演王婆,主演:西门庆、潘金莲;配角:武松、武大郎、何九叔、郓哥,在外景地阳谷县演绎了一出《十面埋伏》,获得了历史上众多观众的一致唾骂。
第一步,请潘金莲帮忙做衣服。然后进一步请潘金莲来自己家里来做。第三步,等过一天,再让潘金莲来家,依然什么事都没有,让潘金莲安心再来。王婆在潘金莲来的时候安排一些酒食,王婆原话是“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这步的意义在于了解小潘是否好贪些小便宜。好贪的人容易引诱,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另外,古训:“食色,性也。”好食者就有好色之可能,二者有极其微妙而又不可分割的联系,弗洛伊德有一说可略做解释:“这叫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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