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英战吕布(2)

　　这个人与其说是一个人还不如说是一头野兽。他的眼睛像豹眼一样鼓着，也闪着豹眼那样饥饿警觉的光芒，他的嘴唇上也像豹子那样横撇着几根胡须。他骑在马上，昂首挺胸，浑身就像有无穷的精力。

　　他就像一头黑色的豹子，又像咆哮的奔马。

　　“你是谁？”吕布问。

　　“燕人张飞。”张飞说，觉得吕布问自己的名字很有面子。

　　“华雄是你杀的吗？”吕布问。

　　“不是。”张飞说。

　　吕布有些失望。他看着这个比他小几岁、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小子，心里突然有几分好感。

　　“你走吧，我不想杀你。”吕布冷冷地说。

　　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一阵和煦的风从虎牢关前吹过。

　　吕布不想在黄昏的时候杀死一个年轻的勇士，他觉得这样的风景太残酷。

　　“哈哈哈！”天地间突然像雷一样炸开一阵狂笑。吕布也微微吃了一惊。他知道那是张飞的笑。

　　“吕布，你一会儿给丁原当儿子，一会儿又认董卓做你的爸爸。你到底姓什么？”张飞问。

　　从来没有人这样侮辱过吕布，何况张飞的声音这么大，恐怕几万人都听到了。

　　吕布不禁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对张飞的藐视。如果刚才他对张飞还有几分好感的话，现在已经随那猖狂的笑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限的轻蔑。

　　真正的高手绝不会这么猖狂和粗鲁。吕布自己在杀死敌人之前，就从来没有侮辱过对方。

　　方天画戟又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丈八蛇矛并没有去阻挡画戟，倒像毒蛇吐芯一样射向吕布的咽喉。画戟在空中改变了方向，砰的一声撞开了长矛。吕布的手腕一阵疼痛。他知道遇到了劲敌，而且是一个不要命的主。

　　他看到张飞持矛的双手也抖了一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吕布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狮子看到鬣狗一样不舒服，何况对方不是鬣狗而是一只猛虎。他决心要杀了张飞，他有一种预感，他觉得张飞会给他惹很多麻烦。

　　但杀张飞并不容易，看来这家伙不在华雄之下，而且比华雄玩儿命。他必须时刻提防对方不要命的反击，而对方却不会有同样的担心。

　　但他还是渐渐占了上风。斗了五十回合，张飞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睥睨一切的狂傲。

　　八

　　没有人想到张飞能和吕布斗上五十回合，而且居然没有显露明显的败相。张飞自己没有想到，甚至千年以后的人们也不敢相信。

　　但张飞确实做到了。而他已经没有了杀吕布的心。不是他不想杀，而是他知道杀不了。没有人能单枪匹马杀掉吕布。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看看自己能不能坚持一百回合。

　　但关羽没有让他坚持这么久。关羽觉得现在是杀吕布的最好时机。他舞动青龙刀出马时，张飞也没有坚守江湖以一对一的原则，叫他走开。张飞知道这样有些无赖，但这确实是他唯一的选择。

　　如果能和关羽一起杀了吕布，无疑会为兄弟俩今后称霸武林搬掉一块大石头，这个局面张飞愿意看到，关羽也愿意看到，在杀了华雄以后关羽一直认为自己就是江湖老大。

　　“来将通个姓名，要不然做了死鬼给你写墓志铭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吕布一边应付着张飞一边说。

　　这完全出乎关羽的意料。他没有想到一个人在和燕人张飞斗杀正酣时还能从容地对他说话，而且说的话还那么幽默。关羽觉得自己就做不到，而此前关羽一直认为自己做不到的就肯定没有人能做到，所以他更想杀吕布了。

　　绝不能让吕布跑了，否则后患无穷。

　　“我是关羽。记住这个名字，以后你在地狱里要经常念叨它。”关羽说。

　　关羽的回答保持了江湖侠客的身份，他的回答恰到好处。他在阵前绝不会侮辱对手，这一点他和吕布的习惯相同；但他绝对要嘲弄对手，让对手威风扫地。

　　关羽对所有想和他打斗的人都喜欢说这句话，因为他觉得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资格和他厮杀。

　　而吕布一生中只在和关羽斗杀前才说了些嘲弄对手的话。吕布不愿意伤害那些将死的人的心灵，他觉得这样过于残忍，有失高手风范。他也从来不剥夺对手厮杀的权利和欲望，他总是以轻松割下他们的头颅作为回答。

　　“是不是你杀了华雄？”吕布又问，他刚刚躲过了张飞的一刺。

　　“除了我难道还会是别人？”关羽说，显得很骄傲。

　　方天画戟无声无息地向关羽划来。关羽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吕布说干就干，他原以为吕布还要和他说几句刺激对手的话。他也没有想到方天画戟来得这么快。

　　幸好他是关羽，否则他的脑袋已经搬家了。

　　梆的一声，关羽感觉到双膀的阵痛。他觉得方天画戟比自己的青龙刀还沉。

　　青龙刀重八十二斤，号称天下最重的武器，关羽也被很多人认为是力气最大的杀手。方天画戟掂起来好像有一百斤重。难道关羽的力气也不是最大的？

　　关羽简直有点绝望。

　　九

　　黄昏的色彩更浓了。虎牢关前尘土轻扬。

　　八路诸侯已经忘记了是在和可恶的董卓的义子作战，他们已忘记了自己的义务。

　　几万人看戏一样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大地上的这场厮杀。

　　没有人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

　　吕布的目标是关羽，他铁了心要杀关羽，他来到虎牢关之前就发誓要为华雄报仇。

　　华雄是因为顶替他做了前锋才命丧汜水关的，他有义务为华雄找回尊严。

　　三十回合之后，没有人想到战局竟然会如此有趣。因为每个人都看出来了，吕布使出了七成的功夫对付关羽，却只用了三成力气对付张飞。

　　方天画戟好像和青龙刀势不两立。关羽已经几次差点被画戟刺中。

　　张飞压力陡减，已经采取了主动进攻。他甚至有几次机会杀死吕布，但每次要么被闪电收回的画戟隔开，要么被吕布不可思议地闪过。

　　张飞觉得要想杀吕布简直比攀登蜀道还难，所以后来攻打成都府过蜀道时他觉得真是太轻松了。

　　就在吕布被张飞弄得有些左支右绌时，青龙刀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青龙刀好像不会进攻只会防守。

　　这究竟是为什么？关羽不解，他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难道这个骑在赤兔马上的人竟会比自己高出一截？

　　关羽渐渐有些心如死灰。

　　夕阳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漫天的红霞辉映着虎牢关。天下最厉害的三件兵器正在作最后的决斗。当然，是丈八蛇矛和青龙偃月刀联手对付方天画戟。

　　方天画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华丽绝伦的弧线，青龙刀像巨龙一般飞舞，丈八蛇矛刺出一条条致命的亮光。

　　这样的厮杀千百年都只会有一次。所以虎牢关前的每个将士都那么开心，并不断爆发出兴奋的呐喊。

　　十

　　是刘备的加入改变了局势的均衡。刘备舞动双股剑不知好歹地冲上去时，关羽和张飞都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不是吕布完了，而是刘、关、张在江湖上的赫赫名声将要扫地。

　　三个人打人家一个，这已经很不道德，其中一个还是皇室的后裔，这简直有些不要脸了。更要命的是关羽和张飞都知道刘备的剑法还没有他编草鞋的水平高，为了他的安全，必须要有一个人去保护他。剩下一个人对付吕布更没指望了。

　　这样周旋了一阵，吕布挥动画戟兜了几个圈，朝刘备脸上虚刺一家伙，然后将画戟横扫关羽的胸前，在关羽仰头架刀之际，画戟已经割下了关羽几绺胡须。

　　关羽正想大喊一声：“打不赢人家，咱赶紧跑吧。”却突然看见吕布掉转马头准备撤退。

　　原来吕布产生了误解。实际上和关、张这样的对手斗了八十多回合后，吕布已经不可能把有些问题好好想一想。他以为这最后杀进来的刘备是武艺最高的高手。

　　他想的不是没有道理。江湖上常常发生这样的事：对方找两个二流的角色和你耗，等你精疲力尽的时候，最要命的杀手就会出来一招致命。

　　所以他挥戟荡开一角，跑离战场。他并没有败，他自始至终没有表示一点对对方以多打少的不道义行为的不满，让天下人都看清了这三个人是什么货色——这就是他最大的胜利。

　　何况夕阳已经落山，他想去西边的地平线那边再看一回夕阳。

　　哈哈哈哈——他的笑充满了磊落的豪情，甚至充满了阳光。这笑声在虎牢关的上空回荡，融化在漫天的云彩中。

　　没有人能追上赤兔马。所有留在旷野上的人只能目送它诗意般地渐渐消失。

　　留给虎牢关的只有永远的惆怅。

　　真正的强者，面对不公平的竞争，更能将本事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不公平的比赛中，受益的一方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胜利者——即使他们赢了。相反，他们所谓的胜利只能衬托“失败者”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