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让徐州
一
陶谦要将徐州送给我,让我做徐州的州长,这件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但我不能要,因为这是一个圈套。
曹军已经把徐州围得水泄不通,曹操本人已经拿着话筒,对着城墙上喊了几十次话,说要将徐州杀个鸡犬不留。
所以,作为徐州州长的陶谦,此时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徐州州长这个职位,连掏粪的农民都不会去做——只要他不是傻瓜,只要他还想活下去。
而这个时候,他对我说:“徐州州长,还是你来做好了。”我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有些虚伪。
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不惜给我戴高帽:什么百年不遇的英明领袖,什么空前绝后的天才统帅,什么爱民如子,什么生活节俭,半年没吃过肉。
我×,我刘备虽然落魄潦倒,但好歹还是个小头目,肉还是有得吃的嘛。我到徐州来,也不是来吃肉的,而是来帮你打曹操的嘛。
你对我说了这么多好话,不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做冤大头吗?我可没这么傻。
而他却给自己找了一大堆当缩头乌龟的理由:什么文凭不高,能力不够,老眼昏花,神经衰弱,经常心肌梗塞。
你举人出身,文凭还不高?以前怎么没听说你身体不好?要真想辞职,你文笔那么好,写封辞职书,连皇帝看了都要流泪,他还能不让你辞职?
你这一套全是哄鬼。你以为我以前是卖草鞋的,就没长心眼儿了?你以为我小学没毕业,就容易被蒙了?
在你的眼里,徐州州长就是长乐帮帮主,曹操就是江湖“惩恶扬善令”,你就是贝海石,我就是石破天——这样的阴谋,我可是在《侠客行》里见过。
总之徐州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不管你耍什么花招,这个时候我才不会伸手去接招呢。
二
这几天,我心里乱极了。
曹操已经被赶跑了,陶谦当着大家伙的面,又赌咒发誓要将徐州送给我,而我——却还是不敢要。
诸侯们都对我说:“刘备,人家主动送给你,又不是你抢的,不要白不要。”可我却微笑着谢绝了——到嘴边的肥肉不敢吃,我心里能不堵吗?
曹操的威胁解除了,徐州已经不是一个烫手山芋,可我为什么还是不敢要徐州?难道我糊涂了?恰恰相反,我想得比所有的人都深。
想想看,曹操势力那么大,我刘备无权无势,却帮陶谦打败了他,一不图钱,二不图权,为朋友两肋插刀,就是图个好名声。
这名声可是个好东西,我以前老打败仗,主要原因就是名气太小,那些看热闹的都不肯站到我这边来。我帮陶谦赶走曹操,我的牌子终于打响了。
现在人人都竖起大拇指夸奖我:“有种!”许多人说:“刘哥,你扯一面旗,我跟你干!”还有人说我是皇帝的叔叔。
我是不是皇帝的叔叔,我自己都不知道,可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帮陶谦打败了曹操。
现在大街上最流行的语言就是:有麻烦,找刘备。因为他很仗义,而且是皇帝的叔叔。
连三岁的小孩儿睡觉之前都要唱儿歌:狗熊来了,狗熊来了,我不怕,我不怕,因为有个刘备,因为有个刘备,消灭它,消灭它。
在这个时候,陶谦要将徐州送给我,我能要吗?
我要是像张飞那样傻头傻脑一答应,这些刚争取到的荣誉马上就会毁于一旦,那些拥护我的同志,就会不高兴了,轻一点会说我帮助陶谦是别有用心,重一点会说我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大街上就会谣言四起:原来刘备来救陶谦,是为了把徐州装进自己的口袋。
小孩子们又会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刘皇叔原来就是个刘黄鼠。
借给我兵用的公孙瓒,就会发牢骚:“你让我的士兵掉脑袋,你自己却当了徐州的州长,我不是亏大了?”
本来已经撤退的曹操这时就会回过头来打我,名义就是“保卫徐州”。
天下诸侯就会跟着起哄,帮他喊“雄起”。
所以这徐州,我还是不能要。
何况陶谦也不是真心想将徐州送给我,不然,他何以会多看我两眼,他的几个儿子和心腹也都虎视眈眈地瞪着我。
我怕得有理。
三
这些道理,关羽和张飞永远也不会明白。从刺史衙门出来,哥俩就和我生闷气,一整天都没理我。
这不,夜这么深了,哥俩出去喝酒,还没回来——也不知他们在外面是不是喝醉了。
兄弟俩有情绪,我能理解:为了帮我占一块码头,夺几处城池,哥俩真是提着脑袋拼呀!
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要说我,欠哥俩的太多了。
可是折腾了这么多年,比咱们水平差的,都有了自己的山头,混得有头有脸,可咱们,当初桃园三结义,声势那么大——全世界都知道了,到现在却还没弄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皮。哥俩心里觉得窝囊啊!
今天猛一听陶谦要把徐州送给我,哥俩那个激动啊——天上掉馅饼,谁不高兴?你以为哥俩是愣头青,送上门的不要,倒要提着脑袋去抢?
我这一客气,拒绝了陶谦假意送上来的礼物,哥俩自然不痛快了:你刘备送到嘴边的肉不吃,难道愣要我哥俩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你抢?你就这样不珍惜我们的生命?咱哥俩的脑袋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唉,等他俩回来,我还得在煤油灯下好好和他俩唠唠嗑。
思想工作嘛,这难不倒我。
四
没想到陶谦是真的想把徐州送给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在临死之前再次求我来做这个州长——看来我从前是错怪了他。
我得重新掂量掂量了。
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我出任州长一职?是因为我小学没毕业,还是因为我卖过草鞋?
凡事需要研究,才不会上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我刘备绝不干自己都找不着北的事。
我得关起门来分析分析。
首先,他为什么不提议由他儿子来做这个州长?
嗯,我知道了,汉朝还没有在州长一级实行世袭制,他要让儿子做州长,皇帝的批文不容易搞到。
何况,听说他几个儿子都是书呆子,文章写得好,整人那套不行。
其次,他可以让一个信得过的诸侯来兼任徐州州长,比如北海太守孔融。
唔,我晓得了,官场上都是酒肉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这一点我要切记。
再次,他可以从徐州现有的官员中择优选拔一名来做州长,比如陈宫,又比如陈宫的儿子陈登。
哦,我懂了,他对部下不放心,这些人都是白眼儿狼,你当州长的时候,他们溜须拍马,等你快闭眼了,他们已经开始盘算怎么瓜分你的庄园田地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接班?虽然陈宫父子在这些官僚中够优秀。
最后,他可以像马克·吐温那样“竞选州长”,让徐州老百姓投票,公选一个人来做州长——这太离谱了,现在还是公元两百年,马克·吐温还没有出世。
分析来分析去,突然发现事情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已经两次拒绝了当州长,也许整个徐州,我是唯一说不想当州长的人。而他,想选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来当州长,所以他才铁了心要将徐州送给我。
可是我真的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吗?
想像刘备那样当皇帝,最好像刘备那样多个心眼儿。
对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最好别忙着吃,吃之前要想好吃了之后的后果,这样吃起来才香。但有时,馅饼其实就是一个人人可以吃的馅饼,而不是陷阱,所以你要学会相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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