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闪耀人生舞台的戏剧(1)
窦娥究竟有多冤
现在人们动辄说“我比窦娥还冤”。窦娥确实很冤,因为在她身上发生了一系列几乎不大可能发生的事。
楚州穷文人窦天章因为没钱进京赶考,无奈之下将幼女窦娥卖给蔡婆家做童养媳,窦娥婚后不久丈夫去世,婆媳相依为命。赛卢医借了蔡婆十两银子,欠了许久,连本带利该还二十两,这个“赛卢医”呢,是“赛扁鹊”的意思,据他自己说,“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这样挣不着钱,就想在僻静处害了蔡婆。这种糊涂的恶棍想必是有,不过少见,偏偏窦娥的婆婆遇上了。
幸好遇上张驴儿父子,救了蔡婆,可是张驴儿听说她家有个年轻媳妇,就胁迫蔡婆,要求父子娶婆媳,并且跟上门来。遇上这对流氓光棍,只能说窦娥命苦。窦娥无论如何不同意,张驴儿便想毒死蔡婆,以要挟窦娥。这个就有些奇怪了,一者蔡婆倒是不那么坚决反对婆媳同嫁,还劝过窦娥,并且她和张驴儿父亲彼此客客气气。二者,怎见得药死婆婆媳妇就会改嫁?三者,张驴儿就不怕犯王法吗?这么没脑子的人也是难遇,关汉卿在继续编着不大可能发生的故事。
蔡婆吃不下饭,张驴儿的爹倒吃了死了。张驴儿胁迫窦娥嫁给他不成,就去告窦娥。县官以告状的为衣食父母,这样张驴儿是得出银子的。可是他这个穷光棍会有银子吗?而且,他搞来搞去,最后得到了什么呢?和窦娥本来无怨无仇,要冤死她干什么呢?再者,县太爷不是喜欢钱吗?难道看不出蔡婆比张驴儿有钱?为一点钱草菅人命,他就不怕上头查下来吗?贪心若此而又糊涂至此的县太爷,也是难得一遇。窦娥之冤,冤就冤在太莫名其妙了,太没必要了,太不可能了。
其实,如果大家懂得戏剧是要上演的,就不难理解这一切。
戏剧是要给大众看的,观众越多越好,而百姓对于东海孝妇的故事早就熟悉,它出自《汉书·于定国传》,干宝的《搜神记》及《烈女传》都有记载。关汉卿将它搬上舞台,让六月飞雪、大旱三年的稀奇事儿活现在观众面前,无疑能够极大地满足观众的心理需求。整个戏剧就是围绕这一血溅白绫、六月飞雪和三年大旱来设计的,其他都是铺垫,怎么方便怎么来,不会多推敲,当时观众水平低,也不必认真设计过程。还有呢,恶棍蛮不讲理,县官贪赃枉法,百姓看了就觉得是那么回事,觉得这样贬损官员、抨击恶棍很解气,不会觉得不合常情常理或者不合逻辑。
因此,不要把戏剧文学和小说简单等同,不要简单地像分析文学作品一样去分析戏剧的思想性。剧本是为了指示行为推动情节,有时不能做静态的意义分析。在勾栏上演的杂剧为迎合大众,有时候没太多道理可讲。
都赞赵盼儿谁同情周舍
有的中国古代文学史教材,以“下层民众奋起自救、英豪就在自己人中间、弱小女性的智慧与胆略、妙趣横生的喜剧性误会”来概括关汉卿的《救风尘》。这未免是先入为主地抬高了《救风尘》。其实,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喜剧、闹剧,并没有更多深意,也无须有。
说到下层民众奋起自救,让人以为是阶级压迫。其实,这个戏如果说有什么意义,那就是劝导女同胞不要贪图富贵忽略人品,或者劝歌楼妓馆的姐妹们不要不自量力,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找个老实人。宋引章这个女人,本来是答应嫁给安秀实的,可是安秀实是个说不准能不能考上科举的穷秀才,所以经不住豪门子弟周舍的反复纠缠,而负了安秀实,嫁给了周舍。赵盼儿苦劝不听,就等着她上当再去救她了。
周舍怕人笑话他娶个风尘女子,但这种顾虑并没有阻挡他对宋引章的喜爱。只是他娶的是老婆,是要居家过日子的。可是风尘女子哪里是过日子的人,是需要别人怜香惜玉的吧。是不是天天打,还来不及表?宋引章就急于求救了。周舍为什么不放手?他花了很多钱啊。而且只要宋引章表现好了,恐怕也不会老打,毕竟他花那么多钱不是为了满足虐待狂的需要吧。
那么赵盼儿这个“英豪”是怎么救的人呢?采取欺骗手段,浓妆艳抹,假意愿嫁周舍,自带酒、羊和大红罗去找周舍,周舍喜不自禁。赵盼儿要周舍先休了宋引章才肯嫁他,刚好宋引章又来吵闹,周舍一怒之下写了休书,赶走宋引章。赵盼儿与宋引章二人一同离去,途中赵盼儿将宋引章手中休书另换一份。周舍发觉上当,赶上她们,一把抢过宋引章手中休书撕毁了,到官府状告赵盼儿诱拐妇女。赵盼儿反告他强占有夫之妇,使安秀实到堂作证,又出示周舍亲手所写休书。赵盼儿证据确凿,周舍受到杖刑责罚。宋引章与安秀实结为夫妇。宋引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的事情都是她辜负安秀实引起的,可怜周舍鸡飞蛋打。
赵盼儿和宋引章当然是弱小女性,但是她们并非任人宰割的,周舍也不是想娶就能够娶得到宋引章,是她自己愿意的。而且他只是去官府讨要老婆,不是强抢强夺,谁比谁弱多少?不知道为什么写文学史的人对戏剧本身视而不见,非要觉得旧社会妓女就是被欺负的,所以她们自身有毛病和过错也可以从受骗上当被欺凌而奋起反抗的角度来解释。
关汉卿站在风尘女子的角度,百姓站在弱者的立场,都难免有一定偏见。但是从戏剧本身来看,周舍倒是值得同情的。
学院派的解读会影响到中小学教师,进一步影响到大众阅读,所以我们还是自己去读,自己去理解。
张生是不是始乱终弃
张生之爱莺莺,是毋庸置疑的。爱是不是就要结婚,这个难说,爱就应该负责任,而张生不仅不负责任,最不可饶恕的是他还说“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的鬼话。但是我们也不能仅仅简单地动情绪。
其实,始乱终弃一直是莺莺在说,张生没有说,却在做。他抛弃莺莺打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红娘让他去托人说媒,他却急不可耐,只想赶紧得手。而在莺莺写来如此殷切的信时,却断然决绝。那么,我们仔细想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他只是爱,想要得到,至于怎么得到,这个书生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想向莺莺表示,但他肯定没有想到莺莺答应后就和他同居吧,他只是想表白而已!二十三岁,从来没有恋爱过的男子,这个时候昏头了,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被红娘拒绝,被莺莺拒绝,他都灰心丧气。大概也是这种老实人的形象打动了红娘和莺莺吧。莺莺为何主动投怀送抱?张生这种男人,对他好,让他觉得是亲人,就胆大包天,否则,就胆小如鼠。不主动,他会一个劲儿地苦闷下去。莺莺为何觉得希望渺茫?因为这是个没主意的书生,奉父母之命应考是他的事业,别的他都不知道如何去争取。陆游娶了唐婉也保不住,何况她这种没有三媒六证主动献身的。她信里说得很清楚,你要以功名为重,娶不了我,我也不怪你,还会魂牵梦萦。但她是现实主义者,结婚后就不见张生,不给双方惹麻烦。但是看看她的诗:为你消瘦,慵懒,不是畏惧旁人,是这个样子羞于见你。当然也是安慰他,我虽然不见你,但还是爱你,跟哄小孩子差不多。另一首诗说,你要用对我的情义,好好对你的妻子,这就是温柔的忠告了,也是带着无限爱意哄小孩啊!
再说张生为何选择决绝。首要原因是没有考上。他当然沮丧得没有信心了。失去信心,就会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莺莺,没资格得到她。甚至,由于愧对父母,忧心前程,多少有些后悔。因此,是在看到莺莺最殷切感人的书信后,他选择了决绝。
还有,张生的决绝,对莺莺的伤害有多大?后人观点,总觉得这小子占了便宜就跑,不过唐代并没有处女情结,男欢女爱,两情相悦,没有谁吃亏。
张生最不该瞎说那番话,不过这也是可怜的自慰之语。将莺莺与倾国倾城的美女相比,似乎并非诋毁,而是极尽夸赞之能事,也是极尽酸溜溜的滋味。这个“妖”字,因为后世习惯于作贬义词理解,所以对他气愤不已。其实,只有“妖娆”才配得上崔莺莺吧。
《雷雨》的深层内蕴
根据曹禺戏剧《雷雨》改编的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赢得了非常可观的观众和票房。豪华的黄金甲阵和“爆乳”阵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惊心动魄的宫廷纷争,都是其商业成功的保障。但不可忽视的是其源自原著《雷雨》的内蕴。
《雷雨》的表层意义是大家熟知的。曹禺说他写作之初并没有想要匡正、讽刺或攻击些什么,末了仿佛隐隐有一种汹涌的情感推动着他发泄被压抑的愤懑,抨击旧的家庭和社会。以后人们基本上就按照曹禺的话来阐释《雷雨》,对《雷雨》内蕴的理解侧重社会历史意义,揭露封建家庭的罪恶、批判资产阶级的自私自利、抨击黑暗社会的不公平,等等。
但是曹禺申明他所写的不是社会问题剧,而是他“对宇宙间许多神秘的事物一种不可言喻的憧憬”,这是其深层内蕴。钱理群认为作者写出了一种生存的焦虑,人物充满了一种欲望与追求导致的“情热”,并且在压抑中“挣扎”,寻求拯救的结果却又是那么的“残酷”。曹禺此剧“既关注现实,同时又超越现实,追索着隐藏于现实背后的人生、人性,以及人的生命存在的奥秘”。
《雷雨》批判具有封建色彩的资本主义家庭的内涵在当代极少能激起观众的心灵回应,因为人们不仅远离了那个黑暗时代,甚至已经度过了痛定思痛、心有余悸的阶段。而钱理群所指出的深层内蕴,才是撩拨观众心弦的因素。
那么这究竟是怎样的内蕴呢?生存的焦虑和挣扎?人性与人生的奥秘究竟何指?我们认为,生存的焦虑,最根本的莫过于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因为衰亡会让一切失去谈论的基础。对抗衰亡虽然是徒劳的,但是人们仍然在挣扎,极力维护已经拥有的一切来对抗这种不可逆转的失落。动物可以依凭的仅仅是身体,所以对抗的方式很单纯,而人的对抗则因许多社会性因素的介入而显出其复杂性,人的存在以及人在诸多社会关系中体现出来的人性也就具有了复杂性,因此才有许多难以穷究的奥秘。
衰亡焦虑是否在潜意识中伴随人的一生,是一个只能推测难以验证的问题。一般来说,人在少壮时期,有许多可供追求的现实的东西,也为现实需要所驱动,因而感受不到衰亡的威胁,也没有工夫去虑及。另外,基本生存和发展问题没有解决的人,也没有产生衰亡焦虑的心灵空间,而那些功成名就者则更多此种隐忧。
因此,存在衰亡焦虑的人,要么是中老年人,要么是功成名就的人,尤其是功成名就的中老年人。
周朴园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一切狂暴的雷雨均围绕周朴园展开,一切痛苦和悲哀也由他来承担。
周朴园真的爱侍萍吗
周朴园爱侍萍吗?一个身份注定其温顺的女人,自然是他爱过的。但是,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新娘,不仅是承担家族的使命,也是多数男人所愿意的。地位低下的侍萍有碍这桩婚事,有损家族荣誉,所以必须要赶走,但这并非周朴园所愿,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喜新但也念旧。
后来的周朴园为何对侍萍愈加眷念?我相信,在他不断进取之时,在他赢得繁漪之初,他很少想起侍萍。男人总是喜欢占有更年轻的女人,这是有心理因素的,那会给他一种青春仍在的错觉。但是现在,当他终于开始承认自己老去时,也就开始怀念侍萍的驯服顺从,怀念那个可以陪他一起变老的“结发妻”了。
《雷雨》中周朴园对侍萍的怀念是真的,曾经有人因周朴园重遇侍萍后的警惕而认为周朴园的怀念是虚伪的。人总是有多面性的,他怕眼前的侍萍不再是原来那个侍萍,而是他几十年来耳闻目睹的那些借旧事旧情敲诈的人。一个饱经世故沧桑的人,有这样的警惕不奇怪,否则他也不会有这么大的事业成就。另外,他也得顾及现在的家庭,这没有什么错。可是后来他确认侍萍别无他意,还是关心她的,并且最后是他对周萍说出:“这是你的生母。”
儿子是父亲的掘墓人
《雷雨》中的奸夫,为什么是主人公自己的儿子?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俄狄浦斯王》这个著名的杀父娶母的故事。俄狄浦斯出生时有神谕,说他将来会杀父娶母,于是他被抛弃在荒山上,被科林斯国王收养。成年后他得知神谕,但不知身边乃养父养母,为了躲避杀父娶母的预言,他逃出科林斯国,途中与人争执,将主仆数人打死——这主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来到底比斯国,制服了狮身人面兽,被拥立为王,并娶寡后——也就是他的母亲为妻。俄狄浦斯终于未能逃避当初神谕所说的杀父娶母命运。
弗洛伊德分析说儿子有杀父娶母情结,这是难以验证的。就动物王国来说,一个群体的首领占有所有雌性,直到其中一个强壮的后代来挑战,这几乎就是杀父娶母的原版。不过人的社会性压倒动物性,即使有杀父娶母情结,这个本我也可能被自我彻底控制了,几乎根除了这种心理。但是,父子的对抗却是永无休止的,与他们的互相依存一样。
儿子对父亲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他是父亲生命的延续;另一方面,他也是父亲的掘墓人。儿子的成长就意味着自己的老去。本来,这是一种自然规律,但是父亲常常拒绝承认这种成长与衰亡的更迭,往往会压制儿子。如果没有社会力量的参与,父亲是无法抗争的。但是,周朴园依赖社会伦理和经济地位对周萍具有控制权,只是,这种胜利如果不是暂时的,就将是悲惨的。
周朴园的儿子死了,而拥有巨大财富的周朴园是莫大悲哀的承受者,他没有了继承人,他的生命不再在子孙后代那里延续。
父亲对儿子的心态也是双重的。周朴园对儿子管教严厉,便是望子成龙。而他对周萍和繁漪的通奸行为如果没有觉察,那多半是逃避,或者知情而隐忍不发,只是旁敲侧击,更体现了一种宽容,这也是父亲的无奈和必然。毕竟,自然规律不可抗拒,他的生命和家产需要亲生儿子来传承。所以,周朴园的儿子们都死了,他为其违逆自然的行为付出了最后的代价。他们是痛苦的最终承担者,是彻底的失败者。这种结果是一开始就有预感的,是一种人生的两难,是一切焦躁的根源。
中年是人生的分界线,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也是开始落幕的时候。极盛而衰是人类无限轮回的命运,也是永恒的艺术主题。人性的光辉或黑暗,人生的希望、失望或绝望,人的抗争、挣扎、消沉、逃避或毁灭,都在这一阶段最充分地展开。一个人是主体,但作为其对象的人也是主体,大家都有各自的意志和欲求,都有因此而生的“情热”,所以人生充满了更多的纷争、失落与悲哀。
命运悲剧的深沉回响
古希腊有三大悲剧诗人,分别是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代表作分别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俄狄浦斯王》和《美狄亚》,其中《俄狄浦斯王》在西方戏剧史上有着至为显赫的地位。它是一个在不断演出中赢得观众的戏剧,也是一个非常值得一读的剧本。只是,由于它不仅是国外的,而且是古老的,因而不容易为我们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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