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公子刘琦之死

　　梨花小院，燕子绕梁，一幢红楼里，公子刘琦躺在病榻之上，气喘吁吁，眼睛半睁半闭。

　　“公子！”丫环阿荆端着一碗药，撕心裂肺叫道，“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公子！”丫环阿楚也悲痛欲绝道，“都是刘备、诸葛亮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霸占了公子的国度，让您闷闷不乐，终日以酒浇愁，以致身体每况愈下，终于一病不起……”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说不下去。

　　刘琦轻轻咳嗽一声，摇了摇头，说：“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我自己风花雪月，不怪别人。”

　　阿荆道：“怎么不怪别人？要不是刘备占着荆州不还，公子的心情不会长期这么抑郁，不长期这么抑郁，身体就不会这么早崩溃。”

　　刘琦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空，说：“荆州现在是刘备的，但以后还会是孙权的，最后终究会落入曹操的子孙手中。这是命，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他们你争我夺，有什么用呢？”

　　阿楚说：“我管他荆州以后是谁的。荆州原来是老爷子的，老爷子死了，就该公子继承遗产。刘备当年落难到荆州，老爷子发善心才将他收留，哪知这家伙是个白眼儿狼。”

　　阿荆说：“刘备不仅是狼，而且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刘琦叹一口气，说：“而我只是一只羔羊，所以他更有理由得到荆州。幸运的是我在他手下竟能活到今天。所以我不仅不埋怨他，还要感谢他。”

　　阿荆说：“你以为他心肠好？他没对你下毒手，是因为公子你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每次孙权派人来索要荆州，他和诸葛亮就把你推出来做挡箭牌，说荆州原是你爹爹的，你现在还活在世上，便不好将荆州交给别人。”

　　阿楚说：“是啊，我听说孙权知道公子身体不好，高兴坏了；刘备和诸葛亮却愁死了——他们可不是为你的健康发愁，而是怕你死得太早，便没有理由搪塞孙权。”

　　刘琦笑了笑，又连连咳嗽了几声。“好玩儿。”他说，“这些政客们成天忙着算计，心里什么时候才能踏实？我死了以后，他们又怎么向孙权交代呢？”

　　一阵春风吹过，帷幔轻响。阿楚垂泪道：“那个曹操也是个坏蛋，如果他当初不派兵攻打荆州，搞得天下大乱，也轮不到刘备浑水摸鱼。”

　　刘琦苦笑道：“没这么简单，如果没有战争，我继母蔡夫人——荆州最美丽的女人，却有一副蛇蝎心肠——也会跳出来捣乱。”又怅然若失道：“要是荆州真的落到曹操手里，倒省事多了。”

　　阿荆惊问：“此话怎讲？”

　　刘琦说：“我曾听说曹操的马不小心踩坏了农民的菜地，他竟要自杀谢罪，后来部下不同意，他为了表示忏悔，还割了自己的头发。把荆州交到这样有责任感的人手中，我没有理由不放心。”

　　阿荆不解道：“不是说刘备才是真正爱民如子吗？曹操大军打过来时，他舍不得丢下百姓，带了几十万百姓一起逃亡，要和百姓同生死，共患难。”

　　刘琦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作秀！太会作秀了！可结果呢，他倒是生了，老百姓却死得差不多了。战斗一打响，子弹可不长眼睛，他这样做，不是故意将百姓往火坑里推吗？这是严重的沽名钓誉，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阿荆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很明白，又说：“公子把曹操说得这么好，为什么曹操来时，你不投降呢？”

　　刘琦眼睛一闭，说：“也许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我那时年轻，总觉得自己了不起，总想干点什么事情。这个想法，是造成后来一系列悲剧的导火索。”

　　阿荆又点了点头，依旧似懂非懂。阿楚说：“如果公子来领导荆州，荆州人民该多幸福啊！都怪蔡夫人作怪，让她亲儿子刘琮当了州长，一切就全乱套了。”

　　刘琦说：“唉，舐犊之情，人皆有之。母亲希望儿子有出息，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刘琮毕竟是我的同父异母兄弟，他做荆州州长，我没什么想不开的。唉，可惜他死得好惨。”

　　他眼望窗外，又喃喃说道：“其实，荆州之乱，也不能全怪我继母。我爹爹如果头脑清楚，她再怎么吹枕边风也没用，关键是我爹爹后来也有些糊涂了。不说啦……”他是一个孝子，怎能忍心指责已经过世的父亲的不是。

　　阿荆又说：“不管怎么说，罪魁祸首都是刘备。如果他当初不来荆州投靠老爷子，如果他不成天唆使老爷子去和曹操争天下，如果不是为了争天下又请来诸葛亮添乱，曹操绝不会来打荆州。”

　　刘琦轻轻点了点头，说：“这倒有点道理。但刘备在患难中来投靠爹爹，咱们不能看着不管。咱们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是后来没有控制住刘备的野心。”

　　说到这里似一口气提不上来，脖子一歪，昏厥过去。

　　阿荆大号。阿楚叫道：“公子，难道你就这样离开人间，没有一点怨言？”

　　刘琦突然睁开眼睛，只是两眼无神，说：“怨言？我为什么要有怨言？我服从命运的安排。一生长醉不醒，卧柳眠花，人生如此，死又何憾？”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其实我要想添乱，任何时候，都有办法。我只要暗中给曹操或孙权写封信，就保准刘备不得安宁。我振臂一呼，荆楚之地，多少遗老旧臣，就会揭竿而起，应者如云，将刘备三兄弟赶到长江以北去。”

　　阿荆没想到刘琦能说出这么阳刚的话，喜道：“公子，你为什么不这样干？”阿楚已经等不及了，说：“公子，咱们就干吧！”

　　刘琦说：“两位妹妹，你们到现在都还不了解我吗？我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和两位妹妹在一起，我觉得比神仙还要快活。争权夺利已经勾不起我一丁点儿激情。”

　　说到这里气喘吁吁，已经接不上话来，隔了许久，又说：“两位妹妹，请为我给刘备捎一句话，我死之后，荆州还是应该在适当的时候经由适当的人还给孙权，老是这样赖着，不是办法。这就是我的遗嘱。”

　　阿荆、阿楚点了点头。刘琦缓缓伸出手，一手拉住阿荆，一手拉住阿楚，猛然咳出一摊血，喷在阿楚的扇子上，如同一朵桃花。

　　公子刘琦随后就闭上了眼睛。

　　阿荆、阿楚号啕大哭，悲痛欲绝。梨花小院里，风吹杨柳，梨花初绽，燕子呢喃。公子刘琦死在阳春三月，花开时节，除了阿荆、阿楚的哭泣，没有给世界带来一丝忧伤。

　　男人最大的魅力在于他的内心对世界充满了爱。

　　舍弃江山，放下屠刀，悄然隐身，还世界安宁——这样的男人在中国历史上实在太少了。

　　杀人放火的男人为什么总是得势？怜香惜玉的男人为什么总是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